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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春韭黄粱儿女成行 ...
台风要来了,天空里大块大块阴郁厚重的积雨云像沉默迁徙的羊群,地上风摇树,行人欲断魂。
陆文沚打电话让张妈来邯郸路的房子一趟,张妈以为陆家的生活终于回到正轨上来,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于是问陆文沚:“陆小姐,要不要我顺路去菜市场买些菜?曾谙住院这么久一定没吃好,我去卖点新鲜青豆,剥出来晚上炒肉丁,她喜欢吃这个,陆先生也是......”电话那头的陆文沚顿了顿,叹了口气道:“不用麻烦了,你直接过来吧。”张妈挂了电话,心中惶惑不安。
大门是开的,客厅的窗户也是开着的,墙角堆起了几个大纸箱子,大风穿过空荡荡的厅堂过,一些还没来得及整理装箱的书籍文件摊在地上桌上翻得哗啦哗啦响。陆文沚倚在蒙了罩子的沙发边上抽烟,长长的黑发在风里飞扬,眼角眉梢皆是藏不住的疲惫。
“陆小姐......”张妈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陆文沚如梦初醒,抬起头:“来了啊,你坐吧。”
张妈找不到下脚的地方,于是弯腰把脚边一些散乱的写满字的纸张拢起来:“这么多东西,陆小姐一个人怎么收拾得过来,我来帮忙吧。”
“没事,你放着吧,是陆嘉衡要我看看这故纸堆里还有没有一些能用的东西,有的话就打包给他的同事寄去,也算物尽其用。”
看来是学问上的事了,张妈连忙把手里的一沓纸放下。
陆文沚掐了烟,站了起来,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才开口道:“陆嘉衡和曾谙他们走了,等收拾好这些我也回光复西路那边,之后这房子就锁上,也不需要人来打理。”
张妈的措手不及,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愣,似乎不明白陆文沚的话,陆文沚走到桌子旁边从压着的书下面抽出一封颇有些重量的红包递给她道:“这是结的工钱,还有我和陆嘉衡的一点心意,这些年辛苦你了,曾谙她,并不是一个令人省心的孩子......”
“陆先生和曾谙不回来了吗?”
“不知道。”陆文沚笑了一下,“总有地方可去的吧,我管不了。”言下之意是要张妈也不要管了,陆文沚的全然放下里有太多太多无可奈何,“我了解陆嘉衡,他不会出格的。”
但是带着还没长大成人的曾谙远走他乡不知去向这一条就已经很出格了啊,为什么不能留下来好好过日子?张妈质朴的传统的道德观受到了极大冲击,一时说不出话来。在她们这一辈看来,安稳的生活是高于一切的。爱、恨、愤怒、绝望、痛苦,这些过于强烈的感情都是要让步于能□□的一种自诩为合乎现实的麻木。忍受,坚忍与顺受,这一深入骨髓无处不在的精神奴役,是她们艰难贫瘠人生里唯一能住在手里持续有效的对策卡,对于普通人而言打破世俗特立独行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张妈想起早先年在乡下听说的关于□□的传闻,一些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捕风捉影的艳情故事,到了逢年过节亲朋好友济济一堂时,彼此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摔碗摔筷子掀桌骂娘大打出手搅得家破人亡沦为笑柄才收歇。张妈原以为这些故事也就是故事,离她极其遥远,可是这样的事情也会发生在陆家吗,怎么离她这样得近?
“楼上楼下现在风言风语不少,算是我的请求也好,还希望你不要同他们多说陆家的事。”陆文沚神情极其诚恳,也不是不信张妈,只是总要提一提心才能放得下。
“陆小姐,你放心,我从来是一句闲话都不会同他们讲的。”
外面看起来随时会下暴雨,陆文沚要开车送张妈,张妈不想给她添麻烦,但陆文沚又想起冰箱里还有一些菜啊肉啊,索性一齐送给张妈带走了,反正她独居是不会做饭的。回去的路上,陆文沚问张妈有什么打算,如果还是做工的,她可以去问问熟人那里有没有需要家政阿姨的。张妈谢了她的好意,说自己也老了,以后就专心带带孩子吧。
前两年张妈的女儿女婿在崇明买了六十平的小户型,背上了三十年的房贷要还,一年到头打工忙得脚不沾地,可怜了小孙儿。上海经济好教育也好,在这里有前途,当初她的女儿女婿想把小孙子弄到上海读书,陆文沚没少帮忙。张妈拎着两大袋东西坐在车后座,想起这些年陆家对她的好,从没克扣工钱不提,在生活上更是时时照拂。陆先生和陆文沚有文化有教养从不摆架子为难人,都是极好的人呀,唉,虽然张妈也时常在心里嘀咕曾谙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但她是知道的,曾谙是很好很好的孩子。原本心里的一点畏惧与不适消散之后,张妈的心里只剩下一味的惋惜,到头来怎么会弄成这幅样子啊。
傍晚天上乌云卷墨,大雨滂沱,大得吓人的风里一草一木都显得弱骨伶仃,不堪一击。
钥匙左旋两圈,两重保险锁锁好,陆文沚站在门口,外面的风声雨声大作,她忽然感到了深深的无力,一种终极的虚无和荒诞袭上心头,与儿时听病榻上的母亲念红楼结尾诗《离尘歌》时的心悸惶惑想要大哭的心情冥冥中遥相呼应。
“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到头一场空。
康平路坐落一排联袂老式洋房闹中取静,庭院深深,在巨大的老梧桐树荫佑下雨都好像小了许多,陆文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开到了这里来。
不管是人还是兽类在受到极重的伤后总会奔向最信任最心爱的人寻求安全与庇护,这算是一种本能,但是等陆文沚反应过来的时候眼泪已经先一步滑落了。林忱在这里,她恨过她,但是依然爱她,此时此刻她很想见她,可是她不能就这样带着眼泪去。
在成人世界里克制是最大的社交礼仪,所以站在林忱面前的陆文沚仍须是一副安定从容的模样。
台风在昨夜间登陆嘉兴,虽然风力锐减但将带来持续降水天气,上海市区内的雨预计还要延续数天——天气预报是这么说的。
林忱把垃圾袋扔进垃圾桶,一转身就看见了站在巷口撑着伞的陆文沚。尽管有她们有快十年没见了,依靠彼此共同朋友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对方的生活景况,但林忱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陆文沚,她的身形姿态一颦一笑都刻骨铭心,沉没在记忆最底,哪怕岁月变迁亦分毫无伤。
该归功于她们十几年养成的默契吗,在那一刻她们彼此对视着都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林忱露出了一个微笑,温柔恬静一如往昔,说:“文沚,好久不见呐”。
一种猛烈袭击心脏的揪然好像要把人击垮,陆文沚握紧了伞柄,喊了一声“林忱”。
“我准备去超市买些东西,等会儿去幼儿园接一方,你一起来吗?”
林一方,那是林忱和Alvin的儿子,这个陆文沚是知道的:“我陪你去超市吧,你需要回去换双鞋吗?”
林忱脚上还是一双棉布的居家拖鞋,在雨天湿漉漉的地上不好走,但她却不在意笑道:“没关系,走慢点就好了。”
梧桐道上大颗大颗的雨水从叶隙滴落,打在伞面上啪啪作响,两个人各自撑着伞并肩走着。陆文沚问林忱过得好吗,林忱说Alvin是个负责任的好丈夫好爸爸,他的父母也是通情达理的,所以她过得不算辛苦。
“你的母亲她还好吗?”
“当年跳楼留下了很重的后遗症,一直治不好,这两年年纪大了身体越发差了,只能常年住在医院里。不过这样也好,她现在惜命了,不敢随便折腾了,偶尔我带着一方去看她,她高兴了,还能好好跟我说两句话。”
作为李思覃和林益宏唯一的孩子,李思覃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林忱身上,从小到大一步一步严格控制着林忱的人生,不容许一丝差错,林忱的外貌、性格、履历,都堪称完美,但是就是这样完美的女儿说她爱一个女人要跟她共度一生。
“林益宏带着情人和私生子躲去香港了,她咬死不肯离婚,要的就是只要她活一天,那些女人永远是小三,那些小孩永远是私生子,家里的财产一丁点都分不到。她自己选的要这样恨这样怨,我不管她。”说这些的时候林忱甚至还笑了一下,“最大的那个跟我一样大,最小的那个也不过比一方大了两岁,我也是前两年才知道的,林家的人瞒得好。”
陆文沚推着购物车跟在林忱后面,看着她轻车熟路地绕到生鲜区,对比着生产日期挑新鲜的肉蛋奶,她问陆文沚新鲜的奶酪选马斯卡彭还是卡特基好,陆文沚听不懂,摇了摇头,林忱笑了笑说,还是选马斯卡彭吧,虽然含脂量高但是更香更甜一点。一瞬间陆文沚突然觉得林忱变得很陌生,她们做出了不同的人生选择,可在这一刻这些选择导向的不同路径间的差别分明得令人心惊,那个在和绿坡的老橡树下和她一起晒着太阳聊认知神经科学里心理学和生物学的学科边界的林忱一点影子也看不到了。
在去结账之前,林忱停了下来问陆文沚:“你想喝酸奶吗?”陆文沚没有说话,林忱又走回冷柜拿了两盒黑加仑酸奶放进购物车里,她说:“我记得你喜欢这个味道的。”
南赫里福郡盛产黑加仑,加入欧盟以后英国也实行欧盟食品标准,这也就有了一个反直觉的现象,添加了黑加仑汁的风味酸奶比原味酸奶便宜。在陆文沚和林忱都没什么钱生活紧紧巴巴的学生时代,每个周末她们都会坐巴士到大学城外的超商囤货时总会买两大瓶黑加仑味酸奶,陆文沚喜欢很喜欢喝这个,林忱没什么所谓。读博之后课业没那么紧张,两个人都考出了驾照,凑钱买了一辆二手福特,石头剪刀布输掉的那个要负责周末开车载另一个去超商。两个人的驾驶技术一样烂,途中一段乡间小路非常窄非常陡,林忱一开始总是担心一开快连人带车翻进沟里,陆文沚不以为意说大不了就一起死了,两个人都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就算不能在一起,她们的人生交织得太紧密,对彼此的影响也太深远,陆文沚笑了,如同释然,“好啊,你买给我吧,我已经很久没喝黑加仑味的东西了。”
雨淅淅沥沥地下,两个人站在超市遮雨棚下的喝酸奶,装得满满的袋子就放在脚边,这一场面其实有些滑稽,恍惚如同往日重现,大家都还是轻狂的不稳重不成熟的少年时。陆文沚先喝完了,捏扁了盒子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林忱吃东西总慢条斯理的,陆文沚习惯了等她,她还记得关于林忱喜欢把吸管咬咬扁再用的没道理的癖好。
“文沚,跟我一起去接一方吧,我想让你见见他。”
陆文沚嗯了一声,没有说在那孩子还是个胎儿在林忱肚子里的时候她是见过的。
那年Alvin陪着林忱去附医产检,陆文沚刚倒好车就看见他们从前面走过去。Alvin小心翼翼地扶着林忱,身高将近一米九的高大男人迁就她背驼得像只虾,脸上全然是初为人父的珍重喜悦,林忱神情淡淡地同他说着话,双手护着已经显了形状的孕肚。陆文沚呆呆地看着他们走进地下车库的电梯里,一直到电梯关闭,整个人失魂落魄,坐在后座跟她一起出来收临床数据的研究生叫了好几声老师她才堪堪回过神来。
小一方从教室里飞出来扑进林忱怀里,抬起头眼神怯怯地观察陆文沚。他继承了父亲的蓝眼睛但五官长得像林忱,白白净净的,看起来很乖很可爱,陆文沚看到他的时候只想落泪。
“一方,这是妈妈的朋友,你要叫阿姨哦。”
陆文沚听那孩子脆生生地叫了声阿姨,有些僵硬地点点头说你好,小孩子察觉到陆文沚情绪里流露出微妙的复杂不纯粹,转头埋进林忱怀里,“妈妈,你来得好早......”,其他父母都还没接,教室里的孩子玩成一团,他还不想回家。
“因为下雨所以来得早呀。”
小朋友闷闷不乐,林忱摸摸他的头说:“好吧,那你再去玩一会吧,十五分钟哦。”
一方蹦蹦跳跳地回教室去了,林忱和陆文沚在幼儿园打扮得五彩斑斓的走廊里坐下来,隔着窗玻璃,看一方和其他小朋友玩。
林忱问陆文沚:“你喜欢他吗?”
林忱很少会为什么东西后悔,从来一群人里她都是顶聪明的那一个,没人比她看问题看得更透彻,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她父母的婚姻貌合神离,她的优秀就是维系这个家庭不崩坏的纽带。像她这样的人从来只会做最正确的决定,说是功利也不为过,偏偏她又是最会伪装的那一个,端的是淡泊明志荣辱不惊,很少有人知道真实的她在纯白的表象之下深黑的内核。但是陆文沚知道,她身上有一种事无不可对人言的豁朗正直,她能了解真实的林忱真正自然从容地接受林忱,林忱怎么会不爱她?
她们之间,最深情的情话说过,最恶毒的诅咒也说过。陆文沚已经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在爱和恨都到了极点的时候发疯掐着林忱的脖子声泪俱下,说如果她和男人结婚生子自己就先杀了那个孽子再跟她同归于尽,陆文沚只说:“嗯,他像你。”
临别时候,林忱问陆文沚要不要来家里一起吃个晚饭。
“Alvin也在,他一直知道你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陆文沚最终还是拒绝了,她做不到这个,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林忱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牵着一方回去了。
晚上快十点多,陆文沚接到林忱打来的电话。
“我了解你,如果不是自己一个人实在撑不下去,你是不会来找我的。”关于陆家发生的种种林忱联系熟人朋友打听了个大概,陆嘉衡的女儿的心理出了问题,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有了,好好坏坏反反复复的,这次据说是情况相当严重的自杀,差点人就没了,现在书没办法读了,在上海待不下去了,陆嘉衡带着女儿走了。陆文沚本身就是这个领域的学者,最后弄得这个结果,林忱太知道这对她的打击有多沉重了,也隐隐约约能感觉出来个中原因复杂棘手超乎想象,实在放心不下,最终还是连夜打了电话过来。
“曾谙,是那个当时你带来参加婚礼的小孩吗?”林忱还有印象,那个理着半长学生头守着陆文沚寸步不离的小姑娘,脸上仍是童真稚气但从口袋里掏餐巾纸给陆文沚擦眼泪的动作却像个小大人。
陆文沚长长叹息一声。
“为什么心理干预都没用,那孩子到底怎么了?”
到底怎么了,放在之前或许陆文沚还会避重就轻地顾左右言它,但现在她像是自暴自弃了一般,只是苦笑一声,说:“她对陆嘉衡的感情应该是爱吧,你也许不能想象吧,她爱陆嘉衡。”
电话那头的林忱沉默了,过了好久陆文沚才听见她说:“周末我过去看你吧。”
陆文沚没有应允,虽然她还是孑然一身,但是林忱已经有了自己的婚约与家庭,她们之间牵绊太深却再无可能。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人言可畏。
知道陆文沚在担心什么,林忱清楚陆文沚不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于是她说:“我会把一方带去的,小家伙喜欢吃哈密瓜,你记得提前买噢。”
“你不用过来......”
林忱笑了笑,声音温柔而坚定:“文沚,我知道你现在需要我。”
陆文沚终于不再说话,算是答应了。
那只收束翅膀落入人世藩篱的鸟儿再也不会回到她身边,但是她们之间还有日积月累难以磨灭的超越血缘的友情与亲情。
这就够了。
标题出自杜甫《赠卫八处士》,个人非常喜欢这首诗,认为这是一首将久别重逢的喜悦与悲痛写到极致乃至无可超越的诗。“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郑风·将仲子》则是一个爱而不敢,爱而不能的故事,“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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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春韭黄粱儿女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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