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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演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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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堂神父家吃晚餐时,伊丝玫还想着那个人,担心他的精神状况。因为下午她向医生报告了他的情况后,被整的不耐烦的医生就找了两个有力气的护士给那个人灌了很多的粥下去,就算他要吐,也没有什么力气吐出来多少。
晚餐后,伊丝玫包了一包食物去了医院。到了那位病人的床边,发现他一动不动,大概睡着了。本来要给他的手脚换药的护士见伊丝玫来了,就拜托她帮帮忙,因为她已经累得不行了。伊丝玫轻轻地拆开了绷带,发现伤口的溃烂依然没有好转,那些药好像根本就不顶用似的。她用温水清洗伤口,再敷上药。在她换药的过程中,他大概醒来了,因为他轻轻地动了动。看到伤口溃烂的程度,他的痛苦可想而知。
伊丝玫说:“瞧,您伤得多重,如果不吃饭的话,伤会好得很慢。难道您是不想活了么?”
他依然没有什么表示。她想起医生曾说过,他的嗓子也有冻伤,暂时说不出话来。
“如果是食物难以下咽的话,您就点点头。我会想办法的。”
换来的依然是静默。
于是伊丝玫就把从本堂神父家里带来的本堂神父太太聊以自傲的肉汤舀一勺送到他的嘴边,那人把头转向一边,拒绝了。她不得已,抓住了他的一只手,对他说:“让我请本堂神父到这里来和你说说话吧。上帝给我们的生命只有一次,不珍惜的话,对不起为了我们上十字架的耶稣基督。”这虽然是神父们经常说的话,相信一般人也听过很多遍了。可她说得情意恳切。但他一把抽出了他的手,全不管这样的用力会使他多么地疼痛。
伊丝玫没有办法,只好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轻轻地抚摸着他缠满了绷带的手臂,医生曾说过,这是个很好的安慰人的方法。过了一会他沉定下来,没有把手收回去,过了一个小时,呼吸变得均匀了。
伊丝玫只好先回到本堂神父家,把这病人的情况讲给神父听。请神父去开导一下这个遇到什么不幸的年轻人。自己却向医院和神父请了假,骑马赶回家里去。
她于第二天早上出发,赶到家里已经是中午了。正碰上公爵大人、瓦伦丁公爵夫妇、海内尔在一起用餐。他们见到她都很高兴。海内尔热烈地拥抱她,把桌子上的美食都放在她面前。可她什么都吃不下,只把那些食物都包起来说要带走。她还向公爵大人要战场上的军人常用的冻疮药膏,向瓦伦丁公爵夫人要酒窖里最好的葡萄酒。公爵夫妇是了不起的葡萄酒收藏家。一听到养女的要求也不吝啬,可依着他们的教育原则:任何名贵的东西,孩子们想要得到的话,都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否则好的一切对他们来说来的太容易反而失去了判断能力。于是他们要伊丝玫许诺,一定要抽一个下午,在葡萄成熟的季节,到瓦伦丁大人的干邑区采摘最难以料理的赤霞珠。她一丝不苟地答应了。
公爵大人看到女儿脸上认真的神情不禁有些忍俊不禁,就让他的部下到军需库里去取她要的那种药,可一定要听听她这么做的理由。伊丝玫给他们讲了医院的情况和那病人的种种表现。
公爵大人说:“我要是你,就先去调查一下在勃朗峰附近发生了什么。”这话提醒了伊丝玫。她恨不得马上就走。结果她在家呆的时间总共没有超过一个小时。临走海内尔一定要跟她一起去,弄得几位大人没有办法,只有答应。
姐弟俩骑马用了一个下午到了山区,喜欢看风景的海内尔只好将沿路的一切掠过。到了那里,按照他们事前商量好得,由弟弟和他的随从去调查,姐姐回到医院继续工作,等待消息。
赶到医院的时候刚好是换药时间。伊丝玫轻手轻脚地给那人拆开绷带,洗净伤口,换上了从公爵那里带来的药膏。大概是手感不同,那人好像知道是她来了,缠了绷带的脸转向她的方向。她趁机把从家中带来的蘑菇汤呈给他喝,可他依然什么都不吃。伊丝玫就读了一段从家里带来的瓦伦丁公爵最喜爱的诗人波特伦的诗集给他听,可因为太累,读着读着就趴在他的床边睡找了。医生到来才把她喊醒。
当天晚上海内尔和他的仆从很晚才赶到本堂神父家,因为大家都很累了,什么都没说马上就寝。接下来的一天刚好是礼拜日。所有人都到教堂去。等到从教堂出来的时候,海内尔才告诉伊丝玫他的调查结果。
原来几天以前两个年轻人结伴登勃朗峰,可爬到中途的时候遇到了雪崩,其中一个人为了救另一个跌进了山谷,而被救的人也许就是在医院的那个年轻人。之后,村民也展开了搜救可并未找到什么。也就是说跌入深谷的人至今生死未卜,显然十有八九是死了。伊丝玫对这个处在内疚和悔恨折磨中的年轻人充满了同情,可不知该怎样安慰他。她诚心地为他祷告,愿主赐下当讲的话语,愿主给那个年轻人喜乐。直祷告了一个小时。
她拿着从瓦伦丁公爵夫人家带来的葡萄酒去了医院。那个年轻人依然什么也不吃。医生和神父正在商量是不是再给他灌一道。昨天神父的话分明没有起到什么效果。他们见伊丝玫来了,就请她在努力一次。
她突然有了个很好的主意,就叫上海内尔和她一起到医院去。
伊丝玫拿来了放在本堂神父家的大提琴,而海内尔心领神会,也叫人借了把小提琴来。两人围在床前。他们请一位病人为他们翻着乐谱,开始演奏卡纳莱拉的安魂曲。小提琴奏出主旋律,大提琴的琴弦和谐而低沉地响了起来,使得本音之外又有了一种浑厚的音响,好像深深地叹了口气,涌了出来。这庄严的音乐充满了整个教堂□□(这个医院本身就是由教堂□□改建的)。声音越来越深沉,扩大,似乎是直接从心灵生出发出来的婉转的哀诉,然后蓦地有变成了天上的乐章,小提琴宛如少女纤细的歌声,高高地浮荡在圆拱门的下面。然后大提琴又发出低沉的抚慰,静寂下去,袅袅不绝的余韵依然在圆拱那里盘旋。
凡是听到的人,无论医生还是病人都鼓起掌来。姐弟俩的脸红了。两人都不是演奏型的乐手,从未在大庭广众面前演奏过。伊丝玫看到那病人绑在眼睛上的绷带湿润了。她小声对他说:“您这样想杀了自己,不是违背了您朋友救您的初衷么?要是您就这样死了,他在天国一定会恨您。您应该背着着这个十字架,连他的年岁一起活出来,才对呀。”一听到这样的话,他的双手紧紧地握住了。
“来吧,我们吃点东西吧。”她往医院专用的木杯子里倒了半杯葡萄酒,有把那人的头撑起来放在自己的左臂弯里想要给他喂酒。他犹豫了一下,大概是闻到了那香醇的气味。可是下一瞬间,他又把脸别过去了。因为重心偏差,酒洒出去一半。
伊丝玫这时有些生气,她还从未遇到如此执拗的病人。因为她年纪尚轻,还不能理解人性复杂性的一面。她冲动起来,兀自喝了一大口,然后对着那年轻人的嘴唇喂过去。和他的唇接触的一瞬间,那人浑身颤抖了一下,嘴唇不知不觉张开了,于是芳醇的液体一股脑地灌了进去。
这一瞬间过后,伊丝玫的脸红了。而刚才大惊失色的海内尔依然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下一秒,他强打精神说:“玫,玫,你怎么能••••••”
“和那无关。”他姐姐抢白道:“这是在救人。突然想到的一种方法而已。”她还一不做二不休,又接着喂第二口。那人好像被说服了,顺从地从伊丝玫的嘴唇里喝下那红色的液体。等她要进行第三口时,海内尔阻止了,他早已找来了医生,告诉后者病人可以进食了。还派人端来了一大碗肉汤,把伊丝玫拉到了一边。接着,他要伊丝玫向她保证,今后再也不要做出如此轻率地举动,否则就把今天所见告诉公爵大人,他敢保证,后者要是听到这件事,一定亲自赶来把她领回。
海内尔那天傍晚不得不离开勃朗峰山区,他还有一个关于植物分类的观察日记要写。可他临走又把上面一番话强调了一遍。并请求他的姐姐,请她克制一下她的率直。“你还有一个月就要回家了,回来后一定要让玛利亚给你好好讲讲。在这方面,你简直太无知了。我亲爱的玫。”这些话真叫伊丝玫觉得羞愧。
一等那位年轻人可以正常进食,就变得很好相处了。喂给他什么都吃,就最连淡而无味,连老爷爷都要抱怨两声的麦片粥都乖乖喝下。伊丝玫很照顾他,从神父那里找来了一些描写宇宙星辰的书——她刚愎地认为喜欢爬山的人都喜欢星星——读给他听(当然,伊丝玫不是只给他一人读书的。她几乎包揽了这里所有的阅读工作),以缓解他一天到晚一动不动,什么都做不了地躺在床上的痛苦。他对这些书的内容好像很感兴趣,听的时候嘴角常常露出微笑。伊丝玫发现他笑起来,嘴的形状真是再秀美不过了,甚至比海内尔的嘴角还要美。
一等他可以下床走走了,医生就安排伊丝玫去照顾那些生病的小孩们。过了几天,当那人快要拆眼部绷带的那天,来了三个贵族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以惊人的速度和办事效率把他用一辆四轮马车接走了。听说他临走时用铅笔写下了一张纸条:想再见见那位“被称为‘玫’的护士”(他还是无法讲话),可那天刚好伊丝玫和本堂神父出去发救济金了,直到很晚才回来。大家都觉得很遗憾。因为来接他的那三个年轻人每一个都举止优雅,器宇轩昂;穿的的衣服虽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山中小伙子随处可见的行头,可他们的言谈举止不禁让人们猜测他们是贵族。再看到他们对那病人表现出的尊敬和谦恭的态度,一种讳莫如深的默契,禁不住让人猜想被簇拥的这位病人一定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了。他们一厢情愿地想:要是他们喜爱的玫被哪个贵族少主看上了,就太好了。伊丝玫笑笑,不多久就把这事淡忘了。
两个个月后她回到了皇都(她实在舍不得那里,想把回家的时间无限期拖后,可公爵大人显然听了海内尔的什么话,严令她马上回家),在家休息了一个月,十一月份进了圣保罗贵族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