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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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究竟是什么。是什么。
原来灵魂是这样子的。
在真正见到感受到之前，桔只能透过清泽的描述来想象出一个圆滚滚的轮廓，粘乎乎的胶状，越想越有些恶心扒拉的。然后那圆滚滚的东西里，有一个人一生的思想，有一个人一生的感观，他们的忧愁喜悦摊开在光滑的外皮上，于是即使星光暗淡，他们依然流光异彩。超脱的光芒。
而现在，却是真正见到了。不是想像中的恐怖，不是诡异的形状，他们就如同一般人一样，一样的动作一样的表情。他们说，灵魂之所以还继续留恋于此，不过是因为牵挂。因为终究有些事无法放下。而就算放不下，也只能徒劳地游荡在天地之间，游荡在风尘漫天的路上，看那些细小的沙砾穿越过自己的身躯，无能为力。看着这些无措的徒劳在身上留下透明的印记。直到终于放弃。
桔蹲在树下面，想想觉得清泽终究还是骗了她。她一直以为人海中一个个灵魂会见缝插针一样无处不在，然而事实上他们少得可怜。于是回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些被清泽吓到的情景，清泽总是冲无人的方向招一招手，她便脸色苍白动作僵硬，被自己头脑中那个不可名状的物体紧紧地拉了弦。
现在想想，可笑得很。
那些灵魂唯一与常人不一样的地方，真正仔细的看，也许只有背后隐隐地锋芒。柔和的锋芒，就像背在背上的翅膀，日光强烈一点甚至无法察觉。却有刻骨的绝望。白色的，钻心的，一去不返的绝望。
从高二（3）班默默走出来，没有声响。桔让树枝在脸上投下明亮的阴影，便回想起很久以前的生活。记忆犹新的不过是清泽沉默的表情，不见棱角，却处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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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时候男生更喜欢到球场去挥发过剩的经力，惟有清泽独自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会戴一副耳机——似乎不管有没有音乐都要戴着，翘着腿或者手支起下巴，转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那时的他就已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傲，没有人看见他冷漠表情下所遭遇的一切事。
桔一直被很多女生羡慕，清泽只和她一个女生说话。然而桔只是觉得，那些仅仅是从小到大便熟识的缘故。除此之外，她更像一个普通到不行的女孩子，站得远远的偷看清泽的侧脸，仿佛总有一些寥寥的暗影，拖他进去又消褪，定定神，却只有好看的线条。说不出的喜欢。
那时的自己仅仅是喜欢这样而已。喜欢这样在他不经意的时候放肆自己的目光从他的脖子到他的头发。
那时的自己仅仅是觉得清泽很帅气而已。
那时的自己怎么知道，这样的喜欢是哪一种喜欢。
恩？自己问自己，究竟是哪一种喜欢？
是那一种……那一种……即使离开再远也要……
“桔。”背后清泽的声音毫无阻拦地盖住了展转的心思。
“你怎么在这儿？”桔站起来，有些惊喜，心情反映在脸上是复杂的表情。
“这该是我问你吧。”清泽嘴角翘起来，“突然有种感觉，好像你就在附近。”他顿一顿，“所以来找找看。”
“刚刚的确是跑去想给你惊喜的……”吞了吞口水，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淡无奇，“结果看到你正在和一个女生说话，就出来了。”尽量控制住没有特别强调“一个女生”，却仍然很在意。
“哦。”
就只有一个“哦”而已？桔挑挑眉毛，死死盯着清泽的脸想找出点蛛丝马迹。反倒是清泽看着她的一脸紧张与认真感到有些好笑和莫名其妙。他捏捏下巴，“盯着我看做什么？难道我又变帅了？”
桔面部僵硬地抽搐一两下，一阵冷风吹过。打死她也不相信当年那个寡言的小毛孩已经变成了今天这副样子。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时过境迁么？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包括一切被自己亲眼证实的。
明显感到桔的低落，清泽一时慌了手脚。刚刚的动作不知不觉已经恢复了无措，却再想不出安慰女孩的方式——从小他就不会安慰别人，并且直到现在也没学会。而他连女孩难过的原因都不了解。
既然什么都做不了，就只好什么都不做。
清泽手插着兜，依然是桔眼里帅哥标准定义下的合格品，或者桔眼里帅哥的标准原本就是为清泽量身打造的。帅哥的眼睛，帅哥的鼻梁，帅哥的嘴，帅哥的下巴，帅哥的表情。那么现在帅哥完好的站在自己的身边，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还有什么样的不满意，让自己这样没头没脑彻心彻肺得觉得疼。那疼痛从不知名的地方排成队列潮涌而来，洗劫了自己所处的整个空间。
清泽。我喜欢你啊。
清泽。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清泽。你听得到么……
纵使相隔了一个太平洋那么宽的距离，我们各在赤道直径的两端，纵使光阴似箭穿透了那么多个平平凡凡积累起来的日子，只能看着相片听过去的声音，但我所想念的仍不过是某一个阳光班驳的早晨你那双暖人的手，牵着我义无返顾的走向前。
所以我穿越了一切来到这里。
可你。清泽你。听得到么？……
桔将目光放长，放长就能听见大地的回声。自己的思念和喜欢，膨胀起来就变成回音闯荡在天地间。
“清泽——”
“清泽——清泽——”
声音伴着唇齿的张合传递得很远，桔闭起眼睛刻意不去看身后清泽的惊吓的表情。
这样你就能听见了么。你能听见吧。我对你的思念。和爱。
尾音没有落下，清泽静静地伫立没有做任何事。没有窘然的表情，也没有吓得突如其来后退一步。桔转过身，脸上有光鲜的笑容，歪了歪头。
“清泽吓了一大跳吧。”
“恩。”
“不过清泽竟然能和我有心电感应，真是太神奇了！”
“呵。大概是习惯吧。”清泽的眼神一直是温软的，看着桔扬着头，阳光下毛绒绒的。
“结果反倒是清泽给了我这样一个惊喜。”桔故作有些丧气的垂了垂脑袋，犹豫了一下还是下定了决心。“那个女孩子，好像很熟啊？”
故意很八卦的神情和语气，桔希望表现出来的时候可以一如她所想像的，没有任何可疑的端倪。
“哦……”清泽略微想了一下，“她啊，叫竹夕。她很像你。”
桔僵硬了身子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答案。
“很像我……？”明明不像，哪一点像？比自己高挑，比自己漂亮……
“咋咋呼呼的性格。真的很像。”清泽似乎是拼命忍住表情而让自己看上去很严肃。桔不说话，扬着下巴等着他的下文。“喜欢没话找话说，总是急噪得要命，”清泽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还老是胡思乱想。”
“诶。你、你才……”意识到男生是在影射自己，桔急着想要反驳，却感到脸上的红热。于是咬了咬嘴唇，瞪回去示威。
清泽不再继续逗她，只是忽然收起了笑容，让桔也不自禁的停了表情有些无措。
“我和她，没有什么的。”男孩子扭过头看着别的方向，让桔只能看到他的一张侧脸，因为认真和别的什么而有些生硬。
“……哈。”桔觉得这样很不对，气氛应该是温馨一点的吧，然而她一张嘴却笑了出来。
这样，是不是代表自己才是清泽头脑中一直笑着的那一个？是不是代表那一次次的回音，都被他一一收敛完好的保留。
我可不可以这样认为。可不可以。
“你紧张个什么。”桔搜肠刮肚地找了句话，好让自己的笑不那么单调。
“我哪有紧张啊。”清泽撇了撇嘴，声音有些闷闷的。
“恩……随便啦……”咧着嘴眯着眼睛晃了晃脑袋，想了一下，还是决定离开。“还要上课吧？那我先走了。”
“啊？你……”清泽对突然的到别没有做好准备，张了张嘴。
“恩？我什么？不要担心我啦。”桔不等清泽再说话，已经转过身，抬起手挥了挥，却一直没有回头。
“可是……”清泽的声音被无情地埋没在落叶声里。
这大概是最后一批落叶了吧？再过几天，冬天就来了。缠在空枝上的北风兜走了什么，有些冷。
清泽对着桔背影消失的方向站了很久，偶尔一两个路过的女生会窃窃私语地看过来，他没有理会。
“可是……”
声音被风袭击得溃不成军。完整的一句话化成了零散的音节融化在胸腔里。桔听不见，谁都听不见。
可是……你要去哪里……
可是……我喜欢你啊。
可是……
喜欢又能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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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和清泽是在初二分开的。分开得突然，因为桔的父母要去地球另一面工作的缘故。
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清泽的脑中“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崩溃在了心里。一地的碎片。
桔仍在哭，声音好不容易从嘴巴里发出来断断续续的：“清泽……清泽……会不会永远见不到了啊……”
清泽脸上的线条松动了些，他抬起手擦了擦桔脸上的泪，努力做出一个微笑：“怎么会……”
“可是……那么远……”
真的很远，在地球的另一面。远得甚至无法做同一件事情——她开始新的一天，他才刚刚要睡去。
“没关系，可以发邮件，或者写信。”
“我在意的不是那些啊……不是……”女孩吸了吸鼻子，用手捂着脸，努力停止眼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清泽以后一个人，会不会寂寞呢……”男生闻言身子一震，动作停顿下来，而女孩兀自在说：“平时……清泽都不和别人说话，以后一个人，怎么办？”
清泽的动作缓下来。世界没有了声音，而涓涓的溪流从他那颗疼痛的心脏沽沽地涌动，汇成奔腾的河、温柔的海。他慢慢再上前一步，把桔压在了胸前。然后他觉得那河流流出了胸腔，在胸前的衣服凉凉的湿了一片。
“傻瓜……我不会有事的……”感到桔隐隐颤抖的肩，手臂的力气加大了些，“不要担心我一个人……你才比较让人不放心吧？”
“诶？胡说。”桔靠在清泽的胸前笑了，脸上还淌着水迹，鼻尖和半张脸贴在湿乎乎的衣服上，却能感到清泽有些紧张却有力的心跳。“我会好好的，肯定比你要好。”然后桔感到气流从清泽的皮肤下旋转出沉稳的一声轻笑，轻微的震动和怀抱的温度。
清泽转死了脑筋终于想出了另外的话题，他扶起桔帮她抹干净脸，露出难得的笑容说：“你这应该是第一次坐飞机吧？到时候可别吓得找妈妈啊。”
“喂！你才……”桔挥挥手臂做很凶恶的表情，本来还要说些什么，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了动作。
“怎么了？”惟恐桔再次难过，清泽赶紧问道。
“飞机……很危险啊……万一出事了……”桔自己被自己吓得捂了嘴，心里却仍旧七上八下的没个安稳。念头一旦被想到，就很难不再去想。
“……”清泽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又胡思乱想。怎么可能。”
“可是可是……”桔脑子里出现的是新闻里的画面，飞机的残骸，尸骨无存。她抖了个哆嗦，使劲摇摇头。
“笨蛋。不要那么想。”
“清泽……”桔的表情可怜兮兮的。她看着清泽明亮又紧张的脸，想了想，笑起来：“没关系。我要是死了一定会再回来找清泽的。反正清泽看得见。”说完为自己能想到好主意而有些得意洋洋的。
“诶……”清泽彻底的败给了这个连自己的生死都能拿来开玩笑的家伙。
“好了好了。说好了。以后无论如何清泽都不许不理我。拉勾！”桔急着拉起清泽的手勾了几勾，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清泽。我会好好的。比你还要好。
所以，清泽，你不许不理我。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