《玉山诀》潭心

3、第 3 章

　　群玉山巅，寂心洞中。

　　洞顶凝结的水顺着石棱的纹理往下滴，似连似断地滴入那方小小的寒潭中，再缓缓地渗入潭底细裂的石缝里，经过一千年一万年，方能从这逼仄的空间里逃出生天，交融于外面那一池静谧而温柔的圣水中。

　　就在这天庭禁地，原本的无人之境，却有一位身着黑锦赤纹战袍的男子安静地睡在洞中的小潭边，如墨的长发散落在潭边的石枕上，浓密纤长的睫毛不时轻轻颤动着，如幽栖于此的夜蝶。如果近看，还能看到盔甲上布满了打斗留下的痕迹，尤其是心口处那处纵横交织的剑痕，让人不禁怀疑下一秒就会裂开来。

　　这样一件蛰伏着杀气又破败的战袍，却穿在此刻异常安静的，仿佛沉睡了许久的男子身上。好像对他来说，这不是什么战袍，只不过是一件寻常的衣物而已。

　　男子在梦中的呢喃，夹杂着水滴声，愈发让人听不真切，如林间风穿过树叶发出阵阵低沉的回响，如海浪从岸边退回时无力的叹息……

　　画面一转，少女同那小少年已经来到了洞口，漆黑的洞中隐隐透着些光亮。

　　杨妙尊眉头一皱，自己这是在梦里？或者更准确地说，正在梦里重温自己的回忆？如果，这真是自己的回忆，说不定能从中找出自己记忆为何缺失的线索！

　　“小心！”少女将手中长剑掷出，剑挡在小少年身前，飞速旋转着宛若一座剑屏，将从洞中喷出的火球打散在四周，一时间火星四溅。

　　“看来这一角马可能尚未开化，”少女看了看周围的地势，解下头上的发带递给小少年道：“这山洞内一片漆黑又十分狭窄，打斗起来十分不便。一会儿我会将它引出，与它缠斗，你先躲在那个小土包后面，等到它没力气时，再将发带丢给我，我会把它捆起来再送回带山。”说罢便独自往洞里去了。

　　小少年并未依言躲到小土包后面，只是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青色发带，将它缠在手腕上打了个结，静静地站在洞口一侧。

　　倏尔，洞内传出了一声鸣叫，下一秒少女便出现在了小少年眼前。

　　少女的步法十分轻盈，她一面用剑鞘引诱着一角马出来，一面应付着对方朝她喷射出的越来越大的火球，只见那火球擦着她的耳畔飞过去，砸在她身后的老松上，那老松轰然倒地，被砸断的地方竟是一片焦黑。

　　少女跳到一块巨石后，念了一段诀，身上的装扮便从碧色长裙换成了一身白甲金丝战袍。

　　小少年瞪大了眼睛，少女似乎预料到了他的惊讶，百忙之余还冲他摆了摆手。

　　一人一兽缠斗了几十个来回，那一角马渐渐显出了疲惫，少女亦然。然而那兽似乎突然灵光一闪，向少女喷射了一个巨大的火球后，趁少女躲闪之际，竟转头向身后的小少年冲去，想用头上缠绕着火焰的那一根独角将他挑翻在地。待少女看清一角马的动作时，它已经冲到了小少年身前，那一根独角直逼他的喉咙，那小少年却像被吓呆了似的，抬起一只手，似乎想要握住它的角。

　　“小心！”

　　少女来不及赶到，只得将披风解下，扔到了小少年身上，盼望可以抵挡一二。却见那小少年将角用力拉向另一侧，那角直直地捅进了他的肩头，他用嘴扯下系在手腕上的发带将它缠在一角马的角上，少女见状顾不得其他，对着那兽念起了口诀，只见那发带上瞬间爆发出一阵金光，紧紧地缚住了那根角，那兽便越发狂躁地挣扎起来，将他挑翻在地。少女趁机将小少年抱起，一脚将那兽踢了出去，那兽渐渐不再挣扎，伏在地上化成了一块温润碧绿的玉石。

　　看来这就是一角马的本体，辟火石了。

　　披风上被烧出一个大洞，连带他自己的衣服也被烧开了，少女扒开被烧得已经卷起来的衣物，肩头那一块被挑得血肉模糊，还有淡淡的青光从伤口处往外泻出。

　　“出来吧，今日我没空再处理你们的事了。”少女撕下身上的一块布，一面替小少年包扎伤口，一面说道。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身影从林间冲了出来，衔起那块玉石便要飞走。

　　一声剑鸣划破长空，朝那身影飞去，电光火石间便将它的尾巴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鵸?。我知道你害怕。因为你曾经犯过错，如今又犯下错。但我并不会因此就对你和整个带山置之不顾。”少女抬眸看向鵸?道：“但是，你不该因为一己私欲诱一角马下山，给带山带来灾难。你更不应该故意说给他听。他刚化形不久，你知道，未经修炼他就像你们一样脆弱，你却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思？能帮你便最好，帮不了你便随他下场如何？”

　　“你应该长个教训了！”少女的嗓音中染上了一种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情绪——愤怒。音落剑起，一把斩断了鵸?美丽的长尾。

　　“三百万年后，你前面三条尾巴会重新长出来，六百万年后你中间三条尾巴会重新长出来，九百万后，你最后三条尾巴会重新长出来。你要记住今日我所说的话。”少女将剑收入剑鞘中：“去吧。”

　　七仙阁中。

　　“母后的威仪果然是从古至今、始终如一的。”

　　五位公主被这突如其来的点评吓了一跳，转头看向来人。

　　“二姐，你怎么来了。”绿儿抚了抚胸口。

　　“怎么，我不能来吗？”橙儿将配剑放回剑架上。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这个时候通常来说你不是应该正带着守卫们巡查天庭吗？”

　　“巡查天庭？”橙儿挨着红儿坐下，指着她笑道：“我说你呀，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

　　“二妹，你既然来了，就坐下一块儿跟我们听吧。”

　　橙儿点了点头，不再言语。绿儿见状又接着讲起来。

　　“接着母后便将他带回修炼的地方，准备替他疗伤，这人伤好后便去群玉山山巅收集了云彩重新做了一件一模一样的战袍送给了母后，所以母后十分钟爱这件白甲金丝战袍。”

　　“完了？”

　　“完了呀。”

　　“前面的故事情节那么详细，如何么结尾却这么仓促？”蓝儿有些不解：“这不符合说故事的逻辑呀。”

　　绿儿无奈地摊了摊手，说道：“我也觉得奇怪。”

　　“这么说，母后是因为喜欢这件战袍，是因为这是故事里的那个人送给她的了？”紫儿双手托着下巴：“想不到母后的故事竟然这样浪漫呢。”

　　“哎，你们说，这故事里的人，就是送母后战袍的人会是谁啊？”绿儿看着她们。

　　“还能是谁？自然是父王啊。”橙儿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跟母后一起修炼，还跟母后一起平定四海，还要受母后钟爱，除了父王还能是谁。”

　　“是吗？可我怎么觉得另有其人呢。”青儿一边顺着一缕头发一边说。

　　“说不定，这只是它编的一个故事呢。”红儿将群仙录放回架子上：“毕竟，这个鸾翼仙君根本不在天庭的记录之内。

　　玉清洞中。

　　“师兄，快把你的药匀给我一些。”

　　被少女称作师兄的白衣男子放下手中的石板与刻刀，抬起了头问道。

　　“师妹，你受伤了？”

　　“不是我。”少女摆了摆手，又想起什么似的笑着对他说：“师兄，你把药带上去我那儿。”

　　白衣男子有些不解地看了少女一眼。但还是站起身找出了两罐药揣在怀中。

　　少女的笑藏着丝丝慧黠，轻轻地摇了摇头。

　　“还记得我们打的赌吗？”

　　“难道你……”

　　“我找到他了。”

　　少女将白衣男子拦在洞口，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师兄，你看。这就是咱们的小师弟。”少女从他手中接过药罐：“今天晚上我就把他留在这儿啦，等他伤好了，就带他去看他自己的洞。”

　　“真如师妹所说的，果然咱们还有一个小师弟。”白衣男子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少女伸手拍掉了他的手，他也并不恼，只看着少女温柔地笑了。

　　肩头一阵清凉和火辣交织的感觉袭来，小少年从昏睡中醒来了。他躺在一张石床上，身上还盖着那件破了洞的披风。他艰难地撑起身坐了起来，四处打量着。

　　外面似乎有交谈的声音，不一会儿少女走进来了。

　　“你醒了？”少女快步走过来，递给他一只石碗：“这是瑶池的水，对你的伤口很有好处。”

　　小少年接过石碗，一饮而尽，又抓起那件披风看了看，用手摸了摸被烧穿的地方。

　　“我会赔给你的。”

　　“那你打算怎么赔？”少女认真地看着他，似乎真的在等他说要怎么赔她。

　　“我赔你一件一样的。”小少年也连忙正襟危坐，严肃地说。

　　“这披风是我和大师兄从群玉山山巅上采集回来的云彩做成的，可不是一般的衣服。”少女憋着笑，悠悠地说道。

　　小少年眼中染上了茫然之色，群玉山？云彩？

　　少女看着他的伤口，再看看他的神色，有些不忍心再逗弄他，于是言归正传：“不如这件衣服你先欠着我。但是从今天起，你得跟我在一块修炼。”

　　“为什么？”

　　“这世界上，鸟儿和鸟儿在一起，鱼儿和鱼儿在一起，我们都是自然化出的神，应当遵守自然的法则，所以也应该在一起修炼。”少女一本正经地对他说：“而且，我比你化形更早，所以你天生就是我的师弟，你得叫我师姐。”

　　小少年低着头不说话，少女拍了拍他的头道：“好啦好啦！小师弟快快养好伤，等你养好伤了，我还要带你把群玉山和浮云之海好好逛一逛呢。”

　　是夜，少女从睡梦中惊醒，抬头一看，石床上的小少年竟然不见了。

　　“师兄醒醒！小师弟不见了！”少女在玉清洞外冲着洞内大喊道。

　　“师妹，别着急。”白衣男子迅速出现在了少女眼前：“小师弟还未经过修炼，走不了太远的，你仔细想想，他有没有提到过要去什么地方。”

　　“他人生地不熟的，怎么会提到什么地方。”少女有些焦躁地答道。

　　“那，你有没有同他讲过什么地方？”白衣男子耐心询问着。

　　“我，我说等他伤好了，带他去浮云之海和……”少女的眼睛忽而一亮，道：“群玉山山巅。他一定是在那里。”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接着雷鸣大作，一道道闪电接踵而至，照亮了群玉山的山头。

　　“糟了，是群玉山的雷阵。”白衣男子蹙紧了眉头：“师妹，事不宜迟。”

　　群玉山山巅，落雷阵内，小少年一面躲避着从天而降的落雷，一面跳起收集着山巅上空的云彩，他的手一触到云彩便觉得寒冷异常，更别说还要紧紧地抓住防止它飘回天上，渐渐地，他的身体有点发麻了。

　　够了吗？她的那件衣服好像很珍贵的样子，再多收集一些吧，最好够她一口气做上十件，就不会伤心了，她看着自己身上那件衣服的时候，好像是真的有些伤心呢……

　　小少年想着想着，眼睛渐渐有些睁不开了，脚下步法也变得杂乱无章，忽然间一道落雷劈下，好似化成了一道游丝，径直钻入了他的天灵，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似乎有什么桎梏等着它冲破。

　　疼！

　　等到落雷阵近在咫尺之时，少女和白衣男子却听见一声痛苦的怒吼，山巅上狂风大作，二人连忙稳住身形，又见空中似有万钧雷霆要落下，心中都暗叫不好，竟是此刻要渡天劫了吗？忽而一道青光自阵中直冲云霄，与雷光对抗起来，二人对视了一眼，站在阵外不敢贸然上前。那青光渐渐要被雷光压下，自少女掌中也迸发出一道金光与那青光融成一道，渐渐成了分庭抗礼之势。少女又向身旁人点了点头，便又见一道白光射向阵中，将青金二光包裹在其中，那青光得了助力，竟一扫颓态，又霸道起来。二人见状便一齐将金光白光收回又，只见青光硬生生地将那雷光压回云中，径直在云端炸裂开来，一时间整个山头恍如白昼，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少女冲上前去，将倒在不远处的人抱在怀中。

　　乌云消散了，一轮明月挂在山头，清冷又柔和的月光映照着怀中人的脸庞，几缕乌发凌乱地贴在他略显苍白的脸庞上，怀中人竟成了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

　　白衣男子看着他，有些不可思议。

　　“师妹，他当真是刚化形？”

　　“从他化形我便跟着他，我在崇吾山上跟了他几日，便眼见他从幼童长成了小少年。”

　　“刚化形几日便渡了天劫，如今已经和师妹你一般境界了。”

　　“说明师弟的资质，比你我都更好。”

　　好吵。是谁在说话？好似被一汪温柔的春水环抱住了，少年的身体渐渐有了知觉了，他睫毛轻轻地颤动着，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直直地对上了一双温柔的眼眸，宛如夜晚的海面，温柔平静，等到云移开，就能瞧见随着被风吹起的涟漪颤动着星辉和月光。

　　“师弟，你怎么样？”少女见怀中人醒了过来，柔声询问着。

　　眼前是温柔如神袛的少女，少女身后是群玉山头那一轮明月，少年有些恍惚了。

　　“赔你。”少年将手中紧紧攥住的云彩塞到她的手中，又果真料到她会皱眉一般，便急急地低声叫了一句。

　　“师姐。”

　　一声师姐如同惊雷炸响在杨妙尊耳畔，她猛然惊醒过来。

　　石潭边沉睡的男子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原本死水一般的眼眸迸发出了一丝神采。

　　“真是一场美梦，你说呢？”

　　“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