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曼帝国之恋》艾尔顿·赖名

5、第五章

　　这座学院是保罗•路易斯兰筹资兴建的。迄今已有一百年的历史，很多国家栋梁和他们的妻子都出自这里。这里有它独特的气氛和传统。它由大大小小几十个建筑组成，俨然一个小小的城镇。里面餐厅、教堂、法庭、图书馆、艺术馆、博物馆应有尽有。学生在这里一直要呆到二十五岁，当一旦他们满了二十岁，就接受大学的教育了，那时他们可以安排自己的时间选择自己的学习方式。因而从十二岁到二十岁共有八个年级，而从二十岁开始又有四个年级。到了最后一年则完全是各样的准备活动，基本上不用上课了。当然那些想当学者的还有查理曼帝国大学等待着他们。
　　这里还有独特的管理制度。学生由学生会管理，教师的职责就是安排学生的学业，关心他们的思想和灵魂。学生会由最优秀的学生组成，每一个都必须上了二十一岁。据说现任学生会会长是丹尼尔陛下的次子，可是由于一次意外事故受了伤，现在还在家里养病。管理学生会和整个三百男女学生的重担就由其他四个学生会成员共同承担。
　　由于伊丝玫上学的时间非常不和常规，错过了新生入校的时间，所以她被单独叫到了学生会接受他们的面谈。伊丝玫到了这学院才发现这里的建筑简直和罗曼大教堂的风格大相径庭。她正在走进学生会的这个走廊就让她很不以为然，按她的意思，要是少在这里花些钱，勃朗峰地区的医院就可以大大改观。她哪里知道当初修建这里的时候，路易斯兰主教也提出过相同的想法，可是因为王太子也要上这个地方来读书，那些贵族就开始拼命捐钱，在建筑设计上极尽豪华了。
　　走廊的拱顶上绘着金碧辉煌的藻井，廊柱的镀金泥灰卷叶之间点缀着美丽超然的天使的雕像。地板不知是多少仆人经过多少时间打蜡、擦亮、发出微红的光来。走廊的一面墙全是奢华灿烂的法式落地窗，另一面墙上画着淡蓝色小方块的彩色图案，围着镀金的华丽的框子，角上刻着精致的花纹，而且每隔一段距离就镶嵌着明透的大镜子，用镀金卷叶的框子围着，即使阴雨连绵的日子从这里走过都会觉得光华灿烂。伊丝玫对镜中的自己视而不见，目不斜视地向尽头的皇家审议室走去。她当然也没有在意身边走过的学生们都要好奇地看她一眼。
　　她敲门之后就走了进去。发现这个房间比走廊更奢华，不禁有些厌恶。这是一间大理石的大厅：钴蓝色天鹅绒的帐幕，发亮的嵌花地板，白色的圆柱间放了五张橡木写字台，无论是造型还是做工都无可挑剔，发出高贵质朴的天然光泽。两盏金碧辉煌的巨型吊灯从高高的天蓝色、银色、金色的天花板垂下，上面的蜡烛都是又短又粗的。
　　她被仆人带到一个单人沙发上坐定。几秒钟之后她的面前出现了三位贵族青年和一位贵族小姐。因为学院规定只能穿黑、白、灰、棕、绿五种颜色的衣服，所以他们大都穿的是黑白相间的常礼服。其中个子最高的一位，天生一副冷谈面孔，目光无比的严正，他自我介绍说是鲁德维多子爵。那小姐非常和蔼可亲，长相端庄诚实，她上前拉着伊丝玫的手，告诉后者她是康斯坦丁男爵小姐，是伊丝玫的姐姐玛利亚男爵小姐的好朋友。他们之中最活跃最热情的当属达文波特子爵，他虽然已经二十一岁了，可依然长着一张娃娃脸，他的高朗宽阔的额头显明他很聪明，有才华。菲茨罗伊子爵相貌英俊，一望而知地对人要求很高，有点目空一切，可他又一望而知的善良，他只微微一笑就让伊丝玫认为要是他到山区医院去一定会赢得所有人的好感。这几个人的分工是：鲁德维多子爵负责学生的考勤和自律；康斯坦丁男爵小姐负责女生的一切事物；达文波特子爵负责学生们的学业晋级，菲茨罗伊子爵负责突发事件的处理。
　　他们向她讲述了学院的很多新的却还没有时间写在学生手册上的新规定，给她指明了遇到困难求助的方法，还讲解了很多隐形条例。比如“随扈制度”：高年纪的学生可以要求比他们级别低的学生做他们的随扈。他们发出邀请，接不接受在那些学生自己。这些学生会的贵族们每个人都有差不多五到六个随扈，来帮助他们解决他们职分内的事情。再比如“高贵俱乐部制度”：如果遇到什么难以向牧师、父母、朋友询问的问题可以直接询问这个俱乐部里国家公认的品德高尚的贵族，由他们为你解答。这些人中有当朝的大臣，也有高雅沙龙的女主人，说不定还有这个学校的学生。
　　达文波特子爵向伊丝玫说明，由于她整整比一般学生晚了三年进校，就不能把她编到一年级去。请她还是上三年级。由于她只用在公共课的考核中符合三年级的标准，就请她在随后的一个星期的时间内好好补习一下公共课的历史、地理、修辞、神学这四门课，等待下周的考试。他是各科的全才，声称，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尽可来找他，他必给她最好的答案。
　　“您真是幸运啊，艾德兰殿下现在还在病中，否则你就很难过这一关。他对每一个不合时宜进入的学生都要严格地考核。”达文波特子爵进一步补充说：“特别像您这样十五岁了还没有爵位。”
　　伊丝玫微微一笑，意思是“什么爵位不爵位的，一点意思也没有”。菲茨罗伊子爵看出了她微笑的意思，禁不住莞尔。康斯坦丁男爵小姐发现伊丝玫在这短短的半个小时里凭着她的从容、坦率和仿佛来自骨髓中的沉着，一下子就赢得了三位贵族青年兄弟般的器重。她暗自好笑，不知眼前这个纯真的女孩见到她姐姐的样子会作何感想。她发现，伊丝玫也很美，可美得非常不一样，那是一种刻意忽略外表的精神性的高度凝练的美。她的深棕色间或黑色的秀发松散地卷曲着，很随意地束起来直垂到腰际；明澈高雅的额头仿佛来自开满百合的山谷；粗黑微弯的眉毛很有表情，很特别的是那一双眼睛，那样黑，那样深，那样清澈，好像两束诗歌的溪流；她的鼻子和嘴很标致，像极了她的哥哥和父亲，是坚定和质朴的象征；她的肤色太苍白，所幸是像白玉那样微微透明，从皮肤的下面透出荧光来，倒并不给人病弱的印象，反而是一种高度自我专注于精神世界的证明。那身银灰色配白色绉纱圆领的常礼服和她非常相配，很好地衬托出了她所有的精神层面的优点。康斯坦丁男爵小姐哪里知道，瓦伦丁公爵夫人是这方面的专家，她最擅长在保持质朴性的同时提升气质，塑造漫不经心中天生的优雅，她就是要她的伊丝玫•瓦伦丁•路易斯兰在上流社会露面的第一天就独辟蹊径胜过她不喜欢的玛利亚男爵小姐。
　　康斯坦丁男爵小姐不禁暗想，要是艾德兰殿下见了伊丝玫会怎么想——她是他青梅竹马的朋友，对他为数不多几次哪怕是短暂的好感都一清二楚；她不禁预感到，眼前这个自然而然，对自己的魅力一无所知，又散发着仅对某一种人独具魅力的女孩，就是殿下久寻不见的类型。“要是殿下这会在这里，说不定已经很危险了。”她对自己这样说着，就冲最理解她心思意念的鲁德维多子爵递了个眼风。后者后来私下里承认，他从未想到“万人迷”玛利亚男爵小姐的妹妹居然是个与其姐姐完全相反的人物。
　　一个星期之后伊丝玫顺利通过了考试，获准进入隶属三年级的圣帕特里希亚殿。她发现这里的学业并非像她先前想象的那样，还是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比如除了公共课她可以选择她喜欢的科目来读，而这些科目是罗曼大教堂里没有的。她选了音乐历史、诗歌、草地网球。这里的班级共有两个，男女学生是分开授课的，下了课可以到中厅聚会。一个班十五个人，几乎每个人都各具特色。伊丝玫特别喜欢图兰朵特男爵小姐，喜欢她开朗乐观的性格。两人在音乐上有很多共同语言，这位小姐的钢琴弹得非常好。
　　周末回到家里，公爵大人、海内尔、瓦伦丁公爵夫妇询问伊丝玫对贵族学校的感想，回答是：非常有趣。几位大人相视一笑，问她有没有见到自己的哥哥和姐姐。她回答说还没有，因为每个年级各自独立的建筑和花园造成了彼此的阻隔。他们又问她对学生会成员的看法。她回答说，她很喜欢他们，他们个个很优秀。
　　“见到艾德兰殿下了么?”瓦伦丁公爵夫人问道。她的问题似乎别具深意。
　　伊丝玫回答说没有，听说这位殿下正在养病。
　　瓦伦丁公爵夫人觉得很遗憾。她非常喜爱这位殿下，他更是她这几年来，准确地说自从她亲爱的伊丝玫十二岁以来就开始在贵族青年中她假定的未来夫婿人选里最符合她理想的一位。而且，她凭直觉认为，艾德兰殿下与伊丝玫无论从个性还是心灵都是非常相合的一对。
　　“能由当今王子充当你们的管理者真是你们的福气。据我所知，这位艾德兰殿下品德高洁，心地高贵，是贵族青年中不可多得的人物。”深谙妻子内心的瓦伦丁公爵大人这样说到。
　　“不过殿下得的是什么病？宫中一直秘而不宣，真让人难以理解。王太子大卫殿下生个感冒两天之内都会尽人皆知的。”公爵大人说到。
　　伊丝玫没有说什么。她和海内尔聊学校的事，直聊的那个男孩后悔不该推后自己的入学时间。但是他马上对自己说，他的决定是正确的，他毕生追求的就是要比别人先一步得到智慧，这只有在教会学校里通过克己的生活来实现。他姐姐表示认同。
　　星期一伊丝玫回到学校的时候，听到一个对其他的学生来说非常“了不得”的消息。又有一位学生要入学他们这个年级了。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令人震撼人心的是他是位“远游之子”！
　　“听说他被送给了山区一位牧羊人家里。那家人并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他是在山上放羊长大的。”米娅•图兰朵特男爵小姐向伊丝玫发布道听途说来的消息。
　　伊丝玫一直对这样的人非常感兴趣。她的祖先就不提了。她认识的人中只有国王陛下智囊团里大卫•兰凡里艾拉公爵大人是“远游之子”。他非常有趣，由于他从小生长在奶牛场，他说起事情来都用挤奶、提取乳清、做奶酪什么的来打比方，说得惟妙惟肖，又幽默风趣，还充满自豪；伊丝玫最喜欢听他讲话了。她常常在父亲面前学他说话：“与法国的大臣们谈判就要像搅拌奶昔••• •••”
　　这位“远游之子”也要像伊丝玫一样，一个星期之后才上课，尽管听说他几乎与达文波特子爵一样聪明优秀。同学们纷纷传说他人现在正在学生会的“蓝厅”，他们都充满了好奇，想一睹据说是十年最优秀的“远游之子”的风采。于是伊丝玫、图兰朵特男爵小姐和另外两个贵族子弟偷偷地来到了距离蓝厅不远的花园走廊里，从那里可以通过法式落地窗很清楚地看到路过的所有人。
　　一个新面孔即刻出现了。只见他穿着墨绿色的常礼服，白色的衬衫，一头金色的头发，侧影很美。伊丝玫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有点发怔，仿佛他的出现驱散了阴霾，使一个全新的天地展现在她面前，她无法想象他的个性、他的思想，只一个劲地想要结识他；她感到她的心脏跳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
　　“真英俊！”图兰朵特男爵小姐赞叹道。其他几个同学也点头称是。
　　伊丝玫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这是由深深的悸动引起的。
　　几个人亦步亦趋地跟着“远游之子”的方向走，大家不知是被他的魅力折服还是好奇地一探究竟，都乖乖地跟在离他十码远的地方。他走起路来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美丽矫健的背影透着股不致招致讨厌的高傲。看得出来，他也像那位兰凡里艾拉公爵一样，对自己的际遇充满自豪。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伊丝美终身难忘。
　　正当这一奇怪的队列向小礼拜堂方向行进时，对面又出现了一个队列。伊丝玫看得很清楚。为首的正是一年未见的姐姐玛利亚男爵小姐。她比一年前更美了。银色的秀发纤长浓密，自然地卷曲，美丽的面庞让人一见难忘。她一身黑色常礼服，配着白色的盘花领更衬托出她的仙姿玉立。她的后面跟着欧司朗公爵夫人的两位小姐，她们对前者佩服地五体投地。还有两位贵族少年，全是她忠诚的仰慕者。
　　“远游之子”不多久就与玛利亚面对面地站立。他一时间没有再往前行。而玛利亚，伊丝玫见到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然后微微一笑。“她真美啊，美得令人惊恐。”图兰朵特小姐与另外两位先生耳语道。
　　玛利亚小姐的下一动作叫大家大吃一惊！她别具意味地微笑着，走近“远游之子”，她比他矮一点。只见她双手捧住了他的头，毫无前兆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所有人都看呆了。伊丝美只觉得自己的喉咙火辣辣地疼，心一阵发紧，胸腔里好像发出山岚的声响。她想哭，可又哭不出来，想喊，又不知喊什么。
　　这个吻进行了多长时间，没有人发觉。只是一等他们清醒过来，玛利亚小姐已经若无其事地走到伊丝玫面前，只留着那英俊的少年独自在那里发怔。
　　“啊，我可爱的伊丝玫，你变得都让我不认识了。瞧你多美啊。”她面不改色地对自己处在痛苦中妹妹讲话，好像刚才一切没有发生一样。后者不得不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姐姐，对她的可怕的，摄魂夺魄的一面感到惧怕。
　　大家的目光依然放在“远游之子”身上。他们发现，几乎就在一瞬间他整个人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刚才那种趾高气扬的神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的茫然和受了震撼后的惊魂未定。他发了好一阵的呆，然后转过头望向玛利亚，张嘴想说什么，可又不知该如何。玛利亚的两个少年随扈怕是可怜他了，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了句什么，就见他的脸红了，几乎和花坛里的杜鹃一样红了。谁都看得出，他一下子就坠入了情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