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倚云栽》侍香金童

6、第 6 章

　　我和玉翡拌嘴多年，早就学会不把她的狠话放在心上了，一觉醒来，只觉周身舒爽，连并着昨晚感慨什么夫妻不夫妻的也给忘了，仍到老祖母那里学规矩。

　　日子一晃就到了该进宫的日子，起得分外早，我坐在窗下醒神，还能听得见外头丫鬟烧水的声音。

　　大嫂先到我屋里了，勤快无比的看着侍女们忙进忙出，很快母亲也来了，忙忙的招大嫂给我挑衣裳。大嫂因笑道：“太太，不是一早预备下四妹妹的新衣裳了么？一共赶做了两套，丑时送到我手上来，我仔细看了看，那件茜红色的绣了卍字不到头，寓意好，做得也精细，我已经叫她们带来了。太太看看，是穿这一件，还是再找？”

　　说着，她的屋里人已经颇有眼色的把衣裳捧上来了。

　　母亲是个精细的，一面夸奖大嫂会做事，一面还是托着新衣裳细细的看过了，这才点头道：“就穿这一件。”又问道：“梳什么头？戴哪些首饰？”

　　大嫂仍是有主意的，忙笑道：“太太，我想这两天姑娘在家都梳的凌云髻，宫里两位都看了，也没什么不妥的，但是那发髻太高了些，咱们家姑娘又不矮，万一赶上哪位贵人在那儿给比下去了，那不好。倒不如梳个倾髻，又妥帖又富贵，比那些一阵一阵时新的要强些。”

　　她故意顿了一顿，察言观色的见母亲满意了，又笑道：“说到首饰，四妹妹这么好看，那些笨重的金银反倒把她给压下去了，我记得太太几年前有常戴的一支衔珠镶翠的孔雀金步摇，不如这会子找出来给四妹妹吧？”

　　母亲更加满意，颔首道：“正好，那步摇既不挑眼，也够分量，太后皇后跟前，还是要谨慎点的好。再加上点点缀的，也很够了。”又对我笑道：“你瞧瞧你嫂子对你多好，什么好的都巴巴的记着给你，这么多年了，也没跟我要过一二件给自己。”

　　我笑了起来，说道：“我也不谢嫂子，将来我对侄子侄女好些不就行了？”

　　大嫂忙笑道：“很是，这就很好。一家人说谢的话，那可不就生分了么？”说完，又忙去外面看动静。

　　凝露过来给我梳头，母亲就坐在一旁的绣凳上，一条一条的嘱咐我，譬如见了太后要小心，不能笑得不合规矩，对着皇后要恭敬，那是将来的婆婆，要尽孝的。怎么尽孝？孝顺孝顺，自然是怎么顺着怎么来了。至于其他的宫妃，如果遇上了，也要客客气气的，别惹事生非。又说道：“你在家做姑娘，家里当作娇客似的待着，你父亲又要强，教你读书习武，但那毕竟不是寻常女儿家该做的。今天赵家的那位也在，你别刚一露面就太扎眼，我怕人家惦记上你。”

　　我对着母亲自然不能说那番把人揍一顿的话，于是乖乖的都答应了，末了，笑道：“母亲，别嘱咐了，这几天二姐姐和三姐姐一有空就逮着我说这些话，我都快糊涂了，难道我自小就是那么不省油的灯么？”

　　话音刚落，就听见玉臻的笑声了：“我的好妹妹，难为你有这份自知自明，我也就不那么担心了！”

　　说着，玉臻和玉臸都进来了，先给母亲请了安，又都来看我。

　　二姐姐更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叠好的手帕托到我的面前展开，里面放着一对极纯正的石榴石的银耳坠子。她笑道：“这还是我及笄的时候，老太太给的呢。平时怕戴坏了，除了大年节，都没碰过。今天给你吧！”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母亲已经说道：“不行，你才几个东西？你那母亲又不上心，将来妆奁太素，你可别往我这儿哭！”

　　二姐姐温和一笑，说道：“伯母，瞧您这话说的，我就不信等到时候，您不给我添补妆奁的。到时候别说这个了，什么好的没有？我还小气这个？我是觉得妹妹的耳坠都旧了，今年也没认真去做一副，所以才想起这个的。”

　　玉臻掩唇笑道：“原来二姐姐等着将来更好的呢！早知道，我也带点什么来了！”

　　我接过玉臸的耳坠，亲手戴上，左右端详了一下，笑道：“我好好戴，回来还给你。祖母给的及笄礼，哪能叫我给独吞了呢？”侧头啐了玉臻一口，说道：“不给东西就算了，还嘴贫，看我不打你！”

　　说着，我们姐妹三个都笑起来了。

　　母亲看差不多了，便笑道：“好了好了，都别凑到一块了，又不是今天去了就不回来了。一会儿先去给老太太请安，再去嬷嬷那里温习温习礼仪。三丫头陪着，别叫她偷懒。”

　　我和玉臻对视一眼，都哀叹起来。

　　吃了早饭，我和玉臻去桂嬷嬷兰嬷嬷那里问好，陪着坐了一会儿，兰嬷嬷徐徐说道：“有番话要同四小姐说，又怕说多了，小姐不爱听。”

　　我一听，忙来了精神，挺直腰板说道：“嬷嬷说的哪里话，嬷嬷辛苦教导了我这三天，说起来已经和我有师徒之谊了。我该谢您二位才是，哪有说话不爱听的道理？若您真这么觉得，倒是我德行上有亏损了。”

　　兰嬷嬷对我这番说辞很满意，笑一笑，正色说道：“师徒是不敢当的，小姐将来是要大富大贵的人物，我们不攀这层关系。只有些话嘱咐小姐——宫里，除了太后和皇后两位，自然还有别的嫔妃娘娘，但那和小姐不相干。小姐只要记住，太子殿下是皇后的嫡长子，纵然前头还有位皇长子，但那是淑妃所出。中宫和侧宫，终归是不同的。”

　　这是教导我要唯太后皇后是尊，同时不能忘了，来日入东宫，虽是平妻，却也是妾妃么？这顿敲打，果然厉害。

　　我只当半糊涂半明白，应承了这番话。

　　说完这番话，兰嬷嬷和桂嬷嬷就向老太太请辞，回宫里去了。

　　午时一过，家里立刻大折腾起来，把我送上预备好的马车，吩咐了大哥送我到宫门口，然后下来递了牌子步行入宫。

　　第一次入宫，我只记得那皇宫委实太大了，走了许久，却怎么也走不到头。内宫门的时候，和赵家的嫡三小姐见了面，结伴同行。

　　我和她见了礼，并没有多少话要说，一路上仍旧沉闷着。她偷偷的拿眼看我，我也暗暗的打量她

　　赵家三小姐是个娇怯的人，瓜子脸、瑞凤眼，单薄的身子，似乎有些不足之症。她让我想起了二姐姐玉臸，只是她比二姐姐的做派更尊贵些。也是，毕竟玉臸总记住她庶出的身份，如何也不曾痛快过。

　　只是赵三小姐似乎身子是真不大好，一路上总要咳嗽，可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咳，一直拿帕子掩着唇，脸都憋红了，比胭脂抹得还浓些。

　　引路的太监虽走得不算快，却也不算慢，我是长年习武毫不吃力的，赵三小姐似乎就不行了，摇摇晃晃的，冷汗也快下来了。越是如此，她越是着急，若是汗水冲毁了妆容，那就有殿前失仪的罪过了，若是惹得太后和皇后不高兴，她以后更难做人了。

　　我暗叹了一口气，默默缓下半步来等她。

　　才缓下几步，前面领头的内侍就察觉了，转头，不阴不阳的笑道：“两位官家小姐，得赶紧些，可不能误了时辰，叫主子们等呀！”

　　果然好人难做，我急忙答应着再次走快了。

　　赵家小姐借机冲我苦笑了一下，只得也忍住累，加快了几步和我并肩。

　　穿过金花门，终是到了兴庆宫里，绕道到最前的大同殿拜谒太后和皇后，在宫人通禀后，引我二人到偏殿等候宣见。

　　坐在偏殿里，赵三小姐忙不迭的拿手帕揩汗，只是她那块手帕在来的路上都快湿透了，这会子拿着擦，似乎也没有用。我抿了抿唇，知道自己不该烂做老好人，可手头上还是不自觉的把自己的帕子递过去了。

　　“新的，你用吧。”

　　赵三似乎颇吃一惊，但更多的是欢喜，双手接过了我的手帕，语调也轻快起来了：“多谢姐姐。刚刚就想谢谢姐姐了，是我……”

　　她还没说全，就有宫人端茶上来。

　　我和她都怕唇上的胭脂化掉，纵然是渴了，可谁也不敢去喝。

　　赵三咳嗽了好一阵子，望着那碗茶，目中流出渴望之色，但她终是笑了一笑，挪开了眼睛，只对我笑，说道：“我小字双蕊，请教姐姐芳名。”

　　我莞尔：“玉翎。”

　　赵双蕊轻咳两声，飞红了双颊，笑道：“姐姐的名字好听又别致。对了，我是属兔儿的，姐姐呢？”

　　她和和气气的，我也愿意和她多说两句话，于是笑道：“那真该喊我一声姐姐，我今年十六岁，长妹妹一岁。”

　　赵双蕊笑道：“是，只要姐姐不嫌弃我就好。”

　　我们这边说完姐姐妹妹的话，又都非常有默契的转过头去，避开了对方的视线。若是讲真心，我和她只怕谁也不想喊谁一声“姐姐”或是“妹妹”，但事已至此，不客气一点，将来可怎么过呢？

　　幸而没能沉默太久，内侍就来传话，说是太后宣见。

　　我大大松了一口气，站起来整理仪容，余光瞥见赵双蕊也是长舒一口气，便知道都不轻松，心里也就平衡了许多。

　　任凭宫人引路，还未至正殿门口，就见一个年轻男子急匆匆从里面窜了出来，皱着眉头，火烧屁股似的就往外跑。

　　我虽吃惊，但深知此人与我无关，脚下不停，紧跟着宫人，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去。刚到门口，还未站定，又堪堪冲出来一个人。那人走得极快，口内还在呼唤“大哥”，迎头就往我这里撞了过来。

　　我哪里真能叫他撞住我？当即飞快一闪身让了过去。

　　就听见“嗳呦”一声，那人收势不及，当即和赵双蕊撞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