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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道不尽 ...

  •   五更天,突逢一场雷雨。
      极暗的天幕被反复撕扯、碎裂,雷声震耳欲聋。
      展昭被吵醒,在恍若白昼的雷光中看见伸到眼前的一只手。
      宛如玉脂。
      觉察他睁眼,那只手停在半空,冲展昭微微晃了晃。
      然后落下去。
      身上传来窸窣的类似拖拽的动静。
      委顿到地上大半的薄衾被盖回他身上。
      展昭的手寻下去,在暗昧的雷光落尽前握住了它。
      轰响的雷鸣。
      展昭是下意识号脉,脉象平稳,他便松开手,起身道:“饿不饿?昨天……”
      话未尽,展昭先一滞。
      是那只手反握了回来。叩住他的脉门,探到几近空无的气海。
      “兄长。”侧旁有声音轻声问,“你还会做梦吗?”
      非常熟悉的问话,令展昭一时有些恍惚。
      好像蓦然亮起的雷光是西垂的烈日,他仍在群山之间,怀中是紧贴的温度。
      但雷声隆隆。
      夜色再度四合前,展昭借雷光看清了年轻人的脸。
      目光与神色,淡漠又安静。
      由此,展昭霎时悟到了这个问题的深意,“……你知道了。”
      是疑问,更是陈述。
      白玉堂微凉的指腹在他腕内轻轻一压。
      雷声震彻山野。
      那时,闵秀秀谨慎斟酌过麻沸汤的剂量。
      是为了防止沉睡引起不测,也担心不能及时察觉变故。
      所以期间,白玉堂留有意识。
      他知道刀锋破开皮肉,知道鲜血在向缺口流动,知道有古怪的外力迫使内力失控,令真炁无限趋于暴躁,使得心跳失速,血液汩汩濒临沸腾。
      这些意外,无一不会加速他失血、失温、乃至死亡。
      可是展昭握住了他的手腕。
      极罡正的真炁经由相贴处迅速涌入周身经脉,非常强势地镇压乱窜的内息。
      令他混沌神思陡然清醒。
      电光火石间,白玉堂意识到“外力”是什么。
      是合昏散。
      合昏散从未消失。
      他也意识到展昭意图。
      展昭在调动真炁,强行将合昏散围堵在两处,使之难以汇聚作祟。
      于是所有事顷刻变成明晰的线。
      “因为它,我才能活着,是吗?”
      低不可闻的尾音几乎被这道响雷劈得粉碎。
      展昭没有即刻答。
      天地静默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雷雨中。
      楼阁外,那棵榆钱簌簌作响,廊下的灯火明灭不定,廊扶上雨点飞溅,打湿长廊,渗开深暗的颜色。
      宛如这长夜。
      展昭支肘在软枕上方,俯身与白玉堂轻轻一碰前额。
      “我没有做梦。”
      展昭低声说。
      即使他仍然不放心,在那日亏耗内力后,时常趁真炁才盈就全用来搜寻与警惕合昏散卷土重来。
      理智也早已暗示他结果。
      他不再陷入那些无果、无尽的梦境。
      所以这是一个问题的答案,也是两个的。
      白玉堂长睫顷刻一颤。
      很久才道:“我饿了。”
      他这一觉委实睡得太长。
      上一顿还是昨日晌午吃的那碗黄姑鱼汤面,时隔这么久,早该饿了。
      展昭去熬了淮山粥回来。
      在两人洗漱时,雷声渐远,雨也渐渐下到山中。
      白玉堂果腹后醒着没多时,伴随山里回荡的细碎雨声,又沉沉会周公。
      展昭掖实被角。
      起先的几天,白玉堂始终无法很好地睡一个长觉。
      始于刀口的感知应当是非常漫长的折磨,常常人才寐下,又很快醒来,连呼吸都在隐忍。
      因此挨过最难熬的那一阵,他有相当长的时间在沉睡,仿佛要成倍地讨回从前缺短的。
      可展昭知道不是。
      白玉堂有不能想通的事。
      自忖太久,他又无从与人说,便久困在自划的牢笼,人是倦累的,到最后只能沉睡。
      天亮后没多久,有人叩门。
      展昭自入定中醒转,游走周天的真炁归入气海,他起身去开门。
      他身后,白玉堂长睫微颤,意识短暂挣浮出深眠。
      潮声拍岸。
      有两个脚步声一前一后走到稍远些的地方。
      隐约传来闵秀秀的声音,在小声道:“……说是这两天送过来,但我今日得去趟布庄,就顺道去问一问……不必,你留在家中……趁日头还不晒,我尽快回来……”
      然后答应着什么,在交叠于虚实之间的浪潮声里,她的脚步声远去了,另一个就往回走。
      与之相伴的,好像还有什么别的不寻常……
      但白玉堂没来得及深想。
      潮水涨上来,他又沉回梦境。
      像是溺水。
      不久后他知道那是什么了。
      其时天光极盛,刚到一日里最炎热的时辰。
      街巷里热浪滚滚,蝉鸣聒噪。
      日光以嚣张姿态钻入屋中,明晃晃占据所有暗角、映亮平闇,令一切无所逃遁,掩下半边的朦胧帐中,白玉堂凝固在支肘半起的姿势,一动不动盯着床外侧。
      那里,并放着一张今晨还没有的椿凳。
      椿凳上,是它。
      今日以前,从未相见。
      云被推走了,光照一瞬间耀眼至极。
      白玉堂宛如被蛊惑,手臂越过身旁和衣午憩的展昭,渐渐向它靠近。
      它一无所知。
      它在天光中酣睡,脸瓷白泛粉,有十分袖珍的脸与手,就连脖颈都很小,小得令人难以置信。
      ——也因此非常、非常、非常容易被折断。
      白玉堂像疑惑又像新奇,为指掌下真实感受到的孱弱脉搏。目光再度移向它的脸时,虚拢在它颈上的手却以与他神情极度相悖的力道猝然收紧,彻底扼紧了咽喉。
      他的神情就此隐没,成了一尊冰冷玉雕。
      面无表情地看它醒,看它脸涨红,看它竭力哭泣,那细弱的声音甚至压不过屋外夏蝉力竭的鸣唱。
      行凶的人没有丝毫心软的样子。
      即便有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也仅仅是握着。
      白玉堂顺着那只手,找到展昭的脸。
      展昭正注视他。
      寂静的片刻对视。
      白玉堂忽然笑了笑。
      他慢慢收回手,坐回床榻里侧,漫无目的的视线游向刺眼泛金的窗棂,好像透过窗看到了高悬的金乌,感到被人从后拥抱时,他也仅仅是回头朝展昭笑一笑,又要望回到遥远的虚空。
      但展昭低声道:“不要这样笑。”
      他更紧地拥抱,仿佛不这么做就会消失,“会很难过。”
      可是,是谁会难过呢?
      白玉堂僵愣住,他看看窗,又低头看看手。
      他不笑了。
      轻声地、也不知说给谁听:“我好疼啊。”
      展昭一直都知道。
      他询问:“你可以也抱抱我吗?”
      白玉堂有一阵子才接收到这句话,迟钝地转身回抱他。
      展昭一直等待的手掌就抚上他的后颈,轻轻将他压向自己肩膀。
      白玉堂没有抵抗。
      他的眼前有昏暗,也有漏进来的光。
      “天黑了。”展昭说,声音压得很低,是一个温柔的诱骗,“我可以难过了——不会被发现。”
      ……拙劣又可笑。
      不过,或许吧。
      或许此时他真的需要一场夜色。
      他最后在展昭肩上发着愣,展昭想看他,他不肯。
      “……很不像样。”白玉堂声音发闷。
      “怎么会?”展昭摸到他发烫的眼皮,“寺中金身才不哭不笑。”
      白玉堂不说话。
      他俨然还在神游,许久,目光飘到椿凳上,愣愣地怔着神。
      展昭觉察,也望过去。“是位姑娘。”
      早前被匆匆拂了睡穴,脸上还挂着泪痕,看起来很有些可怜。
      展昭低声与他介绍:“手脚俱全,除心肺虚弱一些,还算康健。”
      “……”白玉堂近似呓语,“真奇怪……”
      奇怪什么,展昭没能来得及问。
      院外有人叫门。
      是县尉,来送那幅佛画。
      “卢夫人今早来问,不巧那时画还在半道上……”
      县尉说着看见那边闻声匆忙下楼的闵秀秀,忙道:“累您白白跑空,万大人记挂得紧,画刚一到就吩咐即刻送过来。”
      三伏的天,因她晨间顺路一问,结果让县尉顶着烈日跑这一趟,令闵秀秀心中很是过意不去,招呼县尉吃了一杯凉茶才肯放他走。
      “可惜那两幅门神像。”闵秀秀神情惋惜,打开佛画看了看,仔细收起来。
      展昭正端饭菜上楼,闻言,以为她是单纯想要幅门神,因此说:“晚些我去买。”
      闵秀秀摇头拒了,“那两幅是不一样的。”
      那日山中打起来后,两幅门神像,一幅溅了血,一幅被利刃划断,只这幅佛画因在屋内得以幸存,原是下山时就要一道带走的,但县令称担心歹人下药,才由衙里收去,代为处理后送回。
      实则是县令多虑。
      那些匪徒没想过当日展昭能活,自然不会费心在室内器具下毒,顶多是同那件衣裳一样,被哪个脏手碰过,令人心中硌硬罢了。
      不过县令当真遣人送佛画去城中找相熟的药师辨认检验,一多半因由,是想揽功。
      县令一心想回京。
      他是被贬出京,功绩、门路,都变得缺一不可,展昭是他现今唯一能接触到的门路,又是他功绩的一大来源,他岂能错失?
      看着最终誊写完毕的奏状,县令长舒一口气,高兴之余,又有些苦恼,“这折子一递上去,太师那里就不好交代了。”
      太师视包拯为政敌,这封奏状却多次提到展昭,被太师知晓,必定得记他一笔。
      可是——
      管他呢。县令最终想。
      回京最要紧。
      县令将整合齐全的、已伏诛的海捕名册和奏状、及写与上峰的申状依次封好,命人送去州府。
      尔后小心捧起书案上那方绣着女子小像的绢帕,脸贴在上头,黏黏糊糊着:“夫人、夫人——”
      「……想煞为夫。」
      闵秀秀只看了一眼,随手把卢方的信丢到一旁。
      新近赶制的褓衣总算完成,闵秀秀将针线收进笸箩,一并带上请绣娘裁做的那两件,去了回廊对面。
      她先还在讲白玉堂的伤,“少让腰吃力,里面好得慢,还得……”
      话一半,轻松的神情突兀一敛。
      给娃娃试换褓衣的手疑惑地抚到她头颈,看清那道几乎围颈的深红痕迹。
      突兀的横亘在粉白的皮肤上,非常怵目惊心。
      闵秀秀霎时失声:“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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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道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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