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终年》月月追风

4、四

　　——这世界上没有如果。就好比今天的太阳，明天再来已是新的。回不到从前。

　　老师最近正在讲虚拟语气。清泽的学习一向不差，所以也就没怎么认真。他托着下巴另一只手转着笔，侧着脸的缘故，眉毛看起来很舒展却又似粘在一起。窗户边的位置在这个秋冬交替的时节显得尤为舒服。早晚温差很大，这里却又能晒到太阳又能吹到风。此刻窗户半敞，风让清泽发丝微晃，整个人都镀了层金光闪闪的边。

　　清泽刻意忽视了一些女生偷偷摸摸的目光。讲台上老师刚好讲到到“wish”的用法。——“……‘wish’也可以表示虚拟语气……如果表示现在不可能实现的，后面的谓语动词要用过去式，例如……”声音飘进清泽的头脑中转了个圈，从另一只耳朵里出去之前，清泽下意识地在脑子里组了个句子：“If it can be true, I wish she were……”

　　阳光淡下来。有片云跑过来掐了太阳一把。

　　清泽的目光也黯淡下去。

　　是虚拟。因为无法实现，所以虚拟语气才会派上用场。

　　现在做什么，都已经太迟了。

　　清泽晃了晃头想让心思集中到课堂上，却发现自己根本办不到，满脑子都是桔的笑和桔的声音。想知道她在哪，想知道她怎么样。不知不觉攥了拳头，连下了课也没发现。

　　“清泽！”

　　清泽有一瞬间的失神，他的心跳猛地剧烈。

　　“桔……”

　　“什么？”

　　“如果你没有去的话该多好啊……”

　　“清泽？你说什么呢？”一只女孩子的手映进清泽的眼帘，然后是女孩子笑吟吟的脸，用开玩笑的口吻，“不认得我啦？我是竹夕啊。”

　　竹夕明显赶到清泽脸上的线条因为某种缘故僵硬起来，却完全搞不清楚原因。只好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笑笑，等着清泽回一句什么缓和气氛。

　　“恩。”清泽只略微一点头，“抱歉，我还有些事。”说着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留下竹夕呆站着发愣。

　　{ [ - - = = + = = - - ] }

　　清泽用尽力气搜索着桔的身影。以往的他总是理智大于了冲动，然而这一次他却再无法用理智约束自己的行为。

　　清泽想见桔。清泽无论如何都要见到桔。

　　为什么自己以前那么傻。若连现在都不珍惜，以后就更没有再相处的可能了。

　　风有些刺骨，尖利地拍打清泽的心脏。

　　桔，是我太傻。是我太犹豫。

　　桔，我怎么会丢下你不管，怎么会……

　　“桔！你在哪？”

　　{ [ - - = = + = = - - ] }

　　“桔！你在哪？”

　　天已经微暗，影子逐渐重叠在一起，浓重的黑。

　　“桔！听到就回答！”

　　清泽平生第一次费尽力气的喊叫，是为了一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子在几小时前受了委屈，发疯一样逃走。

　　不在家，不在学校。不在街角的公园，也不在巷尾的面包房。桔就像消失了一样，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清泽所熟悉的地方。

　　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清泽了解桔就好像了解自己。

　　夕阳在清泽的身侧慢镜头一样的沉下去，映着它身下那片波光粼粼的河流。水声不大，却刚刚好掩盖了一个女孩子细碎的哽咽。

　　“桔！”清泽继续跑着，张皇的四顾紧张到无法仔细。茫茫然一片的景色在清泽眼中化为了一体，没有人影，汗水从额头上滑落了一滴。

　　终于累到不得不停下，清泽半曲着身子喘了喘气，抹了一把汗。平生第一次这样不安，生怕那个爱胡思乱想的桔出什么事。他停了停，站直身子要继续寻找。起风了。

　　风不很大，徐徐而来，把隐隐约约的哭泣声一股脑灌进了清泽的耳朵。清泽蓦地停住，目光向着声音的方向寻过去。

　　脚下是铺满青草的河堤，河堤原是座小丘，有些起伏。若站在河堤之上，完全看不到河岸，只有缓流的水。然而那一阵哭声那么真切。

　　清泽从河堤上下到岸边，甚至屏了呼吸寻找声音的源头。

　　然后清泽看到了角落里的桔。双手捂着脸，埋着头。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走到桔身旁，坐下来。这个位置刚好在陷下的低处，旁边围着书，前面是很高的芦苇。也真亏了桔能找到这样的地方，他想。

　　感到旁边有人，桔抬起头来看，来人是清泽，反倒叫她一下放了心。干脆拉起他的胳膊，用他的袖子擦眼泪。清泽也不说话，任由风吹起两人的头发，目送夕阳完全沉到河底。

　　“喂……你连安慰的话都不会说吗？”桔早就没在哭了，她盯着地平线残余的红光，终于对清泽有些不满。

　　“你哭得顺畅，怎么好意思打扰你。”清泽难得开起了玩笑。

　　“哼……本小姐才不稀罕你安慰呢！”桔偏过头，自以为说得潇洒，在清泽听来却是可笑得很。所以清泽笑出来。“你……你再笑我哭给你看！”桔生气了，立着眉毛，清泽好象看到她眼里又要开始泛滥的泪水。

　　“好了好了。”清泽摸摸她的头，又细心地帮她把被风吹乱的头发顺了顺，道，“没事了，我们就回家去吧。”

　　桔当时觉得，这样一个寻常的动作，就是比一万句安慰的话都来得管用。然后她下意识得点了头，被清泽拉起了手。

　　这是第几次桔和清泽牵着手啦？

　　路上，天已黑了，路灯下有蛾没头没脑的乱撞。

　　“桔，下次不要到处乱跑了。大家都很担心。”

　　“恩。”桔在他身后哼了一声。半晌，桔接着说，“以后我要是不见了，你一定还会来找我对不对？”

　　清泽听她的话，眉头皱起来，“什么叫不见了？你是傻瓜吗。”

　　“万一呢。反正你一定要来找我！”桔的倔劲儿上来了，死活要清泽答应。

　　“好好好。”清泽就是对桔的死缠烂打一点办法都没有。

　　{ [ - - = = + = = - - ] }

　　“桔……”清泽看到了光线，从河岸边那个隐秘的角落里，女孩的身上折射而来。

　　那样努力的寻找，失落感瞬间被满腔的喜悦填满，再顾不上其他，叫着桔的名字，清泽跑到了她面前。

　　“诶？清泽？”桔有些愣，没弄明白清泽怎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今天难道不上课么？”

　　清泽在她身边坐下来，和她一起看河的对岸。冬天来了，这里已经没有了绿意，水面上有层薄霜，看着凄凉。“突然想见你。就来了。”

　　桔露出一脸又惊讶又好笑的神情，“清泽，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肉麻？”

　　“对你好你还不领情啊？”清泽很不满。

　　桔托着下巴看着他小孩子一样的表情，道，“怎么越活越回去了，清泽同学，不觉得自己很幼稚么？”

　　清泽笑了。桔也笑了。

　　“清泽竟然还记得这里。我真的好高兴。”桔突然低低地说，头发遮着眼睛，让清泽看不清。

　　“……当然。”怎么能忘啊。怎么能忘掉呢。

　　时间好象一下倒流回了过去。那年夏天他们同样是这样坐着，风吹散了两个人的发。

　　清泽伸出手，想再摸一摸桔的脑袋，但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有行动，只有苦笑。

　　桔啊……上帝能不能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清泽仰起头。日光并不刺眼，这里再没有火红的夕阳。

　　“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会被老师骂的。清泽还是回去上课吧。”桔转过头，一脸明媚的笑。

　　“不。我不走。”清泽抬起了嘴角，反常的小孩子般任性起来。

　　桔看着清泽漂亮的脸，水流一样的悲伤让她收了笑容。勉强再扯了一个笑，桔站起来：“你不走，我可要走了。”背对着清泽迈开步子，尽量让自己看上不若无其事。

　　“喂……”这一回是清泽在叫她了。

　　“你要去哪啊？”清泽又说。

　　“……”桔不回话，她不能回头，回头就会被清泽蛊惑住心神，再也无法离开。

　　“你别走。我喜欢你啊！”清泽平生第二次叫喊，同是为了桔。

　　第一次清泽要寻找桔。第二次清泽爱上了她。

　　桔的脚步猛然止住。她仍是没有转身。“清泽，难道你不知道吗？为什么要这样。”尾音有些颤抖。

　　“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就算你已经死了，那又怎么样！”

　　天边传来几声闷响，冬天里很少的雷声。

　　阳光已被乌云遮去，天地间只有桔灿灿生光。她的背后，隐约有白色的光芒，翅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