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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江息站在场外,摄像机上红点闪烁,黑壳盒子的契合缝隙里落了一两粒灰尘,被人轻柔地拭去,找不见一丝之前的痕迹。
      镜头里的人就没有了这样的殊荣。
      女孩穿着小一号的银白色紧身衣,腰间没有江息那套做的镂空,显得正常、正经,且暖和了不少。

      估计是为了与17岁的孟星做个对比,江息想。
      许安安的发尾没有染,仍旧用发胶固定了。固执翘起的尾梢勾在她的耳垂上,弄得女孩在打板后缩起脖子,蹭了一下。

      李铭均照顾她第一次演戏,没说什么严厉的话。他指节把眼镜的鼻托往上顶,顺势捏了捏鼻梁。

      尤迁摘了墨镜站在他身边,俯下身子去和他说话。
      “安安没有江息有天赋,”她嘟囔道,“也不及我——我第一次可没那么在意摄像机,她真的太僵硬了。”

      李铭均颔首,倒放刚才拍摄的部分。
      他在某处暂停,无名指点了点显示屏上的许安安:“具体怎么我也不说了,先不谈演技,和你刚才说的一样,眼神太闪躲,太关注镜头,再加上站位不合适,拍出来效果…很不理想。”

      “您这也太委婉了,”尤迁耸耸肩,“老实说,我觉得安安并没有演戏的天赋,又不是天才,走这条路干什么?”
      李铭均默了两秒,抬了下眼。

      场内,披上江息毛毯的女孩捧着热茶,叽叽喳喳地对她一个劲倒苦水。
      李铭均不用特意去听都知道这小孩儿在说什么,左右不过宣泄一下失败的情绪,脆弱点的可能这时候就已经打退堂鼓,想要早点逃离伤心地了。

      “她台词记得很熟。”李铭均突然道,“你知道哪两种人在片场混得最长久么?”
      尤迁看向他。
      李铭均想起刘永焘,想起那天的谈话。
      他想起第一次见江息时,那家伙也像许安安这么大。

      “她眼睛里有光。”李铭均叼了根烟,想摸打火机,发现在尤迁手里。
      红发女郎半环抱着臂,神情有些懒散,她的眉眼并不温和,倏然腾起的火光照亮了她面前一小团的空气。

      她的发丝好像同火焰是一个颜色,悦动的火苗中,女郎抬臂挡了下风,轻飘地用外焰挨了下李导唇边的烟卷。
      咔擦一声,银面花刻的芝珀合上了盖儿,小小的燃烧的火苗闷熄在火机盖儿里,只剩烟卷头那一抹盛染的火星。

      “这一行最不缺的就是爱。”尤迁唇角勾着,笑容却不真切,“追名逐利也好,白日做梦也好,呆呆傻傻望着天的一大批多了去了,死磕有什么用,没人能看见的。”

      李铭均透过烟卷吸了口气,那点火星猛烈地燃烧起来,把一小截烟全都变成了白色的飞灰。
      他吐了口烟,喉管里囫囵着笑音,好像吞在很深的地方,沉得要带动胸腔共振:“你也说了,那是白日做梦,是傻得死磕,固执己见不也是爱么。”

      尤迁冷漠地看了他一会儿,把打火机拍在桌子上。
      她也没用多大力气,声音也不响。
      李铭均知道她这是生气了。

      “看着吧。”李导眯起眼,第一次露出些看好戏的促狭意味,“她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

      许安安觉得腿也不是自己的,脸也不是自己的。
      她站在那片铁皮通道里——用锡箔纸造的型,里面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塑料造架,衔接处故意做旧,靠近了还能闻到不知名颜料的刺鼻气味。
      缓慢运转的机械在身后闪着红光,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完整记录下来。
      忠实到了极致。

      许安安等到拍板,刘永焘喊了cut,才如获大赦般跑到场边的江息身边。
      “江息江息江息江息!!!”她大喊着,略过旁边端热茶手臂挂毯子的齐缘助理,扑到江息身上。

      江息捞住她,冲击力让她退后两步。
      冷意侵染到她身上,江息触碰到许安安的手背,她一低头,就能看见少女冻红的鼻尖。
      许安安一拱,把脑袋埋在她身上,发出委屈的哼唧声。
      齐缘把毯子给她披上,暖手的热茶在自个儿手里捂了一会儿,已经有点凉了。
      她倒回去换了一杯。

      “我是不是特别糟糕啊?”许安安小声问她,“我听到刘导叹气的声音了,我都知道,他那声儿特别响,别人都没出气儿呢,光是他哎呦喂哦的。”

      江息摸了下许安安的脑门,顺着给她理好了跑乱的刘海:“没有,你第一次拍,已经挺好了。”
      许安安皱眉抱怨:“你是在哄我,我听得出来。”
      江息失笑。

      “我问你啊。”许安安犹豫了下,“你第一次演戏,也跟我一样?”

      江息在心里道,‘我都记不清了’,嘴上回答她,“是啊。”
      怕她不信,还特意补了句:“特别差劲。”

      也跟着退场来看热闹的裘旭:……
      他怎么记得这位江姓小姐自出道起口碑就特别好以至于没有特别差劲的时候呢。

      裘旭挑眉,想抬杠,奈何左佑安来了。
      她不像个巡视找茬的,反倒悠闲得很,要换在平时,指不定是从那个村门口晃来,找他家人嗑瓜子聊天的。
      左影后看了他们一眼,先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才把视线落到黏着江息的许安安身上。

      江息也不知道那句话她听见没,秉承着保护小孩幼小心灵的重任,她思考了下,还是决定让左影后替她保守这个秘密。

      左幺在场边休息了很久,久到她快要以为今天没有她的戏,她只是个蹭场子的陪演。
      无聊到快发霉了,棚外的冷风一个劲儿地往里灌,Y市一到冬天,温度不至于零下,但风是没停过。
      也不知道李导是不是为了这狂风才把拍摄地选在这里。
      左佑安想。
      不然基地外景就很难拍,风力的效果不够,演员也不可能让人拿个大风筒在一边吹——实在是造不出那效果。
      可惜的是这样一来,收音效果就差了一大截,风声的素材是大把大把的有,但影片要出效果,不可能全拿现场录的去剪。
      看来同声配音也得整。

      她这儿正走神,那边刘永焘拍了板儿。
      结束了?
      左幺一抬眸,捕捉到许安安冲出来的那一幕。
      她愣了会儿,好像突然找到了好笑的点一般,乐不可支地默声抖起来。

      她的助理见怪不怪地撇了下嘴,正要提步帮自家大演员探八卦,余光见左佑安把眼边的泪沫擦掉,笑着问她:“我去那边看看?”
      助理:“……好的。”
      您想去我还能拦着你啊?
      我胆子真大。

      左佑安于是摇摆着走过去,懒散拖沓着。
      她只知道许安安朝外面跑了,殊不知许安安是朝着江息去的。
      可让她猜,她也能猜着。

      李铭均让江息带许安安,这事儿全剧组都知道。尤迁在江息出事离组看病那天晚上就和她通了气,她还说安安特喜欢江息,为了避免这撒泼丫头可着江息欺负,她不在的时候还得麻烦左佑安看着点安安。

      左佑安给乐笑了。
      一个二个的,都挺稀罕江息。

      她那时其实不怎么理解,圈里长得好看的人太多了,说句实在话,江息的脸排不上号,性格不讨喜,背后的资本家世不算顶尖,根本不存在什么惹不惹得起的问题。
      刘永焘也是尤迁也是,至于么?
      暂且不说莫名其妙就被攻略成功的裘旭,这家伙看着跳脱,实际上心思很深。你以为他觉得谁多重要,实则不然。
      他顶多是觉得厉害,有趣,值得交往。
      其他的,说有多重份量?也不至于。

      左佑安知道他,所以才没在乎这家伙转变的态度。

      她晃到人群面前,有人察觉到她前来,自觉地退开一条通道。
      两套银白色的防护服紧挨在一起,头发一抹红,一簇黑。
      江息的大衣把她掩去了大半,衣领竖着,坚实地挺立起来,把怀里的少女遮了个严严实实。
      左佑安听见许安安喊江息,还在奇怪。

      找尤迁也就算了,江息?
      她有点懵,懵着懵着,赶在最后一刻想明白了。
      她对上江息的视线,对方一愣,随后扯了下嘴角,有些局促地竖起食指,眨巴着眼睛,对她默声道:
      ‘嘘——’

      左佑安跟着她眨眼睛。

      左佑安有个没对任何人说起,但亲近她的人都知道的怪癖,或者说厌癖。
      她讨厌天才。
      左佑安本没打算学表演,只是高中那年偶然被星探相中,对方对她说了句你有表演的天赋,于是就被送去了特长班。

      她学习不差劲,脑子好,长得漂亮,在表演这条路上,最开始可谓一帆风顺。
      所有人都宠爱她,左佑安也确实过了几天好日子。
      但真的太苦了,练形体,背台词,琢磨神态,研读剧本。把每一段话,每一个描写都撕碎了,嚼烂了,才吞得进肚子里。
      即使这样,她的才能也在艺考进入大学那年耗了个一干二净。

      左佑安喜欢表演,她看中每一场演绎,忠诚地爱着每一份递到她手上的剧本。
      即使那里面有一些,从结构和造句来说,确实烂了一点的。
      但初学者有什么好嫌弃的呢?莎翁又不会穿越过来为你单独造剧,你连出演的机会都没有,又有什么好挑剔的?
      那一年她在练习室里练基础,隔壁有个班在踩胯,左佑安一边静数时间,一边听她们的哀嚎。汗水从发际线额头一路滑过,擦着她的眼角聚在下巴尖上,在面前的地板上混成一滩水渍。
      她发了会儿呆,被呜咽的声音吵回了神,才知道旁边同伴的女孩在疼得在哭。

      她其实并不觉得苦。
      只是那段时间,因为对演绎的渴求,她心底空了一个巨大的洞。
      大二秋期的一个夜晚,他们表演系结束了一场表演课的小考,约着出去聚餐。
      桌上,有人明明没喝几口酒,却醉得酩汀。
      “他妈的。”他把酒瓶往桌上一磕,“你说那江息他妈的凭什么?!童星就吊,是么,我们求也求不来的机会,她伸伸手就够到了,还他妈说什么——”

      他最后说了什么,左佑安已经记不清了。
      她只知道,在来之前,她本来已经放下了少年时那份青涩的羡慕,又在某个名字的刺激下腾升起来。
      在剧组看见角落小板凳上蜷缩佝偻的身影时,她有一些小小的,隐晦的得意。
      但那只持续了一两秒,到她唤醒江息为止。
      那双眼睛实在太晦暗了。
      左佑安被吓了一大跳。

      而后这个人才把多余的情绪收起来,直到这一刻,左佑安才清楚地认识到,眼前这位个子不高长相也不突出的女性,真的是圈内早几年的话题中心。

      原来天才真的存在啊。
      她想。

      酸涩的嫉妒已经要将她淹没了。
      这么多年过去,她对那一份剧本的执着丝毫不减,左佑安在演戏上,仍旧是个偏执孤僻的怪人。

      此刻江息对着她,示意她噤声,她却一点气也生不起来。
      或许是那份妒忌已经消失,或许是她意识到现在的江息对她造不成威胁,又或许…
      左佑安眨眼,视线不由得下移,透过江息的大衣,窥探遮盖下被揽住的腰肢。
      她拇指好像还残留着那日触碰她面颊时的触感,细腻到冰冷,白色的甜腻感,宛如奶油的慕斯。

      左佑安学着她,抬起一根手指。
      “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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