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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负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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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官长在阳子面前摊开一本奏折,状况已经清楚明白的写在上面了。即位三年,虽然风调雨顺,但是毕竟时间太短,国力非常有限,这一笔预算充其量也只够在大略上治理一个州的水利,而且还需要州府的支援才行。
“麦州和瑛州状况相对较好,先放一放不要紧;今年春天比较寒冷,沿山地区的春汛应该来的比较晚,如果运气好的话,可能正巧赶上春夏之交的枯水季;剩下的还有三个州。”
三个州的人民需要水利,而我只有一个州的资金。阳子烦闷地想。
“浩瀚有没有办法?”
“动员农民参加工程。他们是水利工程的直接受益人,再加上新王登基的鼓舞……”
新王登基、新王登基!他们全都依靠着我,我却做不到……
“……这样就能省下人工费。”
地官长马上报出了数字。
不够,连两个州的都不够。
阳子从书架上一堆文件中抽出今年初步拟定的预算表,一项项仔细检查着。
“我好像不存在‘王室’的问题吧,这一项津贴取消。为禁军购买骑兽的计划也取消。这里……”阳子指着一条,“政府雇佣一般文书职员的费用,还有这里,”又翻回到几页之前,“对少学和大学学生的补贴……”
浩瀚轻轻鼓掌:“明白了,取消工资,动员学生为政府做一般的文书工作。”
众人钦佩不已,地官长又马上报出了数字。
接近了,勉强够两个州的费用。征州、建州、和州,怎么取舍呢?
“征州人口较少,优先考虑建州与和州,就这样办吧。”
人口较少?这是理由吗?那些人可以放着不管吗?没有水利就没有收成,他们会饿死的!
没有办法,这是治国,肯定会有牺牲的,我得优先考虑大部分人……
那些人就应该牺牲吗?就该白白献出自己的生命吗?兰玉、若言,你还不够吗?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是他们,就是别人,总会有人死去的。王本来就应该是冷酷的生物!
那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牺牲吧!
我只能看着,只能……
“主上,”浩瀚望着她,“水禹刀已经找到了,现在放在臣那里,不停的发光,还有声音,您看是不是把它拿回来比较好?——青辛别踩我,很痛的。”
我只能看着……恨着自己……
“拿回来吧。”
“干嘛把水禹刀给她!”青辛气呼呼的抱怨着,“她已经睡不好了,你没看见她的黑眼圈吗!”
“别走那么快,将军大人,这样我很累的。”浩瀚有些吃力的跟着大个儿的脚步,“当然是有目的的。”
“什么目的?整垮她?”
“那也是目的之一——啊啊,别激动,听我说完——前任夏官长的事,感到为难吗?”
“废话!会威胁到国家的根基的!”
“因为王的优柔寡断吧,她实在是不想有更多的牺牲了。我把水禹刀给她,如果她能因此振作起来采取果断措施的话,就可以想办法一鼓作气收拾残党;如果她更加颓唐而不理朝政,就等于卖个大破绽给他们,若是他们产生一种‘虽然没准备好,但是现在就是动手的最佳时机’的错觉并且行动,我们就可以人赃并获,而她也肯定能因此而振作起来。”
“你这是对待王的正确态度吗?!而且,如果什么都没改变呢?王可比你想的要坚强的多——该死的坚强!”
“那是最糟糕的后果,不过我已经有对策了。现在就是要为这种状况做些准备工作啊。”
“去探望台甫是准备工作?!”
“完全正确。另外,虽然会让你为难,还是需要你提供一点东西……”
“为了王的话,尽管说吧!”
“你私藏的那一坛五十年陈酿。”
“……浩瀚!!”
说起了解她的程度,我好像连青辛都不如。浩瀚暗自想着。
朝堂上,女王陛下正襟危坐,听着百官奏事。勤力过了头的王,每天连休息时间都不留给自己,议事、批阅奏章、去三公那里学习,实在无事可做就练习写字,那身躯中的活力似乎已经耗尽了,还在勉强着自己的躯壳忙忙碌碌,不能松懈,不敢松懈。王的勤力让夏官长的残党提高了警惕,表面上的动静更少了。
最糟糕的后果出现了,于是,在禁军左将军忍痛献出自己珍藏的美酒后,冢宰采取行动了。
“今天是臣第三十三个三十三岁生日,臣是否有幸能请主上喝一杯?”
任何一个王都无法拒绝自己最信赖的冢宰过生日的要求吧,更何况是这么一个纪念和搞笑意义兼具的第三十三个三十三岁生日。所以,虽然阳子从没喝过任何含酒精的饮料,还是一咬牙答应下来。
景麒衣冠周正的坐在书桌前。
一般而言,阳子都会在朝议结束后来探望他,然后去书房和众臣议事。今天,景麒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参加会议,他休息的实践已经太长了,而且,最近侍女中间流传的闲言和浩瀚来探望他时发表的奇怪谈论,实在无法让他安心的躺着。
阳光闲闲懒懒的从窗子中照进来,已经很晚了。今天的朝议似乎特别的长,出什么事了吗?
寒潭酿是酒中的极品,而如果酿造那一年的光照和雨量正好合适,作为主要原料的猕猴桃酸甜适中,又经过五十年以上储藏去除了辛辣的表层味道以后,就成为极品中的极品——寒潭梦。刚喝下去的时候,会觉得清凉醒脑,过后酒劲上来,则会让人酣然一梦,是以得名寒潭梦。
但是阳子不懂酒,青辛珍藏的宝贝也就只换来远低于其实际价值的评语:不怎么像酒嘛,但是很好喝。
浩瀚把玩着精致的酒盏,笑道:“阳子是第一次喝酒吧?是不是跟预想的不一样?”
阳子点头:“原来以为酒都是辣的,喝下去就会让人咳嗽,头昏,说胡话。”
浩瀚执壶,碧绿的酒线注入阳子杯中。
“臣的一个朋友,家境豪富,从小就喝惯了寒潭梦,治世末年家道中落,这才喝到了普通的酒,反而觉得辛辣的味道不正常。
“其实人就是这样,总以自己先入为主的观念作为判断的标准,突然发现现实和自己的预料不一样时,就会高呼:这个世界怎么了?!其实世界很正常,不正常的是人看待世界的眼光。”
酒盏中清澈的液体映出同色的眸子,带着与年龄不相称的苦笑:“我知道。我原本以为做了王,我就可以保护很多人。”
那些住在肮脏帐篷里的难民,耐不住饥饿与疲劳倒毙在路上的人,留在家乡守望着龟裂的稻田的人……不想再看到他们眼中的绝望,就得背负起他们的希望,沉重的希望啊……我却让他们死去了,带着那么信赖我的眼神死去了……
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这种无可奈何,才是王最沉重的负担吧?
“不对。”
阳子一惊,空着的酒盏里又注满了寒潭梦。
“你可以不必冷酷的。王不只有延王和泰王那一种类型。”浩瀚随随便便的说出阳子的心事,又随随便便的抛开,“不过这种话从我嘴里说出来一点用也没有,还是喝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