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许》依文

83、服软

　　夜半三更，幽寂无人时，一个醉鬼闯进门，竟还知道要换拖鞋。

　　郑希恩不假辞色地扶了扶他，心内的嫌弃溢于言表：“又醉成这样，你是真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张岩醉醺醺的眼瞧了瞧他：“你还没睡啊。”

　　郑希恩本欲抬他进房间，他却使劲甩脱了郑希恩，跌跌撞撞趴向沙发：“房间里太闷了，我等会儿再进去，咱哥俩多久没聊聊了，趁你还没睡聊两句。”

　　其实郑希恩知道，张岩是觉得他这么晚没睡肯定是有心事，所以就算烂醉如泥，也要分出一丝清明来陪陪他。

　　郑希恩给他倒了杯温水：“你夜夜笙歌醉酒，到底为的什么？”

　　张岩脸上泛着红晕，笑说：“为的开心啊，快乐啊，一醉解千愁啊。”

　　郑希恩：“你在发愁什么？”

　　张岩眼下湿湿的，不知是沾了酒还是流了泪：“愁钱啊，我想要钱！我想要很多很多的钱！”他忽然扑向郑希恩，“你能给我钱吗？给我很多很多的钱。”

　　郑希恩皱起眉头：“你要多少？”

　　张岩甩了甩手：“五百万，我想要五百万，你能给我五百万吗？”

　　“不能。”郑希恩回答得直截了当。

　　张岩心知他给不了，却也没想到他拒绝得这般干脆，不由被噎了一下，又呵呵起来：“我知道你不能，我也没说你能啊，你以为我真想问你要啊……呵呵……你给了我也还不上啊……”

　　郑希恩：“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张岩憨笑：“当然是……”一头栽倒在他大腿上，“更快活地花天酒地了……呕……”

　　郑希恩别开了脸。

　　一整个三月，陆晓枫和昱希都联系得很频繁，陆晓枫每天和她分享幸福日常，昱希也乐衷于听。只是看到昔日好友收获了满满的幸福与快乐，昱希不免想到自己当下的处境。

　　陈芝偶尔还是会打电话给她，昱希只要看到来电显示她的名字就觉得异常痛苦，且是一时半会儿缓解不了的那种。有时候昱希还真会担心自己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没人要了，到最后还一事无成。甚至于夜里做噩梦，梦见自己在三十加的年龄，因为找不到归宿而无奈到相亲市场上碰碰运气，结果受尽冷眼与鄙夷，各个一听到她的年纪就直接pass，一张张嫌弃的脸丝毫不加掩饰。最后她迫不得已嫁给一个比小孙还小孙的龟孙。她往后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实在不堪设想。

　　那么问题来了，这人是非嫁不可吗？

　　陈芝的头忽然放大了数百倍，极端凶神恶煞地从上往下地瞪着她：“你说呢？”

　　啊！！！

　　昱希慌得一屁股坐地上，痛得大叫，由此自梦中惊醒，大汗淋漓，于黑暗之中慌乱无措，盲人摸象般左右摸了摸被子，欲求救而不能，亦无人可求，唯有木僵僵重新躺下闭眼，尽力平复着呼吸，试着再度入睡。

　　可见陈芝对她的影响有多深。

　　三月接近尾声的一天下午，小谭意外来电约她喝个下午茶，地点是灵魂伴侣咖啡厅。一听这个名字，昱希就觉得有猫腻，可小谭给出的理由是有一些工作上的问题想当面咨询，昱希不好拒绝，遂应承下来，随后如约而至。

　　看到任倾时时，她并不意外，反而觉得是情理之中事，反而有一丝丝的高兴，因为总算有机会给彼此一个交代，而她也真的很不喜欢草草收场。

　　三月末旬已经没有那么冷了，虽然昱希还穿着颇为厚实的羊羔绒外套，但他们对坐在二楼室外最边沿的桌位，不是非要吹暖气不可了。这一带的建筑都很欧式，配色相对清新，风格简约而浪漫。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碧空如洗，朗日无云，像蓝田玉一样温润透彻。

　　“今晚我就要走了。”任倾时平静开口。

　　昱希点头嗯了一声。

　　任倾时眼底闪过一丝流光：“我不会就这么放过你们的。”

　　昱希一怔：“你还要怎么样？”

　　任倾时顿时携起一点满意的笑：“具体的我也很难说得清，要看我心情。”

　　昱希：“但凡是他看上的东西，什么你都要抢吗？”

　　任倾时扬了扬眉：“是啊，你终于发现了。”

　　昱希：“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任倾时不着痕迹地顿了顿：“因为我接了一个我并不喜欢的角色，所以很烦，想弃演，又怕我不演了，就被我讨厌的人捡了去，那样我会不开心的。”

　　“你……”昱希成功地被他激怒了。

　　任倾时粲然笑了起来：“你好歹也跟了我三四年，该知道我以前有多爱拍古装戏，什么武侠仙侠，我早都演够了，腻味了，不想再演了，况且这两年的古偶层出不穷，而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从众，就算我能出类拔萃，我也不稀罕去抢这个风头。”

　　昱希气得说不出话来。

　　任倾时笑得更欢：“一言以蔽之，如果不是因为他看中了这个角色，还让我收到了风声，我是不会接这部戏的。”

　　昱希冷笑：“你开心就好，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说着就站了起来。

　　“林昱希。”任倾时微显慌乱地喊了一声。

　　昱希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任倾时的神态似有些微的动容：“我听说你早就知道《寻玉》的原著作者想让我当这部戏的男主角，你和那位作者还是多年的好朋友，你也应该知道郑希恩对这个角色感兴趣，为什么不借助你的关系去帮他？”而让他如此顺当地拿下这个角色，并且顺利地以此来羞辱郑希恩。

　　会不会是昱希心里仍念着他，倾向于他？也许之前种种，皆是因为他把昱希逼得太紧了，是他亲手把昱希推向了郑希恩。倘若昱希仍牵挂着他多过郑希恩，那么他愿意欣然接受昱希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他们还和以前一样，一方给予全心全意的照顾，一方给予钱财与保护。

　　昱希如实回答：“正因为我和秋文是好朋友，我才希望她能顺遂自己的心意，而不是碍于我的面子把角色硬塞到郑希恩手里。”

　　任倾时笑得发颤：“你可真是大公无私啊。”

　　昱希：“郑希恩都没有怪我，就算你不喜欢《寻玉》男主角的角色，你也是既得利益者，是你自己的选择，为什么要来对我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他没有怪你……”任倾时闷闷地笑了几声，“他对你可真仁慈，如果是我的话……如果让我晓得我最亲近的人不一心向着我，反而胳膊肘往外拐，我一定会大发雷霆，不叫他们好过。”

　　他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是啊，”昱希不能更赞同他的说法，“这就是你和他的差别。”

　　任倾时霍然站了起来：“你是在说我不如他么？”

　　“不。”昱希波澜不惊，“我只是说你和他不同，没有谁比不上谁，就只是不同而已。”

　　任倾时狞笑：“你是想说你更喜欢他那样的，而受不了我这样的，所以你才会毅然决然地离开我，去到他的身边吧。”

　　昱希坦然地望着他，一阵子未见，他的神韵气质好像都变了，不再是她记忆中飞扬张狂的少年，竟好似多了几分阴鸷，若雪山上的飞鹰。昱希的沉默，无异于默认。

　　任倾时神色微动：“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没必要处处和郑希恩作对，我大可以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就像先前的那三年一样。”

　　言下之意是回到我的身边吧，只要你肯回来，我就放过郑希恩。不然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昱希仍然无动于衷。

　　任倾时鬓边的碎发轻轻拂动：“还记得我曾说过的话吧，我一旦认定一个人，就只能是这个人，我不接受改变。”

　　昱希轻轻叹息：“可这世界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何况人心是最易变的。”

　　任倾时终于松口：“难道你真的不明白，我今天约你见面的真正目的。”

　　是想和你回到过去，重归于好。

　　昱希感到很无奈：“可我已经不想回头了。”

　　任倾时僵住了，他想不到自己都已经退让到这一步，都已经放下原则去挽回了，昱希竟还是如此决绝。他知道也许他的方式用错了，可他从来只会用伤害对方的方式去引起对方的注意，迫使对方求饶，他别无他法。

　　在他的原定计划里，昱希本该主动来找他求他原谅，而后他就在昱希的苦苦哀求下再给她一次机会。可是他预期中的画面始终都没有出现，他都已经等不及了，所以他来找她。怕她不肯相见，他甚至用了下属的名义邀约，他甚至不敢深想昱希宁可答应小谭，也不愿答应和他见面的可能。

　　他想他是不擅长挽回的，否则怎么会把自己弄得这般难堪，而昱希没有一点心软。他好像仍然在把昱希越推越远……

　　昱希缓步离开，天未下雨，依然风轻日暖，可任倾时却觉得有倾盆大雨将他淋得浑身湿透。他都已经决定不要昱希哀求了，他都已经放下身段了，只要昱希说一句软话，就一句，一切都还能补救，可是她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昱希，你可不要后悔。”他做出了最后的努力。

　　昱希置若罔闻地走了，步履从容，再无迟疑。她已经答应了郑希恩，会永远陪着他，说话就要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