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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庭院深深处 ...

  •   这个来历无端的道歉。
      是说给展昭,也说给闵秀秀。
      展昭站得太近,以至于白玉堂不得不仰头看他。
      日照之下,他的目光淡得像烟,“因为忽然知道,原来那时候你是这样的心情。”
      展昭以身作局,目的是什么,白玉堂不知道。
      他只是从中了悟。
      当时,展昭和闵秀秀究竟是怀抱怎样的心情与他动了怒。
      因为真的太气愤。
      能被宣泄在口的,远不足心中十分一。
      字句太短,真的很莫名,可展昭霎时懂了,那令他惊醒,嗓音止不住的发哑:“我没想过……”
      没想过让白玉堂发现。
      更没想过他到底做了什么。
      为了找到海捕上那名女子,他假意不敌以诱敌。
      但展昭不曾自察,他在计划并实施它的时候,已做了一件与白玉堂相同的事。
      ——一件他曾经相当气恨的事。
      不惜命。
      这个计划会让他深陷险境。
      今日是那些人寻上门来了,倘若不曾,展昭势必要独自面对这群恶人。
      那时会是怎样局面?
      是白玉堂的道歉点醒局中人。
      展昭自问、自省,尔后凝视眼前人,“对不起。”他想了想,“我做错了事,你处罚我吧。”
      白玉堂诧异地看着他:“你要罚我吗?”
      这话来得很没有道理,展昭一愣。
      他这样,显然从未想过。
      白玉堂便又道:“那我如何罚你?”
      他垂眼,淡淡说:“没有立场。”
      他们犯了相同的错,没理由一方仅一个道歉便可以就此揭过,另一方却要为此受罚。
      那太不公平。
      展昭思索片刻,“我知道了。”他低头,短暂的与白玉堂额相碰,“我会谨记。”
      山中的搜索暂告一段落。
      “暂时没发现有漏网之鱼。”县尉回报结果,又秉关于屋内的搜查,“从痕迹推断,这伙人是趁夜来的,在屋内等了一宿,东西全被翻过。”
      县令想得深些,“只怕是不能要了,不知有没有被投药。”
      展昭正在套车,没有异议,“劳你处理。”
      县令做谄媚的模样:“您记得下官的苦劳就成。”
      相比进山,下山的路会更快一些。
      同进山时没多大区别。
      闵秀秀在车窗那边,小声同展昭商量要租赁的新居所、要重新购置的一应物件,讲到后面,她突然庆幸:“好在我担心遇到梁上君,出门时将要紧的东西带在身上了。”
      闵秀秀腿上放着一只楠木匣子,想是后怕,一直很珍惜地捧在手中。
      然后她迟来地提出疑问:“那些人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她看向展昭,“总不能你没发现被人跟踪。”
      这个问题展昭想过,后来去信给县令时有了答案,“是信鸽。”
      信鸽常晨间离舍巡航,鸽群在一处盘旋得久了,难免引人注意,有心人多加探查,不难发现鸽群落脚的地方,进而知道这里住着人。
      这才引来恶徒。
      闵秀秀没料想是这样的,心有余悸道:“好险。”
      是很险,吃了一个教训。
      这是白玉堂清醒时最后一个念头。
      他困倦得很,微蹙的眉头又像在隐忍什么,即便在沉睡中都不曾松懈,后来被人碰在眉间,才醒过来。
      他人已不在马车上。
      隔着一扇门,外头传来洒扫、搬挪的动静。
      “在槐安巷里面,前头的租户才搬走没几日。”
      地方很偏,胜在清净,左右没有人家,有半座山崖峭壁直劈入后园。
      后有险峻,就不必担忧有人从后面潜伏进来。
      白玉堂醒了醒神。
      室内有些暗,能看见窗格外渐收的霞色。
      展昭在近处,将他扶坐起来,便要去点灯。
      却猝然被抓紧手。
      展昭一愣。
      他另一只手也握回去,摸到年轻人失序的脉搏,“怎么了?”
      白玉堂眉头紧锁着,有半晌,他轻轻摇头,松开指骨的力度。
      只是有一刻,突然没来由的心悸。
      实在古怪。
      展昭仍有些不放心。
      “我没事。”白玉堂轻推他,“太暗了。”
      他的气息没有不稳的样子,展昭这才过去,点亮桌上那盏绘青竹的、纱面的灯。
      刚燃起来的火苗晃得人心乱。
      白玉堂打量四周。
      一处不多大的居室,应是在二楼往上的高处,能从窗格间窥见外头茂密的树冠。
      展昭在往回走。
      人还没到近前,影子已先铺天盖地地压过来。
      虽有了光源,但光影的比对使得暗处更暗,灯影幢幢之下,一时难分究竟是天地在晃、还是人在晕眩。
      奇妙的、不知来自谁的心跳声挤占所有听觉。
      展昭在他跟前蹲下,给他穿上鞋履,依稀是在说话。
      白玉堂心不在焉,草草答应,可目光紧盯着西角的一张书格,忽然问:“前一位租客是谁?”
      展昭意外抬头,“听说是个文人。”他凝神端详年轻人的神情,“当真没事?”
      白玉堂看着他,分辨出他说的话,于是再次摇头。
      他闭了闭眼,定下神,借展昭的手站起来。
      终于听清展昭的声音。
      “……订好桌了,是出门去,还是仍让酒楼送进来?”
      “送来吧。”
      展昭说好。
      白玉堂却猝然愣在原地。
      有一瞬间,思绪是空白的。
      然后才是极茫然的情绪竞相争涌上来。
      什……么?
      感知太极端,致使它无比陌生。
      耳中是阵阵嘈乱杂音。
      他甚至懵懂许久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彼时已然汗湿重裳。
      人也半跪在地上,脊背佝偻着,伏在展昭怀里,呼吸因残余的剧痛在颤抖。
      没来由的心慌终究找到答案。
      他慌乱找到展昭的手,想说什么,疼痛先席卷上来,像北地的飓风摧毁他的意识。
      他被抱到床上,听见展昭出门时撞倒了那盏灯。
      闵秀秀正送她请来打扫的几位阿嬷到门口。
      她关上院门,转身往回走,看见展昭径直从二楼回廊内一跃而下。
      两句简短对话。
      她惊惶地跑上小楼。
      她切脉、问诊,心疾跳,几乎要跃出喉咙,“为什么这么突然,不是还有两个月吗?”
      这只是闵秀秀心乱之下不受控的疑问,并不期望答案,却不料真有回应。
      “因为,不是十月。”
      是白玉堂。
      他在疼痛的间隙,居然还有闲情重倒时间,从近日,到起初,然后慢慢笑起来,“不是十月。”
      他喃喃着,视线在找展昭,“兄长,怎么办……”
      十月太早,可倘使是更早一些的九月初,在潘镇驿站呢?
      时间是合理了,可这样一来,它也就真的、真的、与合昏散没有任何干系了。
      奇怪的,只是他本身。
      展昭握紧他的手。
      从白玉堂倒下那刻起,他的心神就乱到极致,当下理智竟挣出泥沼,在纷杂的噪声中明晰到极点,“别担心。”
      白玉堂没来得及听清展昭说了什么。
      疼痛不曾放过他,那令他猛然收紧手,一头撞在展昭手背上。
      被扶起来喂服苦涩的药汤时,汗湿到眼睫上,他轻眨了眨眼,挨着展昭目下反而偏凉的肩颈,轻声道:“我想祖母了。”
      甚至是他从未谋面的母亲。
      展昭眼中蓦然一涩。
      室内这样静,闵秀秀听得分明,她的鼻头泛酸,几乎不能镇定。
      可是不行。
      闵秀秀用力掐下自己的虎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最后检查过了几遍滚水的刀具、足够长且多的已穿针的桑皮线*、一盏热在药炉上的参汤、麻沸汤,以及止血的金疮药,然后反复深吸气着,坚定地睁眼:“我好了。”
      被取空的楠木匣子被不慎碰下桌子,已没人有空理会。
      实际上,在真正见到它之前,闵秀秀多少怀抱侥幸。
      她下刀的手很稳。
      由各处壁灯、火烛撑起来的光亮并不明朗,因此她要尽十二万分的专注,鲜血涌出来时,她甚至已调动所有学识来应对任何有可能的意外,譬如腹肿、譬如瘤症,等等病症,但是——
      她沸极的思路通通冷却于见到它的那一刻。
      心脏像是停跳。
      是真的……
      竟然……是真的。
      她人是哑的,立足的地方竟生出空荡的悬空感,仿佛只要低头,就会坠落。
      却又奇迹般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知道自己坚持不住了。
      “……熊飞。”闵秀秀尝试两次,才发出声音,“后面你来,我教你。”
      其实不必教。
      为防止各种意外,展昭见过两次她缝合尸身。
      他是天资极好的学生。
      甚至能够早于她出言,找对落针的位置。
      血淋漓的针线最后穿行到表层。
      闵秀秀强撑着的膝盖猛然软下来,跌倒在地。
      她耳中没有来历的轰鸣不断,双手颤抖,今日一切完全违背她素日所知,思路是锈的,人是没知觉的,全凭理智在前头牵,空茫的视野内,一把剪子正剪断线。
      咔嚓。
      一声清响。
      像剪醒了寂静的深夜。
      闵秀秀忽然意识到什么,她猛地低头,看向怀里软乎乎的、始终没有一点动静的血团。
      它没有哭过,脸也渐渐青紫。
      一腔冷气堵在喉头。
      闵秀秀惊慌地拍打它的足心、腰背,最后别无他法,将它倒过来,急拍后背。
      终究是命寿未绝。
      细弱的、不比蚊蚋响多少的哭腔响起时,闵秀秀险些就错过了。
      她有两息才反应过来,唯恐是幻觉,瞪大眼睛紧盯它。
      在惶惶的灯火下,它的胸膛在起伏,紧皱的脸是在哭泣。
      迟来的、活着的空气席卷进她肺里。
      心脏重新跳动起来。
      闵秀秀张了张口,泪水先涌出来。
      她泪流满面地抱紧了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庭院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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