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许》依文

84、愚人节

　　四月一愚人节，昱希的记忆里没有玩过捉弄人的游戏，也不喜欢被捉弄。

　　陆晓枫给她打电话时，她正在台下一角等郑希恩，而郑希恩正在录制一个访谈节目，谈他过去的三年多里鲜少露面的原因，还有他一路走到现在的感想，从籍籍无名到一夜爆火，从负面新闻缠身到韬光养晦，而今重新回归影视圈，感觉他经历了很多很多，短短七八年的时间里几经起落，却始终没有一部代表作，最为出圈的仍然是当年那个男二号的角色，不知他会不会有压力，今后又有何打算。

　　不得不说，这位主持人准备的问题各个犀利而精辟，连昱希作为一个旁观者都感慨良多，何况是作为当事人的郑希恩。回首历历往事，昱希都忍不住要掉泪，鼻尖发酸，心里更是酸涩难言。

　　接到陆晓枫的电话，昱希赶忙跑去外边，左右没别人的地方：“喂？”

　　陆晓枫听她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不由问说：“谁欺负你了？给你委屈成这样。”

　　昱希舒出口气：“没……就是唏嘘了一下从前。”

　　陆晓枫轻笑：“上了年纪的人都这样，倒是不用大惊小怪。”

　　虽然陆晓枫比昱希还年长两三岁，但毕竟是嫁出去的人了，而且嫁给的是她这辈子最爱的人，说起风凉话来自然不痛不痒。

　　昱希：“干嘛，工作时间找我有什么事？”

　　如果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不会这么不客气地说话。

　　陆晓枫扁了扁嘴：“我特地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你怎么对我这个态度。”

　　昱希：“直说吧，什么惊喜，别卖关子了。”

　　陆晓枫：“我给你准备好了手花。”

　　“……”昱希，“就这？”

　　陆晓枫：“但是刚刚不小心飞出车窗了。”

　　“……”昱希，“你是在逗我吗？”

　　陆晓枫笑嘻嘻地说：“好啦，等你来了就会看到了，总不会少了你的。不耽误你工作，先挂啦。”

　　昱希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不过陆晓枫最近总这样想一出是一出，可能是准新娘的身份太让她兴奋了吧。昱希重新回到台下，郑希恩若有似无地瞄了她一眼，他和主持人的对话犹在继续。但不知怎的，昱希心头不安地一跳，她竟无法再从容自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索性去到后台玩手机。

　　等到访谈结束，郑希恩回到后台，昱希迎上前递给他一瓶矿泉水：“累不累？”

　　郑希恩眼神幽怨：“你怎么在这里等，免费的现场都不看。”

　　昱希嘿然：“有点事要处理，很晚了，我们走吧。”郑希恩被她拽着走了。

　　车上，昱希握着方向盘正视前方，郑希恩疲惫地坐在副驾驶位置：“怎么感觉你今天有急事似的，这么急着下班？”

　　昱希：“我也不知道，人有点不舒服吧可能，就是想尽快回家。”

　　郑希恩抬手用手背触了触她额头：“没发烧啊。”

　　昱希：“不是发烧，就是不舒服。”

　　感觉是心里不舒服。

　　郑希恩看她脸色确实不大好，就没再多说什么，他已经说了那么久的话，也确实累得很了，遂靠在颈枕上闭目养养神。

　　不久昱希的电话铃声响起，昱希的心忽然怦怦跳起来，郑希恩不大自然地看了看她：“要不要我帮你看看是谁打来的？”

　　昱希极度忐忑地说：“好。”

　　郑希恩感觉到她的不安，拿起她放在座旁的手机，点亮屏幕：“是个陌生号码。”

　　昱希：“接吧。”直觉告诉她，大事不妙。

　　郑希恩便接了，打开免提，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有点熟悉但不是很熟的声音：“林昱希，我是付遥。”

　　昱希猛地把车靠边一停，幸而前后车辆隔得远，没出事故，只是郑希恩受到了一点小小的惊吓。

　　昱希夺过手机：“什么事？”

　　付遥：“晓枫下午的时候给你打电话，都跟你说什么了？”他的声音有一种莫名的死寂感和空洞感，像从异世传来。

　　昱希：“就是简单的聊了两句，没说什么特别的，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哦。”付遥古井无波地说，“晓枫出了车祸，没抢救过来，已经不在人世了。”

　　手机从昱希无力的手上跌落到中央扶手箱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怎么可能呢，你别胡说。”

　　付遥仿佛听到了她口中的呢喃，淡淡回应：“晓枫怀了我的孩子，一尸两命。”

　　“你胡说……你胡说！”昱希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付遥：“我还要通知别人，先不跟你说了。”随即挂断电话。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晓枫……死了……？

　　昱希的泪夺眶而出，郑希恩满是心疼地望着她：“别哭。”他是过来人了，他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也没用。

　　昱希越哭越不能自已：“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晓枫怎么会死呢……不会的……不会的！”她浑身颤抖得厉害，心仿佛碎成了玻璃渣子，混进血液里流到周身各处，使她身体里的每一个地方都无比刺痛。

　　不会的……晓枫不会死的……假的……一定是假的……今天不是愚人节吗？肯定是晓枫和付遥商量好一起来捉弄她的……几个小时前晓枫还说要给她惊喜，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

　　不会的……不会的……她不相信！

　　昱希已然哭成泪人，泪湿了一包又一包纸巾，一尸两命……在最接近幸福的时候死去……

　　不会的，命运不会这样捉弄人的，晓枫不该是这样的苦命人，绝对不会！

　　昱希在心里呐喊了一千遍一万遍不会不可能，即使她清楚地知道，付遥再如何的不知轻重也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他说的是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只是她不能接受，她根本就无法接受！

　　昱希眼里的泪仿佛永无休止般流淌，她颤颤巍巍地捡起手机，想要买最近飞深圳的机票，可是她眼前一片迷雾，她连近在咫尺的东西都看不清楚，她的双手战栗不止，她连这么简单的一个举动都完成不了。

　　郑希恩亦是一脸沉痛：“你要做什么昱希？”

　　昱希含混地说：“机票……深圳……”她恨不能立刻飞往深圳，去医院里找到陆晓枫。假如陆晓枫安然无恙，这只是一场天大的玩笑，纵使她再如何的饱受折磨也会原谅她。她只要她没事就好。

　　郑希恩很快明白过来，替她订了明早最早的一班机票，随后抱住了她：“机票订好了，明早我送你去机场。”

　　昱希已泣不成声。

　　这是她有生以来最难过最痛苦的一个夜晚，郑希恩送她回到了家，他们一起坐在沙发上互相依靠着，昱希的泪好容易停了，又会无端再流。客厅里亮着灯，可她眼前始终是模糊的，她什么也看不清楚。人生为什么会如此无常？人为什么会如此脆弱？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能说死就死了呢……

　　昱希哭得很累很累了也还是睡不着，耳边总能听到陆晓枫的声音，脑海中总有她的音容笑貌，她破碎的心里萌生出恨意，她恨命运，恨这世上所有的人。

　　“人为什么要活着，反正都是要死的，说不准哪天就死了，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这么累地活着？”昱希用至为沙哑的嗓音说出了郑希恩曾经说过的类似的话。

　　郑希恩感同身受地用她曾经的回答来回答：“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爱我们的人，和我们爱着的人，我们互相依赖着活着，我们因爱而生，为爱而活。”

　　昱希却在他怀里摇了摇头，眼泪珠子一颗一颗吧嗒吧嗒砸在衣摆上：“没有很多，只有个别。”

　　郑希恩带着些许迟疑说：“你有把我算在内吧？”

　　昱希又点了点头，就是因为算上了他，才是个别，不然可能一个都没有了。

　　郑希恩唯有在心内叹息，他知道昱希和父母之间有不少的矛盾，可眼下不是围绕这个话题展开的时候，他只能轻轻拍打昱希的背后，尽一切心力去安慰她，陪她等待黎明。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等待，曾经郑希恩是一个人挺过来的，一个人守候黑夜，感受着时间和生命的流逝，有时也会找一些不需要动脑子的事情来做，有时也会感到头疼。可能脑子这东西还是需要每天动动的，不然等生了锈再动就更疼了。昱希起码还有人陪，从这一点上来说她是幸运的，可他宁可昱希永远不要经受这种痛苦。

　　处在时间当中时，其实觉得时间过得挺慢的，如果分分秒秒都是煎熬，那就更慢了。可当一段时间过去，又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等到曙光乍现，天色泛青，朝阳渐渐东升，郑希恩已经替昱希收拾好行装与必需品，继而开车送她去机场。昱希整夜没怎么合眼，倒是在车上小睡了一会儿。

　　取票时郑希恩竟取了两张，昱希惊了，他给自己也买了张票。

　　郑希恩笑望向她，摸了摸她头顶：“我陪你一起去。”因为昱希这个精神状态，他实在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