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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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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邺
进了城,余岁寒就在想血洗乐坊的歹人不知是否还在左近。出事后他便躲进妓馆,亲人和乐坊中人的后事也由百日梦打理,自己并未露面,现在这样堂而皇之地站在大街上,不禁感到羞愧又有些后怕。问了弦香来意,对方却不答只让余岁寒领他去拜祭余松。
到了坟头,弦香未行拜礼。余松虽为一代宗师,于他却另有主仆名分。只坐到一边摆出随身奚琴,徐徐拉了起来,低沉凄婉的乐声顿时绕将开去盘旋空中,如孤雁长鸣。见那红了眼眶的余岁寒跪倒坟前,又开口吟道:
——月色满轩白,琴声亦夜阑;冷冷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随自爱,今人多不弹;为君投此曲,所贵知音难。
眼中情景与十余年前何等相似。
当年的弦香还不是弦香,而是武林世家白家一脉单传备受宠爱的独子,却一夕之间失了一切,白府四十余口人命以及传家宗宝“绕梁”。那时尚且年幼的他无力造坟,只能流着泪刨地,用那双曾经人人称羡如玉般的手一缕一毫地刨着,也在自己心里刨出了再难弥补的窟窿。将白府众人安置之后,他也几乎岔了气,鼓着最后一丝意识,翻出一把蒙了尘的古琴,跪在坟前弹唱起来。
老祖宗的秋江夜泊,爹亲的广陵散,娘和云姐的春晓吟,夙姨的凤求凰,丫鬟小小的阳春,园丁福伯的神人畅……,一人一曲,声声泣血。
也是这琴声却引来两个人。保了他小命的那个后来成了他师父,而另一个不肯离开竟自愿为仆的老人便是余松。
只是那窥视《杳冥阙》的贼子已在他手里失了兴风作浪之能,又是谁居然在时隔多年之后兴起这乐坊血案?
绕梁断,交由余松保管的《杳冥阙》不过是一纸古曲。于琴师乐手尚有其不菲价值,却不再值得武林人为它杀人劫货。避世多年的弦香参不透其中道理,但即便是回到六七年前弦香之名在武林中盛极一时时他也不见得懂得多少江湖人的爱欲情仇。
摆了收势,弦香举起奚琴站起身,却发现那余岁寒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竟已哭得厥了过去。无奈之下,只得抄起孩童裹进怀中,又朝余松之墓望了一眼,才转身踏步离去。
第二日,城外惨遭灭门的乐坊尚有遗孤的说法便在怀邺城中流传开来。余岁寒跟在弦香身后踏出客栈的一刹那便觉得市集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到自己身上,居然比身前那谪仙般的人物更受瞩目。
五年前,余松将自家乐坊从尚临搬来怀邺时,为了不让习乐之声妨碍邻里生活,选择了城外三里的空地,与城内交往并不多。反而是爱闹爱玩的余岁寒常常翘了练习偷跑进城,与市集百姓甚是熟悉。知道乐坊主人便是大名鼎鼎曾贵为皇家乐师余松的不多,却没人不认识乐坊小余的。现在见余岁寒周身健全地跟在一位修长挺拔五官俊逸的白衣公子身后,纷纷投上好奇的目光,倒没人敢上去搭腔。
那余岁寒也非昔日乐坊小余,自然不会像往日般上前嬉闹,只有点缩头缩脑地等着前方弦香发话。
弦香却一反常态不去躲开众人目光,反而在路中央停驻了半响才仿佛满意了一般让余岁寒带他去那城外乐坊。
余岁寒立刻“不可,不可”地叫唤起来,被弦香一个眼神止住,才嗫嚅着往城门方向走去。
残垣断墙,血迹斑斑。
看到眼前这一片惨状,血腥的那夜立刻极端鲜明的浮现出来,余岁寒瑟瑟抖了起来。见弦香居然摆正一把椅子坐将下来,还掏出那《杳冥阙》似要摊开。余岁寒“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弦香公子,求你帮我报仇!”
弦香手势一顿,也没让余岁寒起身,只淡淡地道:“你可知向谁报仇?”
余岁寒呼吸一窒,低下头去。
“我们不知向谁报仇,他们却知哪里找我们。”说完便晃了晃手中那半幅卷轴,“便等他们自动上门吧。”
余岁寒没有见着弦香唇边稍纵即逝的半分弧度,不知道原来这个人也会笑,却是这般讥讽这般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