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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疯子 ...


  •   付遥忽然扣住昱希双肩,将她用力框了起来:“晓枫临终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你的,她到底和你说什么了?”他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的面目变得狰狞,他的声音里有了情绪,他变得像个人了。

      昱希崩溃大哭:“她说要给我个惊喜……当时她……没说是什么惊喜,她只说等我来了就会知道……”

      仅此而已。

      不等郑希恩向他发难,付遥已松了手:“手花……是了,她说要去编手花……她到死都攥着那朵手花……”他几乎要将牙齿咬碎,双目像是熔炉鲜红赤热,颈上青筋宛若伺机而动的游蛇。

      昱希已跪坐在地上:“对不起……对不起……”

      付遥再没有了从前意气风发的神采,双目变得极其空洞,心像被生生从胸口掏了出来,可他却晃了晃脑袋说:“不关你的事,不是你的错,是意外,是命,别怪自己,怪只怪命运无常,我们都要接受现实。”

      这一刻,昱希和郑希恩都彻底明白,他疯了,彻底疯了。

      昱希试图去握住他手臂,可她浑身无力,连手都不大抬得起来,郑希恩见状,竟没有去握紧她的手,而是遵照她的心意,去攥住付遥。

      郑希恩直截了当地说:“你疯了?”

      付遥茫然地望向他:“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郑希恩:“没有,你说的很对。”松手扶了昱希起来。

      可你就是疯了。

      付遥按下电梯,昱希问:“你要去哪儿?”

      付遥:“里面太吵,出去走走。”

      到了小区门口,付遥看了看浓黑的天色:“你们往哪边?”

      郑希恩指了指东面,付遥:“那么,明天见了。”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昱希的双眼已经肿得不像样,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再流泪连眼睛都痛:“他为什么不怪我?”

      郑希恩轻轻地搂着她:“因为本来就不该怪你。”

      昱希:“可晓枫是因为……”

      郑希恩拦住她的话:“可你事先也不知情,只是恰好她在给你准备惊喜的返程途中出了事,这怎么能说是因为你呢?”

      他的话太冷静理智,让人没法反驳,可也因此给不了昱希多少安慰。川流不息的马路旁,两人的身影像风中落叶一样渺小。

      “付遥会不会出事?”昱希颤声问。

      “不会,他有最维护他的妈妈。”郑希恩的语气十分肯定。

      昱希怔了怔,郑希恩揽着她慢慢前行。

      隔天一早,他们直接去到殡仪馆,安置陆晓枫的告别厅内。付遥和陆晓枫的父母当然比他们到的更早,昱希一踏足这一地带,看到正中陆晓枫的照片,还有后方的棺木,她就浑身僵硬且冷。付遥又变成一潭死水,李玲的脸浮肿得厉害,陆清华肃然地站在她身旁。告别厅内放着冥乐,摆着白花,大概能容纳三十余人,两旁搁了几张椅子,地面很干净。

      这里昱希最好朋友的葬礼,她和郑希恩都穿了一身黑衫黑裤,没有半分多余的色彩。昱希还是不能接受陆晓枫已亡故的现实,她连看一眼陆晓枫遗容的勇气都没有。仿佛那口棺木里躺着的不是陆晓枫,可她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

      付遥朝她走来:“不过去看看?”

      昱希:“我不敢。”

      付遥:“今天如果不看,以后想看也没有机会了。”

      昱希:“就算今天看了,以后想看也没有机会。”

      付遥顿了顿:“是啊,永远没有机会了。”

      永远。

      不久,陆晓枫的亲人朋友具已到场,包括季昀祎和程念白在内,他俩会一同前来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洛灵惜也跟在了季昀祎身旁。但昱希恍然想起来晓枫早年与洛灵惜相识,也就是说洛灵惜会来也不稀奇。

      仪式在人基本到齐后开始,众人听从主持人的安排,在陆晓枫的遗像前站定,亲人在前故友在后,每一段讲词后鞠一躬,再一一列队上前看陆晓枫最后一面。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哭嚎声,队伍走过一圈,剩下的一点时间可以痛快地哭一场,如果有人想发表讲话,主持人可予以话筒。

      因是车祸,李玲和陆清华虽花了大价钱让殡仪馆里的人为陆晓枫擦拭身子,换了干净的没有血迹的衣裳,可她额上伤口赫然在目,越是人为地弯起她的嘴角,越是狰狞而可怕,令活着的人不寒而栗。

      陆晓枫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怀了付遥的孩子,连付遥都是在为陆晓枫抢救的医生口中得知,而那个时候,他已经通通失去了。原本他还想是不是晓枫打算给他个惊喜所以没说,但他想不出答案,也没有意义了。

      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做的,为晓枫,为他未能来到这个世上的孩子。

      昱希和季昀祎不经意地对视了一眼,季昀祎神色深沉,眸光中充斥着痛心与悲凉,洛灵惜恰在此时倚在他肩头,季昀祎神色微动,抬手搭在她后背,以作安抚。

      程念白也看了昱希一眼,昔日还能闲谈说笑的朋友而今只是陌生人。其实程念白一向比季昀祎擅交际,但对于绝不会再有利益挂钩或者情感纠葛的人,他比季昀祎更要决绝得多。

      昱希心里明白,自己于程念白而言是最无关紧要的人,曾经的她如果不是和季昀祎在一起过,她和周妍就是一类人,只是给程念白打工的,而绝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郑希恩忽然在这时候也搭上她后背,昱希微微讶然地看了看他,郑希恩一直知道季昀祎这么一号人物,虽是今日才有缘一见,昱希也不曾介绍,但郑希恩已然看出是他。

      付遥从他的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中间走出,依旧来到昱希面前:“这种走个过场的流水线式的葬礼,有没有觉得很滑稽?”

      但凡是思想进步开放一点的人都会这么觉得,但这种事情怎么好宣之于口。

      昱希沉吟片刻,不大有底气地说:“觉得,但如果是必要的,也没什么。”

      付遥:“我可不希望死后还要被人参观,被一些不多相干的人假装惋惜地议论,再围绕着我的尸体硬挤几滴眼泪。”

      昱希一惊:“你有必要说这么令人心寒的话吗?”

      付遥耸了耸肩:“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只这么一小会儿,已有众多目光不一而同地向他投射而来。新婚妻子的葬礼,他表现得实在太随意了,不发表讲话红一红眼眶掉一掉眼泪也就罢了,竟还有心思与一女性朋友侃侃而谈,像什么话?

      昱希心知他不在乎也不想听,但还是咬牙提醒:“我劝你收起这副无所谓的样子,你也太不会做人了。”

      付遥对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嗤之以鼻:“虚情假意。”

      昱希叹息:“这种场合,这种时候,你还非要任性吗?”

      付遥递给她一个冷淡的眼神,随即竟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昱希压着声音喊:“你干嘛去?”

      付遥置若罔闻。

      李玲已伏在棺木旁伤心欲绝地哭喊:“晓枫啊,我的女儿啊,我唯一的宝贝女儿啊,你怎么命这么苦啊,你怎么死得这么惨啊,你怎么看上了那么个狼心狗肺的人哪……”

      众人闻之变色,付遥已不见人影。

      陆清华同样对付遥这种浑不在意的态度满心怨恨,可也不愿把场面闹得太难堪,容着李玲说来这么几句就赶忙把她拉开了。

      陈蕙正要上前同她争吵,见陆清华这般也就忍了,再者付遥的确做的太过分了,连她也有点看不下去,这口气就姑且咽了。

      昱希不知怎的倏忽间不好的情绪如激浪般冲撞心灵,竟有些站不住,缓缓蹲了下去。这样剧烈的心痛似曾相识,前不久才经受过一次。她眼里盛满了泪,吧嗒吧嗒掉落在地,她几乎快要痛死过去了。

      郑希恩跟着蹲了下来:“昱希,哪里不舒服么?我送你去医院。”

      昱希哭着摇了摇头,她感觉得到有更多的目光移向了她,包括季昀祎、程念白和洛灵惜在内,可她实在不必顾及,她向棺椁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晓枫,你是要我为你做什么么?

      昱希忽然冲了出去,郑希恩急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紧随其后。

      付遥,一定是付遥出了事。

      半途中她听到轰隆一声,脑海中旋即浮现出血迹斑斑的,至为惨烈的景象。昱希猛地停住脚步,呼吸像新手弹出的琴音一样毫无章法可言,空气里好似漂浮着刀片,将她寸寸割裂,使她遍体鳞伤。

      昱希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走到事发地点,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力量支撑着她,当她走出园区,她一眼看到付遥的车在经过与骨灰堂侧壁极其猛烈的撞击下已破损得不成样子了,她感觉到身后有很多人即将赶来,所以她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她必须要第一个见到付遥。

      付遥的头歪在方向盘上,身子挤压在安全气囊与座椅之间,额上流下的血像树根一样盘结在他脸上,他眼里透露着无比的满足与期许,陆晓枫似乎在向他招手。

      当昱希赶到时,付遥终于流出两行泪,源源不尽的两行泪。昱希试图打开车门救他出来,可他已将车门上锁,昱希根本打不开。

      他说:“原来晓枫临终前看得到我。”

      昱希心中大恸,透过没有全然闭合的车窗对他说:“你是个疯子,你一直都是个疯子,晓枫说你变了,实则你一点都没变。”

      付遥笑了笑,血与泪混合着淌进他嘴里:“如果我这辈子没有晓枫也能活,我就不会去上海找她,挽回她。”

      昱希心里那道尚未愈合的口子又再四分五裂:“你有没有想过活着的人该怎么办?”

      付遥哽咽地说:“对不起,可是我真的活不下去。”

      昱希疯狂地扳动车门把手,又试图把手从车窗上伸进去,可是她够不着,也来不及了。

      “付遥,你该说对不起的人不是我,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付遥最后说:“我活着已经没有意义了,反正人终究是要死的。”

      郑希恩在关键时刻抱走昱希,随着车体爆炸,响声震天动地,郑希恩和昱希一块倒下,付遥在他们的身后葬身火海。

      漫天灰烟中,昱希惊慌回眸,张了张口,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灰头土脸,嘴里像含了黄连一样发苦,她终于艰涩地发出一点声音:“你不是说他不会有事的吗?”

      这样没理由的怪责的话,使郑希恩愣了一愣,他只能说:“对不起。”

      可这三个字根本轮不到他来说。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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