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许》依文

91、宁馨儿

　　“小希，你和文文之间的误会和矛盾，我都听她说了。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文文说你说不怪她，我要替文文谢谢你。”

　　严芷素的用意昱希心里明镜似的，尽管“懂事”两个字听来刺耳，可昱希依然感激，起码她受到了重视。仅此一点，一切她都能谅解，何况那次的事她的的确确没有要怪秋文的意思。

　　“阿姨，我和秋文是永远的好朋友，不会因为一时的冲突而淡化了友谊。”

　　有了昱希这句话，严芷素也就放心了。

　　“文文朋友不多，你们之间的感情真是很难得的，我真的不想看到你们因为一件事就闹僵。听文文说你们这段时间没怎么联系，你也知道她那个人有多慢热和被动，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我看得出来她这段时间很不开心，如果不是我一再追问，文文都还不肯告诉我你们之间的事。”严芷素轻叹一声，“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打这个电话，小希，不光是文文喜欢你，我也很喜欢你的。说出来你别见笑，我不光是想帮文文留住你这么好的朋友，其实我也是把你当朋友的，我觉得我们之间不应该是长辈和晚辈的关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也可以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心好友。”

　　昱希感慨：“阿姨，我何德何能啊。”

　　严芷素：“小希，你千万别这么说。我都这个年岁了，也算是阅尽千帆，识人无数，你是个和文文一样没有机心的孩子，却比文文独立能干的多，文文能有一个你这样的朋友，这辈子也值了。”

　　昱希忘了是谁跟她说过的：我没有朋友，要是结婚都不知道要找谁当伴娘。此刻昱希心内不由苦笑，如果失去秋文这个朋友，如果她真能结的成婚，又应该去找谁当伴娘呢？

　　“阿姨，只要秋文还愿意和我做朋友，那我和秋文就会是永远的朋友。”她好像总是这样低姿态，无论是为人处世方面，还是交友以及恋爱。

　　事实嘛，昱希自我审视，有哪方面拿得出手呢？从前父亲总说盼着她将来能有一技之长，那么走遍天涯都不用怕。可她在学校里学到了什么？又在社会中学到了什么？昱希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到了而立之年，如果要换工作，她都不知道该从事哪方面。

　　她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就没有一刻目标明确过，一直是处在迷茫当中。总听人说，要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可如果她连自己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呢？

　　她这辈子是不是白活了？

　　“小希，有机会的话，你和文文多出去走走吧，这些年天南地北的旅行都是我陪她去的，可她也不能一辈子依赖我，我一直很希望她能和朋友出去一回。”

　　严芷素这话说的真心实意，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昱希深刻地体会到她作为母亲对唯一亲生女儿的爱护与周全，奈何她没有这般的母亲，她也应不了严芷素的要求。

　　“对不起阿姨，您大概也知道我的工作性质，很难有一个完整的节假日，今年的年假我也请过了，短期内我恐怕没有时间和秋文去旅行了。而且……我前段时间经历了一些事情，也正是因为那些事使得我和秋文断了联系，等我心情恢复一些，我会和她约饭约电影的。”

　　昱希心里的难过堆积成山，她连羡嫉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可以和文文说，或者和我说的，说出来就会好一点，我和文文都不是会把朋友的心事往外说的人，这点你绝对可以放心。”

　　“我明白的阿姨，我也很放心，改天吧，改天我请你和文文吃饭，我们一起见个面好好聊聊。”

　　“不不不，改天你如果有空了跟我或者文文说一声就行，怎么能要你请我们吃饭呢，必须是我或者文文来请。”

　　还不到买单的时候就这样争着请客，其实有什么意义呢？严芷素清楚昱希的性子，两人就没再为此多加赘述，浅浅再聊了两句后结束了这场谈话。

　　昱希望着眼前的馥芮白，表层的拉花已渐渐晕染开来，像被打破的水中倒影。她心间的层层涟漪荡漾到无限遥远的地方，那是她望不见的远方。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她从自家的魔窟中逃出来，却也触不到别人家的温馨港湾，那是她或许一生都可望而不可即的温情。

　　可昱希并不感到气愤，而只有深深的无奈与无力。她缓缓喝了咖啡，在夜已落幕时离开了咖啡馆。才刚走出门，她就鬼使神差般回头看了看，其实她从小就爱喝咖啡，一直都有开一家咖啡馆的想法，可后来滚滚红尘把那些曾有过的期盼与念头一点一点埋没了。

　　昱希发现这家新开的她此前从没来过的咖啡馆有一个很别致的名字——宁馨儿。昱希望见那用艺术体绘出的三个有趣的大字，竟不由得会心一笑。

　　宁馨儿。

　　她也曾是宁馨儿吗？

　　昱希漫步回家，踩过树之乱影，叶之碎影，来到家楼下，竟是万般不愿迈开脚步。心里有个冲动——要不去找郑希恩？可想想还是作罢了，还是回家吧，手头上还有些工作要处理。

　　一进门，陈芝便窜了上来：“我给你发了多少信息你一个也不回？你死哪儿去了？菜都凉透了也不早点回来吃。”

　　昱希早就给她开启了消息免打扰，自然不会特地去翻找她的消息。

　　“我不饿。”昱希径自往房间去。

　　陈芝冲着她的后背喊：“好心都给你当成驴肝肺，大好的年华全都虚度了，你读那么些年的书读傻了吗？”

　　昱希握住门把手的手一顿，平静的心情又被搅得一团乱，她望向陈芝，眼里涌动着说不出的委屈：“究竟怎么样才不算虚度呢？究竟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满意？”

　　陈芝竟怔了一怔，又大声嚷嚷起来：“你当初来上海，混了两年没混出什么名堂就应该趁早回老家嫁人，要不是你那时候带了个男人回家吃饭，还跟我们说要跟他结婚，我是不会让你再回上海的。当年你无缘无故又说不结婚了，订婚结婚全都取消，我还以为你攀上了更高的枝，一直没去管你，放纵着你。当然了，我就是想管也管不上，哪晓得你就此没了下文，一直到现在也没个着落。你自己怎么一点不知道着急呢？日子一天天过去，岁数一天天大了，我老了是不要紧，那你老了可怎么办？你知不知道老无所依有多悲惨有多凄凉啊？那时候我都不在这世上了，我还能顾得上你吗？你这几年赚了这几个钱管什么用？连老家一套好点的房子都买不起，顶多是付个首付，你要是当年被毁了婚约就赶紧回老家，我保管你能捞着个条件好的，家里有房有车的，一辈子吃喝不愁的。现如今你本当是三年抱俩，儿女双全，男主外女主内，一家人和乐幸福的。可你看看你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你这是糟蹋了你自己的人生啊，人生是不能重来的，是一次性的，你放着少奶奶的日子不过，你的青春年华已经全都浪费了，你再想翻本是不可能的了，你还在这折腾个什么劲呢？我虽然是你的妈妈，可我真的搞不明白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真要浑浑噩噩一辈子，要么跟我一样找上个没出息的男人草草嫁了，几十年来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要么做个孤家寡人，到老到死都没个照应。你真的情愿这么荒唐地过一辈子？你凭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那么好的大学，难道不是为了有一个全新的人生，有美好的未来？可是光阴不等人哪，你怎么能对你自己的人生这么不负责任，你对你自己的未来竟然没有一点规划？你还要蹉跎到什么时候你才能醒悟？你知不知道已经为时太晚了，你没时间也没机会了！”

　　一通打破过往记录的长篇大论就此诞生，昱希不禁在想她为此打了多久的腹稿，一个月，一年？还是三年五年或者更久？

　　昱希的压力已经大到让她头秃了，她只是想喘口气罢了，为什么陈芝连她的一点点喘息的机会也要剥夺？昱希头痛欲裂，整个人像被塞进一个压缩袋里，陈芝的每一句话都是从袋子里抽气，抽到空气全无，她都不肯住口，昱希已经大脑缺氧，就快要昏死过去了。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怪我没有早早嫁人，嫁给一个能养活我们全家的有钱人。难道在你看来，我活着，包括用功读书，学习成长，到慢慢锻炼出个人的能力都是为了嫁一个好男人继而生儿育女吗？难道我不在三十岁以前嫁人就真的嫁不出去了？将来没男人要我，我的晚年就必定孤苦凄凉，无依无靠？”

　　陈芝显然不能感同身受，她用一种“那不然呢”的眼神望着昱希：“好男人早都被别人挑走了，你以为还能有剩下的，还轮得到你？”

　　昱希只恨自己还不够绝望，竟还能容忍她一再红口白牙地说些极其不中听的话。

　　陈芝“义正辞严”地摊了摊手说：“你有什么？你看看你现在，你有什么？还不是要什么没什么。”

　　我有什么？

　　我的确什么都没有，我最没有的，就是家庭的和睦，来自于父母的哪怕一丝一毫的理解与疼惜。

　　昱希旋开了门把手，陈芝又怎么会明白，她的一番所谓苦口婆心、用心良苦的话，真的让昱希好想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