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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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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临
慕朝远正与账房总管事老徐核算着林场季末盈利,听到有人敲门,应声后便见门房将一位已不算陌生的小童带了进来。
是“绿绮斋”的门童。
那门童一见慕朝远便福了福身,张口道:“大掌柜让我给慕爷传个话。”说完那稚气的小脸居然摆出一副不相称的不屑状,还伸手奋力甩了甩,竟将自家掌柜的恶形恶状学了个七八分。
——慕老板,你那活宝弟弟又来我这儿闹事,调戏歌女事小,对客人出手事大,还不快速速领回,莫碍着我生意。
听罢,慕朝远苦笑着从怀里掏出几文铜钱递出,那门童欢天喜地地接过便随着门房先行离去。
账房老徐忆起昔日万人瞩目的慕家二少风流倜傥少年得志的模样,不想今日却落魄至此。这情字伤人当真可悲可叹。
“大少爷,我这便吩咐下人将二少爷接回来吧。”说着便踏步而出,却被慕朝远一把拉回。
“老徐,今日是十月初几?”
“初八呀。”啊,是了,今日便是那二少奶奶晴娘的祭日。
“便任他闹吧。”慕朝远垂目低叹,眼角几抹细纹竟似又深了些,再难化开,“稍后我再亲自去向齐掌柜赔礼。”
——绿绮斋,尚临最大酒楼。酒香菜香,同时也做着客栈生意,即便是在整个省府也是极有名气的。另一个有名气的便是这齐掌柜,明明是绿绮斋的老板,偏爱人家叫他掌柜。
当年,他初来尚临时倾尽家财将城中最好的地皮买下,却再也拿不出一个铜子买木盖楼,只得死皮赖脸地求着林场大少爷慕朝远给他赊账。那时空顶着大少爷名头的慕朝远在林场哪有说话的份,但实在给他缠得怕了,只好在慕老爷子面前提了出生以来第一个请求,给他做了担保,才有了如今的绿绮斋。自此两人便互通了有无,一直维持着良好的君子之交。慕家出事后,也是靠着齐掌柜从中周旋帮衬提点着完全不懂商道的慕朝远,直到林场的买卖重新做起来。
齐掌柜向来敬重慕朝远人品,却始终看不惯慕家二少。不管是昔日意气风发的慕少侠还是现在窝囊颓废的慕酒鬼,在脚踏实地白手起家的齐掌柜眼里便只得轻浮两字。更别提这慕夕远在尝到醉生梦死的甜头后,便开始以酒楼为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能入得慕夕远贼眼的,绿绮斋首当其冲。这么多年来时不时就被整成案发现场,让齐掌柜恨不得将那罪魁祸首捆了塞进酒缸了事。偏偏慕朝远低眉顺目一句恭恭敬敬的“有劳了”便把齐掌柜堵了回去,气得直跳脚,也只能将那歹人往自家揽。
唉,当年自己怎么就那么不长眼来这尚临城起家呢?
将那已醉得不省人事的慕灾星五花大绑了丢到自己床上,齐掌柜流下两滴清泪。
不过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脑子里闪过一抹白色清影,齐掌柜一个激灵,反手阖上房门,便朝外堂走去。
刚走出内院,便迎上前来领人的慕朝远。
来得可真是时候。齐掌柜咬牙。
“慕老板,您可真守时啊。在我派人前往慕府的这段时间,有慕姓酒鬼吓跑了卖唱的歌女两名,打走了吃饭的秀才三名,砸碎了椅子一把,酒桶酒缸各三,锅碗瓢盆无数……”
看对方大有此恨绵绵无绝期之势,慕朝远赶忙插话:“齐掌柜,你莫再挖苦我了。夕远砸了多少我双倍赔你便是。”
有钱自然好说话,齐掌柜面色好看了些,嘴巴倒还不饶人:“哼,你林场生意做得再好,也禁不住慕夕远这佘本货,等你家后山那林子的树伐光了,看你再拿什么赔?!照我说啊还是快些将他打包往江南老爷子那儿送为妙。”
这么多年相处,慕朝远当然明白齐掌柜刀子嘴豆腐心,只缓缓摇头:“他是我弟弟。”
是啊,就凭着点血缘,这慕朝远便给人掏心掏肺了。想当年,那慕家一个个围着慕夕远转悠将人捧上天的时候,又有哪个看得起他这长公子,后来没落了破产了,便又丢给他一人扛着,也不管会不会将人压瘫了。那老爷子,慕夕远,还有慕家那些七大姑八大姨,都是一丘之貉。
其实这齐掌柜会如此为慕朝远不平,一来是承他当日恩情又敬他为友二来也与齐掌柜自身早年经历有关。这又是他话,不提。
这边,慕朝远也不知齐掌柜这些心思,见他不语又道:“你算好赔款,差人到慕府账房去领便是,我这便去把夕远领回。”
这齐掌柜也奇怪。照说既是如此瞧不上慕夕远,对醉酒闹事的人柴房伺候已算好的了。但他偏不,虽然从未给过好脸色总是恶声恶气,倒也始终将慕夕远好生安置在自己房里。慕朝远一来二去,早已熟门熟路,便欲抬脚往内院齐掌柜那独屋走去,却被人一把拦下。
“你……他都醉死过去了,不如晚些再来领吧。”
慕朝远见齐掌柜脸上显现难得的犹豫,倒是有些奇了:“天色将晚,不便再多打扰。”
“现在才说打扰,也未免为时过晚了。就让他留宿一夜,你明日再来。”啊,明日,明日那人也不见得会走啊……
“夕远若留宿,岂不是占了齐掌柜的地方?”慕朝远反而不安起来,怕是慕夕远还惹了什么祸,对方才不肯放人,“还是有其他什么……?”
闻言,齐掌柜倒想起那灾星是被丢在自己房里。虽然自家也经营客栈,空房是多得很,但哪有掌柜放着自己房间不睡去睡客房的?更何况自己还是老板呢。
思及此,便咕哝着:“罢了罢了,你要去便去,别怪做兄弟的没拦你。”习惯性地摆摆手,才自顾自往那喧嚣的外堂去了。
不想那一声“兄弟”倒让慕朝远有些发怔。要知道这齐掌柜看似大大咧咧,规矩却是奇多。自从慕朝远接手了家里林场,便称生意场上无兄弟而总是规规矩矩叫他慕老板。现下倒不知是唱的哪一出。
只是很快,慕朝远便明白了其中道理。
——五弦之琴歌东风,一弦一香思华年
深秋时分,凛冬未至,院内梅树未到花期,却有阵阵暗香隐约传来,那人只身倚在树下,遥望东方。但于他眼中,这般凄清的情景却与数年前那初见的一日重叠而至,竟无半分区别。
空旷的庭院霎时人影憧憧,行酒声,嬉笑声,人声鼎沸极是欢腾。慕朝远记得那时应是某位武林老前辈摆的酒宴,请了许多武林名流。当时的慕夕远已在江湖上小有名气,也在宴请之列,只自己是跟着齐掌柜来的,埋在人群里黯然无光。正想着离开时,却听慕夕远请了一人弹曲助兴,那人也不推诿,扶着琴坐到梅树下径自弹奏起来。
弦音起,世间再无其他。在场众人皆为其气势宏伟峻急奔放的乐声震慑,直到那人收势站起,仍久久不能回神。慕朝远却看到那本应清雅的梅绽放得明艳张狂,不知梅香竟也能醉人,而树下那抹白色身影就这样生生印在脑子里,刻骨铭心。
后来才从慕夕远口中得知,那人名叫弦香。
武林世家白府遗孤,绝尘楼楼主首席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