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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百日梦。
      古怪的男人也有着古怪的名字。虽然自称是名冠天下救人无数的药师,实际却只是帮那些风尘女子治疗风流病还总是分文不取的赤脚大夫而已。若说营生,不过是调配香粉赚些小钱,说是制香师傅还更合适些。但也正因如此,百日梦在妓馆是极受欢迎的,上到老鸨红牌下到龟公门童,见了他无不欢声笑语。
      许是托了此福,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找了什么人竟将乐坊二十三人的遗体尽数找来,寻了幽静的地方葬在一处,让爹娘和这些无辜惨死的人不至于暴尸荒野,有了归依之处。叩拜完爹娘和爷爷,余岁寒眨了眨眼,将眼里最后一丝泪花眨落,便走向站在远处等着他的百日梦,而这个总是穿着炫彩华服的男子将会带他找到那位能够为他报这灭门之仇的公子。
      连着数日赶路,一路向东。每到一座城镇,百日梦便会领着余岁寒到当地最红的妓馆以看病开药送香粉为酬换得好吃好睡。次数一多,余岁寒便对百日梦诡异的红楼人气见怪不怪了,反而暗中奇怪这人怎么不管到哪儿都熟门熟路,叫得出馆内众多莺莺燕燕的名字,自然应是早前来过的。难道天下之大,竟没有他没去过的地方?
      这怎么可能!不过是这人自来熟而已。恩恩,一定是这样的。
      余岁寒坚定地点点头,突然脑门一痛,立刻抬眼瞪向前方不知何时停下并转身面向他的身影。
      “小岁寒,想什么那么出神啊?”看着余岁寒白玉般的额头上突兀的红了一块,百日梦格外开怀地露齿一笑。
      一路过来,余岁寒早怕了百日梦的无影手了,虽然还是忍不住要瞪他泄愤,却怎么也不敢再出口挑衅,只得闷闷地回道:“这还得走多远啊?天都快黑了,怎么连个村镇都见不着?”你不会是迷路了吧?当然这最后一句只能放在心里嘀咕是断然不敢说出口的。
      “已经到了。”
      “到了?”余岁寒狐疑地朝四周张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他们的来路三面环山,这是到哪儿了啊?
      “我们要找的人,就住这不解山里。”百日梦抬手一指前方,“只是我许久不来,有点忘了这山路的走法,我先去探探,稍后再来接你。”说完便解下身上的包袱扔给仍有些摸不着北的余岁寒,交待了乖乖待在此处别随便乱跑等话后便自顾自往深处走去。
      就这样被抛下的小孤儿拽着手里的包袱,抓了放,放了抓,终于想明白了自己应是马上就能见到总被爷爷念在口里的公子了。一时间,万般思绪浮上心头,反而理不清一丝一毫。
      对这位公子,余岁寒并不陌生,虽未见过其人,也因家人都是公子公子的称呼而不知其名,却时不时会从爷爷嘴里听得他的事迹。容貌,天赋,才情,由爷爷的话来总结公子就是那天人下凡用琴音普渡众生来的。娘亲曾言爷爷做了公子侍从好多年,因为他的出生才不得不应了公子的要求回乐坊一家团圆。而名门乐师余松自愿为仆这事说出去怕是没人会信,连年幼的他也能从爷爷对待那些来请他演奏助兴的达官贵人的态度里看出老人的清高。这样恃才傲物的人却甘愿放弃名利背井离乡服侍别人,在恢复一代宗师身份后反而念念不忘跟在小主子身边的日子,甚至在死前也想见他最后一面。
      想到此处,余岁寒神色一黯。
      幼时起,他便一直吵着嚷着要见公子只换来老人摇头叹息的背影,这样的求之不得反而助长了他对公子的无尽肖想,而现在终于可以相见,却是这样的情形。
      公子,还记得爷爷吗?没能见上爷爷最后一面,他是否也会难过心伤?他,愿意帮他报仇吗?
      抱着这众多的疑问,余岁寒惶惶不安起来,从小深受丝竹之声沉浸的耳朵却灵敏地循着了不知何处流溢而出的袅袅弦音。
      其音圆润柔和却低沉凄婉,细细听来竟似人之歌声。高处宏亮清脆,行到低处又悠扬柔美起来,配上这山间的空谷回音,愈发灵动宛如天籁。是二弦奚琴!
      中原乐器多以拨奏为主,而这外族奚琴则需拉弦以引发张力鸣音,因而奚琴乐师并不多见,技巧娴熟的更是凤毛麟角。余岁寒曾随着余松听过一回,虽糊里糊涂不知其稀罕,也觉得甚是好听,便记在了耳里。不料今日有幸再闻,昔日笑语又随之绕行耳际,这小小孩童哪抵得过此般诱惑,自行自发地向着清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而那百日梦的劝告早已被抛置脑后了。
      曲毕音绝,余岁寒回过神来的时候,却早已偏离山道,不知身在何处了。按下心头忐忑打起精神环顾四周,入眼的尽是枝干挺拔的竹,一派凌霜傲雨之姿,自己应是走到了山林深处。要是能寻到来时之路也许便能顺着道回去,可看看四周别无二致的景色,余岁寒倍感焦头烂额。那百日梦若找不到此处,自己只怕便要成了山中野兽腹中之食,若运气好些被他找到,自己的脑门却也不知要吃多少爆栗才够。
      考虑着现在应该待在原地还是到附近探探,忽闻一道细微的踩踏之声,余岁寒立刻循着声响张望过去,这一望,却让他蓦地心里一凉,整个身子跟着瑟瑟地抖了起来。
      只离他五十步之遥的地方,不知何时居然蹲伏着一头金底黑纹的凶兽,左眼上一道巨型的疤痕,怕是已经瞎了,却也使得剩下的那道视线更显毒辣专注。虽然注意到余岁寒已发现了它,依然不动声色地与他对视。
      空气中弥漫过来一股腥臭的味道,想到可能便是从那虎口中传来的,余岁寒吓得牙齿打起颤来。半响,那大虫似乎失了耐心,突然站起身来左右踱了两步,尾巴拍打着地面啪啪作响,但也并未靠近。饶是如此,这似有节奏的击打声却像是催魂乐一般响在听者心头,余岁寒顿时软倒在地,却不想他这一动才真正激起了老虎的兽性,猛地怒吼一声摆出伏姿就要扑将过来。
      完了完了完了——
      余岁寒这时连怎么哭都想不起来了,只举起手抱住脑袋,心里一片惨淡。耳边却忽闻一声锐利的清啸响起便又万籁归寂。良久,才又眨眨眼,感到有冰凉的水滴顺着颊边划落。
      自己竟还活着吗?!
      心有余悸地松开手,抬眼发现那大虫确实离得自己近了,却正望向别处。余岁寒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却引得那只虎瞳又向自己望来,但只一眼,便再次别了开去,仿佛那竹林深处有着什么正吸引着它全副注意。
      就这样,余岁寒动一下老虎便看一眼,当他大汗淋漓地想着不会是要永远这样下去吧的时候,那虎却突然欢快地摇起了尾巴,之后便朝余岁寒的方向扑来,但却未在他身边停留,而是越过他奔向了后方。
      余岁寒经历这虎口脱险的大劫,仍不敢置信自己的侥幸,怔怔地回过头去,又立时被眼前之景夺去心神。
      那大虫奔到一人跟前,一番亲近的神态哪里还有半分猛虎的气势,倒更像只盼着主人抚弄的大猫。而那倚竹而立之人却只不冷不热的拍拍虎首,便向余岁寒望了过来。离得有些远了,倒看不清神情,但寂静宁谧的竹林内,万兽之王俯首称臣,更衬得那人天人之姿超凡脱俗,便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人。
      白衣胜雪,青丝微扬。
      ——公子。
      余岁寒一眼便认定了那人。想起爷爷平日里那些赞谬之词,以前只当是老人心之所致必然夸大其实了,现在看来,怕是全然不及本人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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