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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世事几度新凉 ...
陆嘉衡到的时候,陆文沚正在病房外面抽烟,不是牌子的,就是住院部超市里随便买的硬包烟,烟味又大又呛。她披着头发,面色憔悴,形若枯槁,眼眶陷下去,眼里全是血丝,黑眼圈深得吓人。时间没有消磨掉陆文沚的美丽和生命力,但因为曾谙她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几百岁,从里到外都透出一种刻骨的憔悴与疲惫。
“昨天刚能下床,晚上在厕所里用剪刀又割了一次,把前天急救医生缝的线都弄断了,还好她找不准桡动脉,不然人早就没了。”说着陆文沚无声地笑了笑,被劣质烟草熏得火辣辣的喉咙里爆发出咳嗽声。
陆嘉衡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着里面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输液的曾谙问:“她在睡觉吗?”
“怕控制不住她,医生给打了镇定。”
陆文沚捏着烟望着走廊对面一方窗户的天,陆嘉衡静静望着曾谙,两个人都沉默了。
过了许久陆嘉衡才问道:“她想干什么?”
“已经问过了,只会翻来覆去地说一句对不起,别的什么都不说,也不哭。她现在大概什么都不想,只想死。”
陆嘉衡愣了愣问道:“为什么?”
陆文沚笑了:“你问我?”
让陆嘉衡出国陆文沚搬来邯郸路五百弄照顾曾谙是他们共同商量的解决方法,就算最后是这个结果也不能全部把责任推倒陆文沚身上。
他不能怪陆文沚,她已经尽力了。
陆嘉衡不再说话,陆文沚按住太阳穴不停跳动的青筋,轻声道:“对不起,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为了曾谙,她已经三天没合眼了,精神承受已经是极限了,这种时候真的不适合吵架,而且吵架也没有意义。
最后陆嘉衡劝陆文沚去休息,自己在曾谙床边守着。临走前,陆文沚掐灭烟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陆嘉衡,深深叹了一口气。
曾谙醒了,镇定剂的副作用让她全身无力,整个人都像散了一样,自己找不到自己的手和脚,只能缓慢地眨眼睛。
陆嘉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用笔记本写着什么,手指敲击在键盘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见曾谙醒了他就放下笔记本绕过病床把窗帘拉开。原本幽暗的病房瞬间亮堂起来,斑驳的树影映在房间里地上、床上、墙上。很安静,只剩下空调吹着冷气的低频白噪音了。
一点圆圆的光斑落在曾谙苍白的插着输液管的手背上,很热很烫,当有一阵风经过,窗外的树木摇曳,窗里所有的光斑都在跳闪,一切都像薄薄一层银幕布上的投影,浮着,摇晃着,没有实感。
笔记本屏幕上是一封写了一半的邮件,全都是英文,标题一串黑色粗体单词里曾谙最熟悉的单词就是最短的那个“resign”,但根本想不起来什么意思,她的大脑好像并没有随着身体的苏醒而清醒。
陆嘉衡站在窗边,弯腰伸手摸了摸曾谙的额头,温度正常,因为多次输血引发的低烧已经退了,他问:“感觉难受吗?难受我就叫护士过来。”曾谙没有表情地摇头,陆嘉衡看了一眼输液架,挂着的输液还有半袋,这才放心下来,温声道:“累的话就把眼睛闭上,我在这里。”见曾谙他没反应,他就坐回旁边的椅子上,继续写那封邮件。
虚幻,不真实,仿佛在梦里,曾谙木木地盯着陆嘉衡看了一会儿就困得不行,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等傍晚曾谙再醒来的时候,整个病房里都是金橘色的夕阳,陆嘉衡靠在椅背上小憩。
她静静望着他,很难形容的感觉,心口堵的又慌又疼。
陆嘉衡睁开眼睛发现曾谙在哭。
那么多那么多的眼泪,她的身体里有一片海,他早就知道。
悲悯、疼惜、不解、无可奈何,曾谙无法承受陆嘉衡如此复杂的眼神。
她已经无法承受任何东西了,她是个彻头彻尾完全被摧毁掉的人,从精神、心理到身体全面崩溃。
“曾谙!别动!”陆嘉衡迅速按住曾谙试图拔掉输液管的手,曾谙就那么望着他,含着泪的眼睛里全是破碎的痛苦和绝望,如此直白而不加掩饰,令人心惊。有那么一瞬间陆嘉衡甚至也有有种错觉,似乎阻止她是比放任她解脱更加残忍的事。
“为什么?”曾谙的声音嘶哑干涩地几乎不像她,陆嘉衡那样的目光让她发疯,她终于失控,像一只被油煎的活虾在病床上蜷曲,一遍又一遍地用那可怕的声逼问着,“为不让我死?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连死也不行?”
陆嘉衡不得不按住曾谙,但曾谙挣扎中爆发出的力气大得吓人,发出宛如濒死野兽般的嚎啕,比任何时候都像个疯子。
陆嘉衡心都快碎了,只能一声一声地喊曾谙的名字。
渐渐地曾谙不挣扎了,她大哭起来,撕心裂肺,歇斯底里,仿佛要耗干最后一点气力。
陆嘉衡慢慢抱住她,抱紧了,用手抹开她脸上额上被泪水沾着的头发,温柔而坚定地说:“没事了,曾谙,没事了。”
等曾谙终于平静下来,缩在陆嘉衡怀里小声地抽泣,陆嘉衡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就像从前无数个台风肆虐她害怕的不敢合眼的晚上他做的那样。
“曾谙,我在这里,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去能让你幸福快乐的地方。”
曾谙宣泄完情绪,头痛得要命根本无法想任何事情,听见陆嘉衡这样说就好像真的被安慰到了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但这可是陆嘉衡啊,他说的话从没有做不到的。
晚上陆文沚带了张妈熬的猪骨汤和大枣小米粥来,曾谙从病床上坐起来喊了声姑姑,陆嘉衡帮她把小桌板架起来,看着她乖乖地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喝粥陆文沚几乎说不出话只一味落泪。
等曾谙睡着了,陆嘉衡把陆文沚叫到病房外走廊的尽头,告诉她等曾谙能出院了,他准备带曾谙离开上海。
陆文沚问:“你们去哪?”
“去哪里都行,只要是能让我们共同生活的地方。”
“你疯了。”是陈述句而不是感叹句,陆文沚其实很平静,早在她打给陆嘉衡要他救救曾谙的时候就预想到这个结果了。
“曾谙高中开学的第一天,因为暴雨航班延误了,我忍不住去附中看她,她抓着我的手求我不要走。姑姑,你知道吗,当我站在机场大厅望着外面的雨,我突然不确定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陆嘉衡望着玻璃外深邃的夜色说,“我无数次想过我和曾谙到底哪里错了,为什么我们非要走到这一步,我也爱她,但我没办法按她想的那种方式去爱她。有时我甚至想,是不是我死了我消失了就能结束这荒谬绝伦的错误。但是更可悲的是我知道,我要是死了,曾谙绝对也活不成了。”
陆文沚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烟盒,默默地点燃了一支烟,柑橘味的幽蓝色烟雾扩散开,把两个人都浸染其中。
“曾谙是个疯子,但是即便如此我也爱她,我愿意带着她逃入深山老林一辈子不见外人。”
柑橘万宝路在陆文沚指尖燃烧着,长长的一截烟灰不堪重负折断摔在地上粉身碎骨,陆文沚说:“你真的疯了。”
陆嘉衡仿佛后知后觉,自顾自笑了:“我好像从来说过这种话,我的整个人生本来就挺疯狂的,我却过得比谁都像个正常人。”
“谁是正常人?这个世界哪里他妈的还有正常人?”陆文沚罕见地骂了句脏话。
陆嘉衡笑了一声,讽刺而悲凉。
终于陆文沚长叹一声,那种苍老的状态好像又占满了她的灵魂,她说:“早就全都疯了,错的不是曾谙,你跟我都知道,根本不在她。”
两个人相对无言,唯有久久沉默。
很久以前陆文沚说的一句话是对的,这个家里没有正常人了。
在背叛中绝望自缢的父亲,抱病客死异国的母亲,逼死妻子的男人,喜欢女人的女人,为人师长的和自己的学生纠缠不休,为人的子女的和自己的父亲纠缠不休,这些全部都是不正常的,全部都是颠倒伦理违背道德的。
这一场可怕的无解的悲剧早在半个世纪以前就开始推衍,从老陆教授开始,延伸到陆文沚,再到陆嘉衡,最后落到曾谙头上,摧枯拉朽,忽喇喇似大厦倾。
混乱倒错的身份认知,由此能上溯到混乱倒错的家庭关系,上溯到混乱倒错的社会关系,这不是也不该是某个人一人承担的悲剧。
什么是正常,什么是疯癫?
道德伦理堂皇的大厦早在那持续十年的离乱中轰然倒塌,人与人之间、精神与物质之间、理想与现实之间,一切的连接都断裂消解。在旧伦理道德废墟之上仓促聚合的新世代的伦理道德看似高耸庞然实则脆弱空洞,站在这摇摇欲坠的建筑之下所有人都感到惶恐与不安,在认同与质疑的矛盾中不断迷失不断冲撞企图寻找出口。
这种宿命式的痛苦与绝望像蛇一样紧紧缠缚住所有人的灵魂,无一幸免。
陆文沚问陆嘉衡:“你的工作怎么办?”
“请辞。”
陆文沚愣了一下:“可惜了邢书鸿他们费了那么大力气想留住你......”
当初陆嘉衡要离开复大,刘院长没少劝他,连邢老也一起被拉来给陆嘉衡做思想工作了,最后没办法双方都妥协了。刘院长亲自找了关系引荐陆嘉衡进了科隆大学,其实他也是留了一手,想着复大和科隆大学合作密切,以后还能有机会让陆嘉衡回来。
可是陆嘉衡已经不准备留后路了,他说:“辞职信我已经写好发过去了。”
“陆嘉衡你有没有想过像我们这样的人,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这辈子学的东西做的东西就注定我们只能待在大学和研究所里,外面根本没有适合我们的土壤......”
陆嘉衡嗯了一声,他心里都明白。
陆文沚的脸上带着惨笑:“你这么做是在摧毁你自己的根基,放弃你毕生的事业——你这跟自/杀也没有区别了。”
“我知道,姑姑,你不必担心。”陆嘉衡很平静地说,“无论如何,总能活下去的。”
生命好像一场无法超脱的永恒轮回,今日恍如昨日,二十多年前陆文沚带走了陆嘉衡,二十多年后陆嘉衡带走了陆曾谙。只要活着就会一遍一遍经历着的死的悲痛与生的渴望,这些重复的感觉堆叠递进推动生命迈向新的阶段。
曾谙一开始并不相信陆嘉衡的话,但陆嘉衡确实把所有的事规划好了,一件一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为他们的离开做准备。
首先就是把存在浦发银行和交行的短期长期存款全部提出来,大概四十多万全部存进以陆嘉衡和陆曾谙两个人名义开的中国银行联合账户里。还有一些陆嘉衡在德意志银行的境外存款,大概八千欧元左右,原本也准备通过第三方结汇转回国,但是帮忙处理的朋友说因为经济波动国际市场欧元兑美元持续升值,欧元的汇价也在稳步上升,此时不建议陆嘉衡这么做,陆嘉衡也一五一十地跟曾谙说,曾谙说她都无所谓。
然后陆嘉衡准备把邯郸路五百巷的房子卖了,陆文沚当时就气笑了,拆迁开发什么的另说,上海的房价现在一天一个价,把房子卖了以后还买不买起都不好说,“你是真的不打算回来了吗?”陆嘉衡说要看曾谙怎么想,于是又转头去问曾谙,曾谙问陆嘉衡卖了房子那家里的东西怎么办,陆嘉衡说带不走的大概只能卖掉或扔掉,曾谙立刻就不同意卖房子了,就算不回来了那也是他们的家,里面有他们所有的回忆和所有生活的痕迹,里面任何东西都不能动,陆嘉衡也不坚持只说“那就听你的”。
等曾谙状态稳定下来,陆嘉衡白天就腾出空来,在外面奔波来回地处理那些琐碎的事,晚上回来挑着重要的讲给曾谙听,曾谙听不懂也不在乎。
出院的那个下午,陆嘉衡开车带曾谙去附中办休学手续。
曾谙问陆嘉衡为什么不直接让她退学,陆嘉衡很耐心地给她解释休学和退学的区别,休学之后学籍还在,退学的话学籍终止,她就不再是学生了。
曾谙也不想说其他的,她只有一条非说不可的理由:“我恨附中。”
她恨它剥夺了她的尊严,摧毁了她的骄傲,恨它给她只有无尽的失败与耻辱。
“这是两件事,你恨附中并不代表你就要放弃读书学习的机会,还是你认为他们是相等的?”
曾谙不回答。
“这是你的机会,你人生的可能性,不论发生什么,曾谙,我希望你不要放弃它,可以吗?”
陆嘉衡说得很诚恳,曾谙扭头看向车窗外说:“随便你。”
站在学生处的门口,曾谙不想进去,陆嘉衡也不勉强就让她在外面等。
闷热的走廊,聒噪的蝉鸣,曾谙坐在宣传栏旁边的座椅上,两眼空空地望着空气里浮沉的尘埃。
闵薇和一班班长一起各拿着一沓黄灿灿的奖状来学生处盖章,她看见了坐在那里的曾谙。
曾谙也看到了闵薇,默默转开了视线。
“怎么了闵薇?”一班的班长不明白闵薇为什么停住不走了,“咱们得快点了,等一下还有课。”
闵薇笑了笑摇摇头对她说了声:“没事,走吧。”
办公室里跟主任说话的男人有些眼熟,闵薇在旁边桌子上机械地盖着章时留心听他们说话,听到曾谙要休学时手里没控制好力道印油出多了,奖章上圆圆的章晕成一圈。
闵薇小声说:“我出去一下。”
一班班长无暇抬头:“哦,好。”
曾谙还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不像个人,像个摆放在那里的物件,这种感觉让闵薇心慌。闵薇走过去叫了声她的名字,曾谙面无表情地抬眼看她,闵薇看见她的左手腕上缠着一圈纱布绷带,从中渗出点点的赤黄的药水。
“曾谙,你的手怎么了?”
曾谙不说话。
“我听见你要休学,曾谙,你怎么了?”闵薇一直都是很心软的人,在开口时已经带了哭腔,她问曾谙,“我们还是朋友吗?”
闵薇快哭了,曾谙脸上的漠然终于有些许的瓦解,露出一点茫然,很轻地回答说:“不知道。”
年少的情谊最干净最纯粹却也最脆弱,有时候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只是在对方袒露伤口时片刻的犹疑这就足以葬送一切。
“那个人……你……”
曾谙知道她要说什么,笑了一下,什么都不否认。
闵薇有很多话想说,她想告诉她,她不必这样的,她理解她。她的父母在她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就离婚了,她改了母姓跟母亲一起生活,她的母亲是个很强势控制欲很强的人,有时她也会很想自己温和宽厚的父亲。高一刚开学时宿舍里夜谈,其他人说起自己的父母:指定要了某样东西父母却还是买错、初中给隔壁班的男生写情书被发现骂得狗血淋头、每年过年固定的活动项目是全家一起逛超市……闵薇听着和她们一起笑着,熄了灯之后却一个人蒙着被子哭了很久很久。她想告诉曾谙,她知道在那些完整家庭里成长起来的人眼里看起来畸形扭曲的依恋对于他们这样的人而言就是最真实的感情,她真的可以理解她。只是袒露伤口,把血和泪给别人看对于闵薇来说太难了,她不是这样的人,她是太阳,连她自己都习惯了。
学生处办公室的门打开了,陆嘉衡那拿着文件出来,曾谙站起来准备走了。
“曾谙!”闵薇拉住曾谙,话说得有些急,“我想我们还是朋友。”
曾谙有些惊讶,闵薇松开了手,露出一个笑:“再见。”
曾谙望着她,叹了口气,说了再见。
四月的时候看了《少年天子》,乌云珠临死问:“一口气不来,往何处去?”福临回答她说:“一口气不来,去山水之间。”
对于双陆而言,尘世没有适合他们的土壤,所以就去山水之间吧。
下次更新可能要到六月中旬了,因为要期末考试了,希望大家都能顺利渡过考试周,考运昌隆哈哈【比一个大大大的心.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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