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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别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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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兽傲然俯视着殿上长跪的人群,他们峨冠博带,气宇不凡,却都用一种崇敬感佩的目光望着自己,那目光仿佛有浮力似的,托着玉兽飘飘然起来,于是他骄傲的眼睛抬得更高了,直望向遥不可及的天花板上模糊的斑驳花纹。突然,一只手抚上了玉兽的头颅,玉兽这才想起来,自己原来只是个扶手而已,而无论头抬得如何高,也看不见那手的主人的面容。唯一知道的,只是那手似乎又纤瘦了些,而裹着身躯的华丽衣袍,也飘摇的益发厉害了。
浩瀚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向王的书房兼会议室走去。庆国冢宰是个与“怨天尤人”完全绝缘的人,不过最近诸事似乎都径直朝着他期望的反方向发展,也不由得他不沮丧,而更让他沮丧的是,他连沮丧的空闲和权利都没有。
他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去世了,台甫重伤。
好不容易抓到的叛变者一大套辩词,朝中党羽也竭力反对定罪,配合着她蠢蠢欲动的私势力,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来个反攻倒算,而自己在明处,一举一动都得有个理由,又没有能与之抗衡的根基,难办得很。
那个妖魔还不知道死干净了没有。
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王表、面、上、一切正常!
要是泰王,应该果断的处死夏官长以绝后患吧?或者在现场直接制造一场“事故”,某个滑了手的新兵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不过这不是庆王的风格。
要查清事实、要有证据、不能牵连无关的人。
这是王的优点。浩瀚想,王轻松的掌握了许多王一世都不了解的正道,更加轻松的贯彻到底。不过现在是非常时刻。
而王似乎也因为那少年的死变得更加勤奋、沉默、优柔寡断,让叛党争取了不少时间。
想想办法啊!浩瀚使劲摇晃着脑袋。
一双素手轻轻扶住他的头。
“觉得好些了吗?”阳子撤回双手。
“臣没事。”
一阵小风扬起帐幔,抚过阳子坐的秀墩。房内没有别人,阳子走去关窗,一时静默。
“我听侍女说你今天又想参加朝议。虽然已经不发烧了,但还是要尽量休息,等身体完全康复了再说,好吗?”
“臣已经没事了,最近政务比较多……”
阳子静静地听着,景麒就只好不停的说,免得在沉默中窒息。只是唠叨的功夫似乎退步很大,没说几句就说不下去了,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
“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的……”阳子接道,把今天朝议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于是,终于,沉默了下来。
“好好休息吧。”阳子微微叹息,起身道别。
只是那叹息像抚过琴弦的手一样,触动了什么敏感的东西,让景麒在阳子即将出门的时候叫住了她。
阳子站定,回身望着他,他的目光却游蛇一般逃走了。
“呃……,还是请玉叶夫人回去服侍您吧,臣已经没大碍了。”
“……我知道了。”
青草的芳香慢慢消散了。
你在期待什么啊!修长的手指抓紧薄被。她是王,是个亲切的人……如此而已。不要再指望别的什么了!
“……台甫大人?台甫大人?”
景麒一惊,望向小心翼翼的侍女,忽然觉得她们眼中有一点没藏好的同情。
“您冷吗?要不要生火?”
景麒点头。真得很冷,于是他缩到被子里,挪到床沿上靠近秀墩的地方,阖上双眼。
还有淡淡的一点青草香,应该够让他睡着的吧?
“难道只要这么晃晃头,好主意就会从眼睛耳朵鼻子嘴巴里掉出来吗?”
“饶了我吧,祥琼,我烦着呢。”耳朵被抓住,只得弯下腰适应凶手高度的浩瀚无奈投降,忽然发现不但祥琼,就连玲也是微笑着,很开心的样子。
“怎么?阳子突然变正常了吗?还是变不正常了?反正怎么样都比现在这样好。”
“号称庆国第一谋士的浩瀚大人就这么点水准吗?”祥琼放开他,从袖中摸出一封信,得意洋洋的挥了挥。
浩瀚略想了一想,笑道:“是从乐俊那里来的吧。”又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他也不会有什么好办法的。”
祥琼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还没看怎么知道。”
浩瀚在回廊的矮凳上坐下,揉着自己的耳朵:“乐俊是最了解阳子的人。他很清楚阳子的性格:温柔,善良,见不得别人有难处,又不允许自己逃避任何责任和后果。为王,有些时候对她来说真的是很残酷的事情。”
祥琼和玲也在矮凳上坐下,默默地听着浩瀚的分析。
“这次的事件,对若言的死阳子是要负一点责任的,我也有责任。阳子只是想保护她的国家,有点操之过急了,我却没有纠正、也没有完全弥补她的急躁。”
“难道没有稳妥一点的办法吗?”玲轻声问道。
浩瀚摇头:“我也设想了十几种方案,不过现在国力空虚,又有近半数的士兵解甲,能完全听命于王的也只有青辛的禁军左军而已,我对前夏官长的势力根基,也只知道个大概而已——我们不知道她的动机、计划、目标,也不知道她准备何时动手,如果拖下去,多半只能让她有时间隐藏的更深,然后来个突发制人。所以,趁着她露出的那一点狐狸尾巴没有完全藏好,来个快刀斩乱麻是最好的选择。”
“这跟乐俊的信又有什么关系!”
浩瀚笑道:“乐俊的信?是乐俊的回信才对吧?”见祥琼微微脸红,连忙接着说道:“抛开过程不谈,有人牺牲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肯定不会是王和她台甫,所以我才肯让他们去——总会有人为了王的志向、为了国家牺牲自己的生命,这原本是我想让阳子明白的道理,或者说,是我希望她能适应类似状况的发生,”浩瀚苦笑,“但是她早就明白,她在强迫自己适应,强迫自己冷酷一点,不过这是不可能的。我原先不知道,但是乐俊的话,应该早就了解才对吧。”
玲瞄了他一眼,从祥琼手中抽出信,拆了开来。祥琼热切的看着她,玲的脸色却越来越。最后,她颓然靠向栏杆,把信纸递给祥琼。
“怎么样?”
“大致上跟你说得差不多。”
“那可不一定,等我看看……唔……我可以支持和鼓励她,而且我自信没有人能在这一点上做得比我更好,但是——但是?!——阳子现在需要的不是这些,会有牺牲、会失去重要的人,这些她早就懂了,在兰玉……我无法安慰她,你们也不能……我会在延王这边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让她出来散散心,……其余的,我虽然心痛,但是无能为力了……”
三人便都沉默下来,各怀心事。远处,几个侍女提着水果篮子,说笑着走来。
“喂,”祥琼闷闷的开口道:“你不如乐俊那么了解阳子啊。”
侍女们在三人面前行了礼,浩瀚漫不经心的瞟了她们一眼,便让她们离开了。
“那只不过是因为乐俊碰巧比我早认识阳子几天而已!不过我有的是时间和脑筋,最后一定能成为她最好的朋友,也许,不只是朋友而已呢?”
祥琼敲他:“既然有的是脑筋,就赶快想想办法让阳子高兴起来啊!”
“呵呵,想办法时间过去了,我已经展开行动了!”
“哎?”
“唉唉,这就是普通人和庆国第一谋士之间的差距啊~~~~”浩瀚起身,嘴角带着坏笑,“阳子大约已经在等我了——不过,我说你们两个,整天在宫里闲逛,怎么认识的侍女还没有我多啊?是不是需要好好反省一下?”
事实证明,冢宰大人还是十分小心眼的,尤其是聪明才智受到攻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