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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剑与刀 ...

  •   展昭问,看清了吗。
      指的是这满山恶人的相貌、方位。
      白玉堂说是。
      于是这些人,今日不死,日后也难逃。
      可是……
      真的有日后吗?
      断眉大汉在刀光下发出紧促的、由肺里强挤出来的呼吸。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生出这样的错觉,好像遇见狼群狩猎?
      分明已从神佛难挡的刀下逃生,怎么就……怎么就——
      又撞上了铺天盖地的剑影啊!
      他瞠目摔在尘土上,看见近在咫尺的轮毂。
      他分明在向山林里逃。
      为什么最后,竟死在了马车旁?
      他不知道。
      没人知道。
      长刀过处,割昏断晓,一并劈碎的,还有他们的感知方向。
      最后竟都自投罗网般扑向马车,迎上那柄要将郎阔长天割出永夜的剑。
      终于有人看清那把长刀。
      雪亮的刀身饱饮鲜血,映出一双惊恐万状的眼睛。
      那双眼目睹啸叫的雪色,目睹雪上两个狂放到刺目的字形——
      “献卿!”
      撕心裂肺地遗言。
      “献卿刀!”
      愈来愈多的声音,像刀刃般撕碎雾霾,叫破刀的主人:“那是白玉堂!”
      没人想得通白玉堂怎会在这里。
      一个南侠,纵是武艺高绝,也难敌围杀,再搭一个锦毛鼠——
      区区锦毛鼠。
      起先可能会想,人数差异这般巨大,焉有他命活?
      现实却是当头棒喝。
      终于有人起疑,疑心那个被广泛流传的消息的真假:南侠真的已日暮途穷吗?
      为什么他的剑阵从未见疲态?
      有人伤重之下开始畏缩,无头苍蝇般逃窜。
      他们将兵器指向任何、每一个、阻拦生路的一日同伙。
      本就是常年龟缩山中、以求自保的乌合之众,互相谈不上任何义气。
      轻易受人怂恿,借势欺人,妄想混在人中分一杯羹。
      可当性命要挟到了首位,什么名声、功利,通通抛到脑后。
      他们冲撞、逃散,只求活命,却变成一蓬一蓬血雾、若草芥般一个接一个倒下去。
      杀他们的不是巨阙,不是献卿,是混在中间、来自山外的——
      江湖人。
      真真正正、专为取南侠首级而来的虎蛇之流。
      当又一人重重倒地,这场厮杀暂告中止。
      放眼所见,一地横尸。
      四面八方仍还分立十个人。
      西面是个一身黑的斗蓬,由那难见光的兜帽底下,传出阴鸷地阴阴怪笑,“现在,没人能碍着咱们了。”
      最后一片尘埃终于也归于静寂。
      马车顶上,轻如飘雪般落下一道月色。
      月色说:“困了。”
      然后月色施舍了西面的斗蓬一个极淡漠的眼神,“那是蛊翁,先杀他。”
      “好。”
      尾音还未落地。
      由始至终从未离开马车半径三步的南侠陡然消失。
      ——不,那不是消失,是肉眼难辨的速度!
      蛊翁如遭雷击,警报尖锐地炸响在脑中,他知道自己没有丝毫躲闪的能力,电光火石间他唯一能做的——
      斗蓬猛然一矮。
      蛊翁毫无形象地让自己摔倒在地,那柄势比雷霆的剑几乎就要削掉他的头皮!
      可他终究是躲过了!
      蛊翁神魂巨震、心下狂喜,瞬间摇响袖里藏的铃铛,他旁观那么久的混战,能做的事太多了!
      不过……
      他忽然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为什么,他只摸到一半?
      ……
      死一般的寂静。
      仍有九人。
      展昭挽了个剑花。
      沉默的目光扫过四周。
      身形矮小的侏儒在与他对上视线时骇得下意识后退,“一起上啊!”
      侏儒尖细的声音在叫喊、在怂恿,“他气息乱成这样还能再出几招?!”
      “蠢货。”
      野僧终于报复回来了。
      他靠着阶梯,混战中被献卿齐膝削去双腿,止不住的血在飞快带走他的生机。
      他坚持这么久,只为看到南侠惨死的下场。
      但蛊翁丧命那一刻,野僧知道,不能了。
      他哈哈大笑,胸膛艰难鼓动,“你笑贫僧是虫豸,怎么你比虫豸还糊涂?”
      “且睁大你的狗眼看一看!”野僧竭尽全力的遗言,悔恨参半,“他可有半点伤重不支的模样!”
      真个是当头棒喝。
      侏儒心狂跳,陡然看向马车。
      为何他们坚信杀得了南侠?
      因为先前设伏杀他、侥幸逃走的人说南侠力有穷尽,已是强弩之末。
      因为山外传来始于汴梁的消息,说南侠因伤病辞官。
      因为亲眼见:南侠始终不离马车左右,俨然留存体力、疲于奔袭。
      到后面,气息更是愈加散乱、毫无章法。
      比初入武学门径的学徒还不如。
      如此种种,才有这样信念。
      但果真吗?
      南侠在马车十步之外。
      悄无声息。
      如不见他,没人会觉察那里竟站着一个人。
      那道被误会来自南侠的散乱气息仍在,在马车上,在白玉堂脚下。
      “马车里有人!”
      不知是哪个猝然道破玄机。
      静止的对峙动如惊雷。
      为何南侠不离马车?
      因为要藏起马车上的第三个人。
      是那个真正住在东屋、手无寸铁的女人!
      那是弱点、是突破口。
      今日事注定不能善了。
      霎时间九人爆起,有人直奔马车,有人直扑南侠,却虚晃一招抢到蛊翁身旁滚落的铃铛。
      蛊翁死前在摇铃。
      先杀蛊翁,是不是表明他已投蛊?是不是南侠已中招?
      展昭果然剑势一变。
      转做招架,径直退守。
      持铃的人大喜。
      他没看见蛊翁的斗蓬下边出现古怪惊悚的伏动,仿佛那个死去的魂灵不甘就戮,在强行挤回这副躯壳,随着持铃人催命般急急震铃,挣动最猛烈的刹那!
      一双黑亮、细短的触角伸出兜帽。
      触角试探虚空,在朝向持铃人时顿住了。
      触角垂落。
      密密层层的虫奔涌而出,像江潮、像海浪,蛊翁的斗蓬顷刻瘪下去,与之相反是持铃人吹气般鼓胀起来的皮肉躯体,黑压压的蛊虫涌入七窍,他连最后一声惨叫都没发完。
      白玉堂嗤嗤发笑。
      为何先杀蛊翁?
      因为除了蛊虫,他一无是处呀。
      白玉堂看了一出好戏,方有兴致料理残局。
      他盘膝而坐,垂目擦亮火石,借火点燃一角香。
      明灭的星火映衬他昳丽的眉眼,与直取他面门的利剑。
      利剑之后,是面白、簪花的男子。
      白玉堂轻抬目。
      在角香袅袅的青烟之后。
      宛如九天上无悲无喜的清寒明月睁开眼。
      然后,他微微偏头。
      簪花人的右眼猛地开出一蓬血花,自花中钻出的锐利箭镞犹带劲风,刮起白玉堂的发丝后尖啸着连破他身后三丈外树身!
      南侠袖箭,百步穿杨。
      戛然而止的凄厉嚎叫。
      簪花人像离水的鱼,被那只他无比觊觎的手掐着脖颈吊在半空,喉中挤出艰涩咯吱的怪响,双腿踢蹬求生。
      “我听说过你。”
      白玉堂轻垂眼睫,目光轻蔑。
      他的脸侧溅上腥红的血,明月由此坠至寒渊,堕成了绮丽、笑语盈盈的魔。
      他将那角香轻轻推进簪花人仅剩血洞的右眼,听见簪花人战栗痛苦的闷叫。
      “听。”堪比情人爱语,“她们等不及要见你了。”
      当胸一掌。
      簪花人倒飞出去,砸在持铃人身上,数不尽的蛊虫在一瞬寂静后轰然疯狂,它们钻入新鲜血肉,以最直线的距离奔涌,连同周围地面几粒不起眼的“石子”竟都生出千足,竭力奔向他的右眼。
      那里,角香幽幽燃着青烟。
      剩余四人。
      短短时间,九人去半。
      南侠持剑立在马车前,宛如世间最坚固庞大的防线,沉默的影子生长在他足下,却遮天蔽日,与他对面相站的昔日野心家有一瞬间生出被笼罩的错觉。
      影子之下,他们渺小如蝼蚁。
      毒虫死在朝拜角香的途中,层层叠叠的虫尸被风吹得寥落,形似这山间的缩影。
      有人退了一步。
      这像是一个开关,负伤的四人不约而同四散逃命,可战意最盛的时刻他们都无法匹敌,何况是最胆怯的时候?
      没有任何悬念,胜负已定。
      白玉堂还刀入鞘。
      他走回马车,在厢壁上轻轻敲了敲,“没事了,不要出来。”
      里面这才传来放松的急促喘气声,紧迫地追问:“你们有没有受伤?”
      “我没有。”白玉堂轻声道,“但要麻烦您给展昭换药。”
      “好。”闵秀秀在里头翻找,“好在我昨日置备了伤药,屋里那些……”
      回想起先前窥见的,她一阵恶心,“全扔了。”
      这居所是不能住人了。
      县令也这样想。
      他好好一座山中野居,仿照五柳先生搭建的屋舍,个把月不见,竟遍地横尸。
      心都快碎了。
      他收到展昭飞鸽传书,信上只让他遣些人来,县令挂念仕途,因此亲自领着衙役,紧赶慢赶来献殷勤。
      不料展昭是要人手搬尸。
      县令几乎无处落脚。
      他愁眉苦脸踮脚过来,向展昭行礼,“展大人,您怎么……在这与人斗殴啊?”
      “大人。”县尉悄悄附耳,“里边好几个是在海捕上的。”
      县令一激灵,想到先前那些伏诛的匪徒,“寻仇?”
      一个凉凉声音讽刺道:“你见过与人约在自己门前斗殴的?”
      县令这才发现马车顶上还有个人。
      烈日太刺眼,逆着光,县令看不清,“展大人,这位是……”
      “白玉堂。”展昭道。
      县令“嚯”地一声。
      忠烈祠题诗、盗三宝的事流传太广,县令先前在别处更荒僻的县里为任时都听过。
      可算见着真人,再次见礼后,县令又眯着眼奋力向马车上张望。
      与包拯和展昭作对过的,在他眼中都有机会成为朋友。
      “不止寻仇。”县尉斗胆又道,“卑职如没认错,里边还有几个江湖人。”
      县令眼睛一转,故作同仇敌忾,“岂有此理!”
      “张出榜去。”他吩咐县尉,“言明这些人意图谋害朝廷命官,今已伏诛,望各方引以为戒!”
      这个罪名之下不分官府江湖,展昭身份特殊,既身涉绿林,也是公门中人,县令明文为今日事定了性,纵有哪个江湖人想借题发挥都得掂量一二。
      白玉堂不由看了看他。
      难怪明知是庞吉门生,展昭也能与他合作。
      “从前你们怎么处置死刑犯的尸身?”白玉堂忽然问。
      县令答道:“家属愿意收尸,就让他们领走了,没人来认的扔去乱葬坑——就在此山阴面,那坑葬专埋获罪死的案犯。”
      他看了看展昭,“展大人问起过、知道路,从那过去到邻山,还有个乱坟坳。”
      闵秀秀在车内,听得呼吸都不安起来。
      这不显山不露水的地界,竟然有两处弃尸地?
      白玉堂指尖轻敲膝头。
      “即刻去抛吧。”言笑晏晏的模样,让人一下子没明白。
      县令愣着:“抛?”
      “乱葬坑。”他耐心解惑,“谋逆犯上者本该诛亲族,我大度,不涉亲族,只一条:不得收尸。”
      白玉堂与展昭对上视线,他仍在笑,眼中却极冷,“如何,是不是大善?”
      “这……”县令讷讷,看看那个,又看看这个,觉得氛围古怪。
      白玉堂转头看他,“怎么?我也算是苦主,这点要求都不成?”
      日光一下被叠在他身后,县令猛然看清这个被拥裹在烈日中的人。
      那身霜色的衣裳——县令起先以为绣着满幅的花,怎料竟是满溅的血。
      “能!怎么不能?”官大一级压死人,县令拍板,“这些歹人本就身负累累命案,没有挫骨扬灰算是轻的!”
      “多谢。”白玉堂神情转凉。
      烈日又耀目起来,他像回光里去了。
      “我同展昭有话要说。”光中传来淡淡的声音。
      这是逐客令,县令听得懂,与县尉一道行了礼退到远处。
      白玉堂从远山望回展昭,平直地陈述:“我很生气。”
      展昭喉头微动,想要说话。
      可这一回是白玉堂先道:“对不起。”
      话落他突然笑,“好像很没有诚意。”
      他从马车上跃下来,站在展昭跟前,又道:“对……”
      被突兀捂住口。
      展昭踏近一步,几乎与他抵足,“为什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二十章 剑与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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