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晌青涩一场梦》邹小夕

7、那一刹，铭刻了你的样子

　　实验高中百年不遇地停了电，走廊中响起高亢的欢呼声——晚自习不用上了，提前回家！1年5班是很活分的班级，周倩眼见着疯了一般的孩子们，连连叹气，“一会儿放学之后，马上就回家，不许到处瞎逛去啊！没准儿我就往谁家打电话问，都小心点！”话是说出去了，可这帮孩子听不听，她可一丁点把握都没有。
　　“你们一会儿去哪啊？”果然真就有人不听。
　　“没听老师让回家吗？”何子盈边收拾书包，边提起眼梢看看邸楚。
　　“没发现你还挺乖呢？”
　　“她就和固定那么几个人嚣张，其实胆可小了。”于筱筱麻利地收拾完，把书包重重地扔在桌子上。
　　“你别偷换概念，人邸楚说的是‘乖’，不是‘胆小’。是吧？”
　　“我就是这意思，刚才问得有点委婉。”
　　“好，我记住了，下次你出啥事儿我都不罩着你了。”
　　“你怎么就不想我好呢？再说我用你罩着？”
　　何子盈停下手中动作，刚要回嘴，就被于筱筱拐了拐，“你快点，我还赶校车呢。”
　　“我还有几本书没想好带不带回去呢，要不你先走吧，我今天也是骑车子来的。”
　　“别带了，带了你也不看……走了。”话音没落，人已飘至门外。
　　“你骑车子？我怎么记得你坐校车呢？”韩凉记得有一次逃票蹭校车的时候看到过何子盈一次。
　　“以前是，这几天改骑车子了。我有次坐校车的时候，不知道是谁，贼缺德，把我书包后边挂着的小熊的衣服裤子都给扒了，气得我肝直疼！那之后就再也没坐过！”
　　“人多挤得吧？”
　　“不可能！它那身行头，我给它穿的时候都特费劲，就算挤一下，它掉了衣服也不能掉！肯定是遇到色狼了。”
　　“那你也够可怜了，遇到色狼，宁可扒熊也不敢碰你。”
　　一边难得老实听着的邸楚忍不住大笑，“别，凉哥,给小姑娘留点面子。”
　　何子盈又好气又好笑，拽起书包扬在肩上，“饶不了你们！”
　　两个大男生看着她小小的背影，又是一阵大笑。邸楚找回最初的话题，“你去哪啊？”
　　“回家。”

　　回家！何子盈很兴奋，这样就能多看会电视了，碰着老妈心情好，或许还能上上网呢？她有些得意，将一只手从车把上拿下来，左看看右看看，没有车，又一只手放了下来。掐掐腰，顺了顺刘海，揉揉眼睛。手从眼睛上拿下来的时候，她已经连人带车扑进了路边的一堆施工用的沙子里。
　　她第一反应是想笑，可头啊、手啊、腿啊哪哪都疼又实在笑不出来。继而，有点委屈、有点羞愧、有点想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她就怕看到旁边人看自己的眼神。心理斗争了一会儿，她慢慢支起身子，模模糊糊只见远处，一个人丢下他的车子，急匆匆向自己跑过来。他蹙着眉，眼仁一动不动看着她，粗着嗓子问，“傻吧？往沙子上冲！”
　　何子盈觉得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受控制，大有爆发的趋势，化到嘴边却只是一句“韩凉”。
　　韩凉见她神情恍惚，有点急切地提高音量，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没真傻了吧？还有意识吧？”
　　“没意识能叫出你名儿来吗？”何子盈用最后一点力气翻了翻眼睛，然后在韩凉的帮助下站了起来，简单搓了搓脸上、手上的沙子，狼狈不堪的她低着头、不敢看身边人的表情。
　　“车子先扔这，我带你回去。”
　　“不行，新买的，丢了咋办？”
　　“你现在这样不能骑车子。再说就一晚上，不能丢。”韩凉耐着性子好言相劝。
　　“车在我在，车亡我亡。”
　　“那么犟呢……”
　　“我腿没折！”何子盈打断韩凉的话，“我走回去。”
　　“你有毛……行了行了，我帮你推车子，咱走回去。”说着，从沙堆里救出何子盈的自行车，又跑回去扶起自己的。他一手一个车子准备好后，叫了一声旁边愣愣的女孩，朝马路的方向甩甩头，“走吧。”
　　何子盈慢吞吞跟上去，谄媚地对她的救世主一笑，而救世主此时已是云淡风清，只漫不经心地问，“能走动吗？”
　　“嗯。”
　　“你骑车子怎么不戴眼镜呢？”平时上课不是架着一个来的吗？好像是，红色的？
　　“就今天放学早才没戴，谁寻思能出这事啊？再说我也不是没看着，就是刹车有点晚了。”
　　“你可有理了。多少度？”
　　“什么多少度啊？”
　　“眼睛。”
　　“300多。”
　　“不小了。我200度时，医生就让我天天戴着了。”
　　“医生也这么告诉我来的，我嫌难看，没听他的。”
　　“哪多哪少啊？再啃沙子上一次你就戴了。”
　　“你少在那诅咒我！”何子盈有点恼羞成怒，而后又觉得这不是对恩人应该有的态度，便转移话题，顺便指指自己家的方向。
　　韩凉的话并不多。平时大家在一块，你一言我一语，时间就那么过去了，现在单独一起走，何子盈思来想去，不知道说什么。
　　“我觉得你……挺傻的。”
　　“……”这叫什么话！何子盈本想感激他起了个头，谁想是这么一句话！
　　“夸你的话。”
　　“……”这还算夸？你损人得啥样啊？
　　“不是，我有点说不明白了……”韩凉语无伦次，自嘲地笑笑。
　　“我听得可挺明白的。”
　　“怎么说呢……你吧，看着挺灵的，干出的事都挺……戏剧。”
　　“难为你了，措辞累着了吧？”
　　“抬杠啊？我说，你是不是没什么怕的？”
　　“于筱筱那时说的你没听着吗？她就说那么一句对话。我胆子最小，什么都怕。”韩凉，你太不了解我了。
　　“比如？”
　　“我怕动物，猫啊、狗啊、鸡啊、兔子我都怕。我怕老师，我怕考试，我怕胖……我怕死。”
　　“我也怕死。一般人都怕死。”
　　“也不完全对。我怕别人死，尤其是身边最亲的人死，当然我也怕我自己死……我就觉得，最幸福的事，就是我和我妈、我爸一起安安静静地死去，那样，就没有人因为失去最重要的人难受了。”从小到大，这个想法就在何子盈的心中生根发芽了，然而，她从没和任何人谈论过这个私密的话题，原因也是害怕。说白了，她其实就是个喜欢胡思乱想的胆小鬼。
　　韩凉微低着头，静静地听着听着，骤然收住了脚步，望住何子盈的眼，认真地说：“一起活着不更好吗？不是一起死去，是一起活着，这样才更幸福。”
　　时间不再转动，空气静止下来。何子盈偷偷地把那一刻的韩凉埋在心底。昏黄的路灯笼罩在他的身上，照得连他的头发都泛着光晕，偶尔过往的车辆闪着近光灯，将他的影子拉得更长。然而，那所有的一切都不及他眼中的光芒来得耀眼，全世界的存在，似乎只为陪衬他深深的眼眸。他静静站在那里，没有笑，没有往日的调侃，一瞬间，何子盈只想到了那句“岁月静好”。
　　原来，自己执拗了许多年的恐惧是那样离谱。而他，只一句话，便将她一直苛求的的祈求幸福，变成享受现世。同样是幸福，诠释却截然相反。她骤然发觉，这一刻，就是幸福！
　　之后，两个人更是没怎么交谈，不同的是，何子盈再没感到尴尬，只是，心里有些不明的东西一撞一撞地充斥着自己。
　　他将她送到了楼下，她快速躲进了单元门，又欠着门缝儿，目送他轻便地登上车、风一样远去。

　　回到家后，何妈何爸见女儿灰头土脸的模样，心疼得直喊，“何子盈你上哪淘去了？整成这样！”
　　“沙堆里。”
　　“你有病吧你！干嘛好好的道不走，钻那里去！”
　　“那里有金子！”
　　“别在那废话了，快去洗洗，我给你上点药。”
　　何子盈听令，脱了校服，挪进卫生间。再出来时，一把被老妈拽到沙发上，按在手里擦药。
　　“妈……妈妈、妈！轻点！”
　　“该！下回给我长点记性啊！”
　　“闺女喝点水。”何爸端来一杯水递给女儿。
　　“爸，我也不渴啊？”
　　“你爸傻！就干瞅着，不知道该干啥了又。”何妈推了推老公，“去、起来！别在这儿挡亮。”
　　“我闺女这样了我能走开？”
　　“尽帮倒忙了。”何妈抱怨一句，又突然转过头来，“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呢？”
　　“妈我都进屋多长时间了？才问！学校停电了，晚自习停上。”
　　“那你咋回来的？”
　　“啊……正好看着同学了，帮我推车子走回来的。”
　　“那还挺好。下回老实点。”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这就是家，聒噪的老妈、笨拙的老爸、和……幸福的我，她又忍不住笑了。脑海中，仍是盘旋着那双静静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