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许》依文

85、活死人

　　“可是你的工作……”昱希犹豫不定地说。

　　郑希恩耸耸肩：“管他呢，要么推迟要么搁置，随他去吧。”

　　什么也比不上陪老婆重要。

　　昱希于心难安，郑希恩揽过她腰肢推动着她前行：“放心吧，消失两天而已，变不了天的。”

　　郑希恩订的是商务舱，可惜昱希没有享受优等服务的心情，郑希恩看她又睡了一会儿就觉得值回票价了。下飞机后，昱希才想起来要问付遥陆晓枫在哪家医院。

　　付遥仍过于平静：“人民医院。”

　　昱希赶到时立刻再联系他，他说：“你在门口等着吧，殡仪馆的车已经开来了。”

　　昱希遂去找寻殡仪馆的车，继而麻木地等候在旁，很快他们就听到一阵哭天喊地声，一对中年夫妻跟在一辆推车后，付遥慢吞吞走在尾端。

　　昱希立刻上前一步，推车上躺着一具盖着白布的躯壳，照这个形势来看，应该就是陆晓枫了。她听到那位女士不断哭喊着：“晓枫，晓枫啊！我的晓枫……”她曾和陆晓枫的爸妈见过面，虽然是好几年前了，至少她还记得他们分别叫陆清华和李玲，一向最是疼惜陆晓枫，舍不得她吃一点苦。否则也不会应允陆晓枫连过年也不回老家，反倒奔赴上海去陪她过年了。

　　望见二老的悲痛欲绝，昱希不觉已流了满脸的泪，她没有勇气拦下那辆推车，亲眼看一看陆晓枫，她只能没用地哭泣。付遥走向她：“这么早来做什么，丧仪明天才开始。”

　　仿佛带刺的阳光下，付遥依旧带着几分少年意气的脸庞上除了些许的疲惫之外，竟看不出半分伤心，像是一具丢了魂的空壳子，越是神色如常，越说明他的心魂回不来了。

　　昱希哽咽问他：“为什么会这样？”

　　付遥说：“我也想问。”

　　昱希声音已经变得嘶哑：“交通意外？”

　　付遥：“有个开货车的司机疲劳驾驶，闯了红灯还拒不承认，说当时是黄灯，现在在局子里待着。晓枫坐的那辆车恰好被他开的货车撞上，车毁人亡。”

　　昱希闭了闭眼，心里是彻骨的寒，付遥竟还有心情同郑希恩打招呼：“我在电视上看见过你，你是明星？”

　　郑希恩没什么表情地回应：“嗯，我叫郑希恩。”

　　付遥的目光在他和昱希之间来回扫荡：“你为什么也会来？我记得晓枫说过林昱希曾做过一阵你的经纪人，后来她改去跟任倾时了，难道你们是男女朋友关系？”

　　郑希恩并不否认：“嗯。”

　　付遥诧异了一下，对昱希说：“你也挺敢赌的。”

　　昱希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陆晓枫的爸妈护送陆晓枫上车后便相拥而泣，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无疑是这桩不幸里最大的受害者。

　　昱希有心去劝慰一句，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本身已是满心沉痛，如何还能带给别人安慰。

　　付遥对他的岳父岳母也没有特别关心，只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我送你们回去休息。”

　　李玲抬起她那双赤红的充满怨恨的眼，蓦然抬手狠狠扇了他一耳光：“畜生，你这没心肝的畜生，你一夜之间丧妻丧子竟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一滴眼泪都没有啊……晓枫真是瞎了眼，竟看上你这么个畜生。”

　　付遥仿佛感觉不到痛，那么响亮的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眼角眉梢仍是无波无澜：“看样子你们是不肯跟我回去的了，要么我给你们订酒店，或者你们自己订也行。”

　　陆清华一把揪住他领口：“当初晓枫在上海待得好好的，和你分开那么多年，她都已经放下了，另找男朋友了，她原本可以找一个对她足够好也足够优秀的人结婚生子。如果不是因为你又再出现，扰乱她的心，诱使她来深圳，今天的悲剧就不会发生。晓枫和她的孩子就不会死。她应该早就过上了一家和乐的幸福生活，而不是拖到这个年岁，才刚刚怀上你这个畜生的孩子！”他目眦尽裂，眼球像要爆出来。

　　昱希一直知道陆晓枫和她爸爸的关系很好，因为陆清华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所以她有什么事都更倾向于和爸爸分享，而非妈妈。看来关于陆晓枫与付遥之间的过往，陆晓枫基本全都和陆清华说过。

　　付遥：“你说的一点没错，可是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陆清华一时急火攻心，竟一拳打在他左脸上，几乎要把他骨头都打碎。

　　付遥险些栽个跟头，回旋一圈又站直了身子，啐了口血，仿佛有颗牙松了，却露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瞧向陆清华：“怎么说，跟我回家还是订酒店，我订你订？”

　　昱希在这时站了出来，就付遥这德性，陆清华和李玲保准不会回他那个家。

　　“叔叔阿姨，你们还记得我吗？我是晓枫的朋友，林昱希。”

　　李玲哭着说：“记得，记得……”

　　陆清华：“我们一直有听晓枫提起你，晓枫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昱希不由心中大恸，唯有强忍悲痛：“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你们也应该回晓枫和付遥的家里看看不是吗？你们怨恨付遥是一码事，不舍晓枫是一码事，他们已经结婚了也是既定的事实，他们的家里一定有很多晓枫留下的痕迹，我觉得我们都应该去看看。”

　　陆清华这才抹了把老泪，粗重的声音说：“你说得对，不管怎么说那里也是晓枫的家，我们应该一起去看。”

　　昱希神色中浮出些许欣慰，转身之际发觉付遥正在放空，却因昱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而赶忙回神。

　　家。他和晓枫的家，可晓枫不会回来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付遥如果想躲，先头的一耳光和随后的一拳头他都能轻易躲开，可他不躲不避，仿佛是故意找打。他也没有隐隐的期待与兴奋，如愿挨了打也没有半分满足与畅快，日头晒得他睁不开眼，他脸色苍白的像个活死人，嘴角的一点血迹被他胡乱揩了去，残余的殷红宛若天地间最后一抹夕阳。

　　五个人勉强挤在一辆车里，付遥开车，陆清华独坐副驾，昱希被挤在后排的中间。大概因为昱希是陆晓枫出事后第一个赶来看望的朋友，陆清华和李玲对她都相当的客气。李玲削肩窄腰，身量瘦小，占不了多少位置，为免昱希挤得慌，她向门边缩了又缩。昱希想说她不挤，不用这样，可还是什么都没说。

　　陆晓枫和付遥住在接近深圳边缘的地方，陆晓枫自然不用忍受通勤的麻烦与痛苦，她只要按时交稿就可以了，但付遥可就惨了，每天都要耽误两三个小时在路上。

　　付遥一路领路，开门进门，眉宇间仍未浮出悲痛，言行举止也与常人无异。三室两厅的房子，装修的主色调是浅咖色，奶油风直排沙发，有一个靠边的小茶桌，客厅和餐厅各一盏水晶吊灯，立式空调，南北各一个小阳台，北边的要从厨房绕过去，用来晾衣服；南边的铺了红泥地板，每晚可以在那里看星星月亮。

　　当初为了装中央空调还是立式空调，无主灯还是吊灯等等的事，晓枫纠结了好一阵，与昱希煲电话粥时总忍不住聊到那上边。昱希是力主立式空调和吊灯的，因为她觉得层高很重要，她喜欢空间越大越好，那样让她觉得自己渺小而自在。可付遥喜欢的与昱希喜欢的全然相反，付遥说那种的已经是过去时了，太老套，他总是喜欢新颖的，时髦的主流产品。

　　结果陆晓枫接纳了昱希的建议，觉得空调就是空调，灯就是灯，作为摆设又不寒碜，为什么全都要藏起来？付遥的想法全被拒也没什么所谓，昱希记得晓枫说付遥从没和她吵过架。有时候因为一些繁琐的事气得狠了，也只是自己跑到楼下跑个十来二十圈的，发泄完了再上来，南阳台上坐会儿等汗湿的衣服干，而后去洗个头洗个澡，搂着她舒舒服服睡一觉就什么气都消了。

　　晓枫总是一脸娇羞地说：“他现在就是想生我的气，也只是一个人生闷气，不舍得对我发火。”

　　昱希起先听了羡慕不已，觉得她真是自己栽树自己乘凉的最佳典范。后来听得多了也木了，仿佛付遥一直就是个舒心人，只是错长了张桀骜不驯的脸。

　　付遥这几年对陆晓枫的呵护宠爱人人有目共睹，陆清华和李玲更不可能浑然不知，否则他们怎么会同意自己的宝贝女儿和他领证。也许他们仍对付遥颇多微词，不信那么个毛头小子能有定性，能一辈子对他们的宝贝女儿好。可陆晓枫幸福遂意地和付遥一起生活了几年，岁月不仅饶过了她，反而使她更年轻靓丽，青春貌美了。我们都知道，只有被满满的爱意包裹，她才会绽放出那样斑斓柔婉的光彩。

　　背景墙上挂着陆晓枫和付遥的婚纱照，陆晓枫笑得有多灿烂，此时看着这张照片的人心里就有多痛。

　　李玲伤心难抑，不由得扑向付遥，在他胸口一顿锤击：“你赔我女儿，你赔我女儿……”

　　付遥定定的目光从照片上移开：“砸了吧，省得不受你们待见。”

　　陆清华受不得他言语刺激，竟真要去动相框，昱希急忙阻止：“叔叔，别。”

　　陆清华一顿，怔怔地看着那张照片，泪在眼眶里打转，泄了气似的坐到沙发上，竟呜咽起来。李玲又扑到他的身边，两人一并抱头痛哭。

　　昱希亦潸然泪下，郑希恩勾过她的肩膀，昱希窝进他的怀抱。

　　付遥独自一人去了房间，没关房门，呈个大字往床上一躺，一束光透过两片窗帘间的缝隙，恰好照在他肿胀得不成人形的脸上。

　　怎么会不痛呢？痛得想死是一种什么体验？他是真的想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