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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晓星尘篇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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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全然毫无征兆。
孟瑶的修书越来越频繁,薛洋的眉头越来越紧锁。他甚至开始遣散一些仆从杂役。只说:世道不好,都领了银钱回家团聚吧。
最后留下来的,都是签了死契和不肯离开的人。例如阿菁,例如宋岚,例如……晓星尘。
夔州孟宅,最后留下五十余口人,一个雨夜,一队黑衣人冲进孟宅肆意屠杀。
晓星尘手持一把锋利的宝剑护在薛洋前面。五个人杀出一条血路。
阿菁浑身是血,她没有受伤,血都是宋岚的。
阿菁咬牙切齿:“是聂明玦吗?”
薛洋摇摇头:“是黑衣军,但不是聂明玦。有人想要借刀杀人。”‘
晓星尘心中已经有定论,是常氏。清风明月晓星尘,眼中第一次发出恶寒的冷意。
早知道,早知道这样应该一早就斩草除根。
追击的人已经在百里之外,城郊分岔路口,薛洋将体力不支昏迷的孟松抱到唯一的马匹上,对宋岚道:“带着阿菁走,向南,越远越好。”
阿菁不肯,挣扎着想要下马。
“阿菁,照顾好阿松,那是阿瑶唯一的血脉。”
“那您呢?”阿菁咬着牙,她有自己的任务,但是她放心不下薛洋。
薛洋笑,朝阳下,脸上的血渍熠熠生辉:“我有晓星尘,晓星尘的剑法比你们都好。”
晓星尘握紧手中的剑,镂着霜花的剑柄,却不是霜华。
只说:“我在他在,我亡……他也在。”
薛洋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一匹身经百战的老马,驮着宋岚阿菁,中间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阿松,仿佛驮着所有人的希望,一骑绝尘,朝南方飞驰而去。
只有阿菁凄厉的哭声,久久回荡在空旷的田地:“公子……公子……”
晓星尘长剑入鞘,插入腰间,弯腰蹲下把薛洋背起。
薛洋已经力竭,听话地匍匐在晓星尘的后背,嘴中还在喃喃自语:“还有五十多人呢,不知道能活下来几个……都是命,但是也都死在孟家……要是有机会,我说如果……还是要回去把他们好好安葬……”
他身子不好,逃亡中受伤,已经很虚弱了,还在殚精竭虑。
晓星尘忍不住道:“别想了,只想想你自己。”
薛洋在后背发出痴痴的惨笑:“我有什么好想的?活一日浪费一日的粮食……”
仿佛他的生命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不。晓星尘没有说出口,薛洋就是他存在的意义。他已经不能想象,要是薛洋不在,他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意思?
路越走越有熟悉的感觉。
远远看见一处密林,一个城池,连出入城池的小道仿佛也在梦中走过上千遍。
待再走近,看见城门上斑驳书写着两个大字——义城。
就是这里了。
晓星尘心中隐约已经有了答案。
晓星尘扶着薛洋入城,他想,不管结局怎么样,这里大概就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如果能活下来,义城将成为他们生活的起点;如若不能,义庄里面的棺材也为他们量身定做。
义庄还在记忆中的那个地方,百废待兴。既不热闹,也不算冷清。
这一次不用别人指引,晓星尘径自前往那个荒废的义庄。
晓星尘整理出一个空棺材给薛洋睡觉,垫上厚厚的草褥子。
他说:“委屈你了。”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话,这一世多了温情。
薛洋躺进去,呼吸沉重,待到月上柳梢头,他还没有睡。薛洋直起身子问晓星尘:“你睡在哪里?”
晓星尘吐掉嘴中的草根,草根嚼的他喉咙口发苦。
“我守夜。”
“你进来陪我睡。”薛洋说,很固执。
晓星尘身子动不了,既拒绝不了,也答应不了。
“我冷。”薛洋又说。
晓星尘终于翻身入棺材,他缩着自己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将薛洋护在胸口。
薛洋仿佛满足了,艰难地翻一个身:“我梦中来过这里,这个地方。”他忽然又说,“也是这个棺材,也是咱们两个人,但是……梦中的你不会抱着我。梦中的你冷冰冰。”
“……”晓星尘无言以对,不是梦,是前世。
“梦都是反的。”他说,像是安慰薛洋,像是为自己开脱。
薛洋仰起脸,摩挲着摸到晓星尘的眉眼,然后轻轻又重重地将自己的唇送上去。
“要我。”他说,仿佛感觉到晓星尘浑身都冰冷和震惊,连声音都带上了哭音,“求你了,我是干净的。”
他有多干净,晓星尘自然是知道的。
他忍得自己疼,心疼,身子也疼。他怎么能……
薛洋仿佛误会他不愿意,吻得更加缠绵激烈,那样彬彬有礼一个人,伸出自己的舌尖,顾不得羞涩和青涩,带着哭音要求被肆虐。
两个人都是情动异常,在空间逼仄的棺材里面,两个人交换了空气,也交换了呼吸。
晓星尘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脑子要爆,身子也要爆炸。
“要我……求你了。趁着我还干净。”薛洋仿佛预知自己的命运。
零落成泥。
越是娇美的鲜花,越是凋零得惨淡。所以他换下雪白的金星雪浪华服,穿上一袭黑袍。
黑袍,看不出血色。
忽然,薛洋嘴角浮出微笑。
他伸手摸到了……
“你喜欢我的吧。”他笃定了。
晓星尘情动得一发不可收拾。他到底没有忍住。
狭小的空间里,两具身体滚烫。
晓星尘再也忍不住了。
薛洋呢喃:“别,别掐,会有印子……啊……道长。”他无意识呢喃出另一个称谓。
晓星尘的唇齿都不受控制,咬上了薛洋的脖颈。
薛洋叹一口气,仿佛认命。
“咬死我吧。”他说。
两人,像两只困兽,在棺材里面厮杀。
到后半夜,才堪堪停止了挣扎。
狭小的空间里都是腥甜的味道。
晓星尘将棺材板盖上,微微露出一点透气的空隙。
薛洋蜷缩在他怀里,忽然问道:“今夜有星星吗?”
“有的。”晓星尘道。
“有没有最亮的一颗?”
“有的,在东方,是启明星。”
薛洋痴痴地笑,伸手绕着晓星尘的发梢:“最亮的那一颗在天上,照着我;还有一个,在我的身体里,温暖着我……”
是晓星尘,也是小星尘。
淫词浪语。偏偏又这样避重就轻,从他嘴里说出来,是道貌岸然的一本正经。
晓星尘忍不住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
“最多三日。”薛洋瞪着眼睛等到了天明。
“什么?”
“最多三日,追兵就会追到这里。”薛洋道,“我沿途留下了记号。”
晓星尘默然。
弃卒保车,薛洋把自己定义为卒。
“我带着你走。”即便不是义城,只要有薛洋的地方,就是归宿。
薛洋摇摇头:“等到……你走,去南方,去找阿菁。我想要你活着。”
“我只想你活着。”晓星尘打定主意不会离开他。
薛洋笑笑:“我会活着。”
只是,能不能活的很好他就不知道了。
三天。
缠绵悱恻的三天,仿佛要把所有的柔情蜜意都在这三天里耗尽了。
第四天,大军压门。
常萍痞笑:“薛公子?哦?竟然还有小乞丐?”
薛洋把晓星尘护在身后:“我跟你们走,放了他。”
随从举止轻佻,上前就要扯薛洋的衣衫。
常萍的眼中都是凶光:“我可要好好检查检查。”
晓星尘哪里能够忍,提剑就砍,砍伤了一左一右拉扯薛洋的两名侍从。
常萍冷然:“秦愫死了,孟瑶下落不明,你们的靠山倒了。”
别说薛洋,连晓星尘也顿住了。
那样温和客气的秦愫已经香消玉殒在这个世界。孟氏开得最清新明朗的金星雪浪陨落了。
“……”薛洋沉默半晌,问道:“怎么死的?”
“自杀,死后鞭尸,头颅挂在城墙上示众。现在,你是想让晓星尘怎么死?活剮?”
晓星尘的剑直直刺向常萍。
然后,另一把剑从身后刺向他,直直戳穿了心脏。
晓星尘倒在薛洋的身边。
薛洋没有哭,他摸索着给晓星尘的尸体闭上眼睛:“死了好,死了干净。”薛洋的眼角,只溢出一滴泪。
滴在晓星尘的脸上,落在晓星尘心里。
薛洋把他放在他们睡了三天的那口棺材里,重重地阖上。
常萍的人又要来纠缠。
薛洋冷冷:“让我给他处理后事。”
常萍本欲不让。
只听见薛洋的声音更冷:“常侍郎,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你知道,我之于温若寒是什么意义……我母亲死了吧,我母亲死了他还不舍得安葬了她,冻在冰窖里日日地看……我,我长得与我母亲可像?”
晓星尘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死人应该没有任何七情六欲。
但是他遍体生寒,从腹腔中涌出一股恶寒和恐惧。尸体仿佛也叫嚣着想要阻止眼前即将发生的一切,腌臜丑陋的一切。
不,不要。
灵魂在呐喊,在咆哮,在哭泣。
薛洋,薛成美,我宁可你是十恶不赦薛成美,我宁可……
宁可你是前世那个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的薛成美。
而不是,如今这个双手干净,但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小公子薛洋。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晓星尘篇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