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契gl》黎和里

14、第 14 章

　　江息啃着盒饭，饭刚咽下肚，就听见不远处的脚步声。轻、快，带着一点急不可待的匆忙。
　　江息抬起头，腰侧就被一个小炮弹撞上。
　　许安安抿着唇，两眼通红，腮帮子鼓着，像憋着一股气。

　　“你有没有事呀！”她大声叭叭道，“听说你被欺负得好惨！”
　　刚才才压了人家戏的江息：“…没事。”
　　许安安抿着唇，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迟来的尤迁无奈地将墨镜插在胸前的口袋里，“安安念了你好几天了，怎么劝都没用。我都和她说了没事，她还是担心。”

　　江息捏了下许安安脑后的羊角辫，语气稍显郑重地道：“谢谢你。”
　　许安安眨巴了下眼，泪水终于收了回去。
　　“不用客气啦。”她说，“你没事就好了。”

　　许安安的炮弹冲击并没有在剧组里造成什么风浪。李铭均知道她要来，下午也会在剧组，就让江息看着她，带带她的戏。
　　小孟星出场的只有三场戏，其中的难度最大的第十七场，孟星与莫荒在对冲计划暴露时的对峙。这一场戏江息先前已经在帮裘旭找戏感时和他对过了，他肯定是没有问题。

　　但这对许安安来说是个巨大的挑战。

　　“要先拍第十八场吗？”刘永焘琢磨着问李铭均，“那场难度不大，让安安先体验下站在摄影机前面的感觉？”
　　“确实难度不大，”李铭均面无表情，“直着站在那儿就行，是个人都会拍。”

　　莫名被怼的刘永焘：……
　　好的我的错我闭麦。

　　江息正在和许安安讲戏，她把剧本拿来给许安安看了，才知道小姑娘已经把自己的这几场台词全给背了下来。
　　“这个好多的。”许安安的手往上一指，“其他的就还好，我背了好久好久，妈妈陪我一起背的，也没那么枯燥了。”

　　江息没接话，倒是裘旭坐在一边啧啧称奇。
　　“牛啊小朋友。”他揉了一把许安安的头，“我十岁的时候还在捡石头打水漂上树偷鸟呢，你这进程不错啊。”
　　许安安捂住自己的脑壳顶，控诉地瞪着裘旭：“好不容易才扎好的头发！”

　　裘旭左看看右看看：“没给你弄乱。”
　　许安安：“那也不行！”
　　裘旭：“那咋办，揉都揉了。”
　　许安安：“……怎么办？”
　　裘旭揉揉下巴：“不然你杀青了我给你重编一个？”
　　许安安：“也行…不对，你驴我，你会编头发吗！”
　　“还挺机灵。”

　　江息要无语了。
　　许安安眉毛一扬，眼看就要发作。

　　“第十八场，准备。”
　　李铭均来叫人了。
　　他终止了这场无聊的对峙，江息感谢李导。
　　转头就对上对方虎视眈眈的目光。

　　江息：……？
　　李铭均眯着眼睛，不怀好意地扬唇。
　　“江息你也来。”他说，“先带安安去化妆。”

　　*
　　【“星星是希望。”
　　很久之前，好像有人这么说过。

　　孟星转动眼珠，冰冷的铁皮天廊将光反射回来。地上被鞋底磨光的衔接锈迹已经变成了褐色。
　　她第一次觉得这像血。

　　她记事很早，但即使这样，她能记住的成员也只有十四人。
　　飞船的驾驶员死在了迫降中，有一人死在了探索星球的途中，两人没能撑过第一个严冬，一名伤口感染，一名突发了脑溢血，还有一名倒在了基地建成前一个月。
　　他们的尸体不一定找得到了，只有墓碑和剩下的成员一起住进了基地

　　孟星再看他们的时候，只有终端捕捉的照片，一些合照，和宇宙漫游时闲来无事的录像。
　　拓荒队的队员说，如果他们某一天死去，尸骨无存，至少后来的探索者也能看得到他们的音容笑貌。
　　刻着名字的石碑埋葬着他们的姓名与灵魂，孟星摸着上面刻的字，每一笔都像在泣血。

　　有人说：
　　“当我们决定好踏进航空舱的那一刻起。
　　“我们就做好了无法回家的准备。
　　“我们将会把我们生命、意志、灵魂、梦想，奉献给这片宇宙。
　　“人类将去向新的世界，即使踩着的是我们的尸躯。”

　　与影像照片一同留下的，还有每个人耗费大量心力撰写的研究资料。
　　他们中的所有都对未来抱有一种美好到天真的期望，希望返回正确的航线，希望回家。
　　孟星站在灯火通明的研究室外，影子和黑暗融合在一起。

　　她没有去过母星，只在莫荒的手记和另外一位拓荒队队员放在胸前笔记本里夹着的照片里见过母星。
　　她问孟冉，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她像雪星吗？”孟星问，“雪星尽是磁暴，一年十个月九个月都是白茫茫的，那里也是这样吗？”
　　孟冉拢着她的脑袋，说，不是。

　　“那是一颗很美的星球，从宇宙看去，是蓝色的，于是有人叫她蓝星，但我们都叫她地球。
　　“我们没见过她原来的样子，在我出生的时候，她已经疲惫不堪、满身狼藉了。
　　“人类最后的努力只是杯水车薪——我们无法拯救她，只能拯救自己。”

　　莫荒每到这时候都会把孟冉叫走，孟星烦透了他这样，于是她对着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做鬼脸，再明目张胆地把他的资料藏起来。
　　资料室是孟星最常呆的地方，她喜欢纸摸上去的感觉。那样的资料已经不多了。大多会往上记录东西的都是有特殊情节的研究员。

　　孟冉是其中一员。
　　孟星喜欢呆在她身边，即使只能看到她白大褂下纤细的腰，那双在光下浅淡的，好像晕散的蜂蜜糖的眼睛，专注在过渡氧化后泛黄的纸上。
　　孟星常能嗅到孟冉身上的味道，好像很冷，又暖和。
　　莫荒说那是梅香。

　　孟冉很喜欢她的母星，孟星无比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在资料室躲莫荒的时候，她经常会碰到同样前来的孟冉。
　　女人从一整面资料里抽出标注【EARTH】的那一份，怀念眷恋地注视着。
　　“其实我有时候会恨将破坏她的人。”孟冉说，“我不想离开她。”

　　孟星想，这是理所应当的。
　　地球是她的母星，是母亲，孩子当然不会想离开母亲。
　　…
　　孟冉离开的时候，她九岁。
　　那时距基地建成，只过去了两年。
　　拆解后的飞船变成了另一个飞行器的躯体，七名飞行员登了舱。
　　那艘飞船在离去的攀升中，于稀薄的空气里故障。
　　燃到泛白的火光将飞行器吞噬，两条光带好像给它造了一条尾翼，在黑夜的幕布里刺眼地灼烧。

　　孟星固执地站在大门外，未经过滤的空气只拥有最低氧气供给量，她一点点咀嚼窒息感，死命地睁大眼睛，直到眼眶干涩，被刺骨的风冻到冰凉。

　　孟冉喜欢她的母星，喜欢星星，喜欢未来。
　　她爱着一切到入骨，给她唯一的孩子起了与星星同名的名字。
　　孟星想，是不是她也很爱她，所以才不愿意将自己带走。
　　可是已经没有人能向她解答了。

　　她为了躲避莫荒而去的资料室好像也失去了那份吸引力，年幼的少女越发寡言少语。七人份的墓碑做了两年，在她十一岁生日前，又增加了六个人的量。
　　莫荒在孟冉死后便很少出现在孟星的面前，她再见到莫荒时，观星台已经建好了。

　　“他不让人帮他的忙。”有人说，“我们帮他造了台阶，做了观星管，其他的没有去碰。”

　　颓糜的男人眼内已经没有光了。
　　孟星想。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

　　这里的人已经看不到光了。
　　像飞蛾一般朝着微弱的光亮扑去，不管前路是否坎坷，是否明亮。

　　孟星觉得，大概大家都是胆小鬼。
　　他们只是想要去赴，想要结束这一切，仅此而已。
　　星星是很远的，仅仅用眼睛去看，只能看到她在几十亿光年之外燃烧的亮光。
　　她或许已经消失了，已经在宇宙里燃尽了自己最后的残骸，不知道在多远的过去消失。
　　他们只看见最后的那点光，便天真地说服自己和他人，说那就是未来。

　　空中绽放的最后一丝光和热量，被忠实的终端记录下来。
　　孟星没有去看。
　　她把墓碑带去观星台，想要开口，说一两句责备的话。
　　最后她只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没有在最后一块石碑上提前刻上莫荒的名字。
　　她想，万一呢，如果呢。

　　如果，爱能让她的父亲放弃那份天真的幻想，好不让她在他坠毁后对着他石碑上的灵魂嘲弄的话，她愿意再多天真幼稚地相信一段时间。
　　她几乎是虔诚地在祈求了。
　　但没有事会因为她的虔诚改变。
　　就像她的诞生，她母亲的离去，以及夜幕里不绝的火光。

　　孟星讨厌星星。
　　她讨厌星星，讨厌夺走所有人的希望，讨厌诞生的自己。
　　她站在基地门口，在识别器上落上自己的手掌。
　　旋转打开的螺旋铁门卷进一阵狂风，将几公里外飞行器升空喷射的燃料气味送到她的身边。

　　在空中爆炸的光点灼烧着她的瞳孔。
　　孟星不觉得光是希望。
　　她闭上眼，被刺痛的眼瞳留下应激的白点，伴随着衰弱僵硬的心跳。
　　咚、咚。
　　不绝地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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