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许》依文

69、命运的指引

　　郑希恩怀着对昱希的担心独自回到家，指纹解开门锁的刹那，他的心也跟着动了一下，预知到迎面的黑暗，他本可以在极度不情愿的情况下开灯，进门，躺上沙发拿起手机刷各种短视频打发时间，可今晚，他不想这么做。

　　仅凭着这一股冲动，他关门，下楼，戴上口罩和鸭舌帽，当街拦车去了昱希家。

　　昱希正蹲在床边默默流泪。十分钟前，妈妈陈芝给她打了个电话，她刚刚接上，电话那头就传来一通责问：“从不往家里打电话，你都在忙什么这么忙？在上海待了这么些年赚了大钱没有，别人家的儿女孩子都上小学了，我这当奶奶的年纪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你钱钱挣不到，嫁也嫁不出去，也不常回来看看，不多孝顺伺候我和你爸，我要你这样的女儿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昱希也想问，有什么用？她在外面受尽委屈也只当是通往成功的路上必定要经受的苦难，就算不多成功，起码保住了饭碗不用为生计发愁，她努力让自己一笑而过，锻炼出强大的心脏学会容忍，放下尊严。可是现在，她的妈妈问她要她这样的女儿有什么用？

　　她怎么回答？她不值钱的眼泪一颗一颗滑落脸颊，她忍住哽咽道：“我没少往家里寄钱寄东西吧，你还要我怎么样？”

　　陈芝又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你给我回家来，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单身未婚，说出去我都嫌丢人！你要么赶紧嫁人让我抱孙子，要么回老家住家里，省得一年到头见不到人。哪里不能找工作你非要在上海上什么班？也没看你那工作有多体面，平时连张照片也不发家族群里给家里人看看，你那些个堂哥堂姐们又是带爸妈去旅游，又是接见大人物，做大事业，成天往群里发照片发视频还发红包，你呢，你就跟没你这个人一样，亲戚们问起我来你到底在外面做什么工作，我都张不开口！”

　　昱希气的发抖，经纪人或者助理的头衔陈芝总瞧不上，而她的工作性质就是不允许拍各种照片、视频，她平时也没有闲心记录生活，难道这也有错？难道人一定要热爱生活？她就是厌倦生活就是得过且过过一天算一天不行吗？！

　　“你是打麻将输了还是跟我爸吵架了？在我这发泄完了的话我就挂了。”昱希声音不稳地说着。

　　陈芝越发怒不可遏：“你挂什么挂？你连自己妈妈的电话都不肯听了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听劝了？你就是在外面待得久了，别的本事没见长，倒是越发的看不起人了，怎么你见过大世面了，就不把自家人当回事了？你要真了不得就在上海买房买车，接我和你爸过去享清福啊。你要是做不到就回家来，我请人给你介绍对象，赶紧的结婚生孩子，别做那假大空的梦。你要是再拖下去，我就是求爹爹告奶奶也没法把你嫁出去！”

　　昱希浑身颤个不住：“说完了吗？”

　　陈芝似乎把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可听她这么说又不服气，没话也要找话再说两句：“你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年纪了，你还当自己是个孩子呢有任性的本钱…你…”

　　昱希终于中断了电话，把手机静音了，想不到她躲过了外界的唇枪舌剑，因此认为自己练就了刀枪不入之心，却在回到家以后遭遇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她没有被外人的歧视与诋毁打倒，却败在了亲生母亲的斥责里。

　　昱希连床都上不去，本是把头埋进膝盖里，又因心痛而蜷缩着侧倒在地，她究竟有多么失败啊，竟被自己的妈妈痛批成这样。凌岑、凌湾、凌祺，他们三人加在一起带给昱希的折辱，对昱希信念的摧毁都远远比不过陈芝的这一通电话。可当昱希崩溃痛哭以后，他们三人的轻蔑与藐视就成了压死骆驼的稻草，即使不是最后一棵，也起着了不可小觑的作用。

　　郑希恩步入小区的心情莫名的一点一点变得急切起来，可在将要抵达目的地时，又变得异乎寻常的缓慢。这一路干净整洁，两旁布景极其普通，但胜在井然有序，路灯并不很亮，但足以照亮前路。他途中经过许多对一同漫步散心的夫妻，他知道自己这样遮遮掩掩反而引人注意，他也想像他们一样放松心情慢悠悠地走，可他不能。平淡安稳的幸福从来就不属于他，他也是后知后觉才明白，原来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一个人。仿佛世间所有他都无所谓拥有与否，唯独她是例外。

　　停在昱希家楼下时，郑希恩抬头望着那一扇窗，窗内灯光微亮，久久没有人影晃过。

　　难道昱希睡着了？

　　她会不会不希望他来？

　　可是他故意没有开车来，就是为了见昱希一面，比起摸黑进家门，他宁愿等在这里，因为至少这里离她很近。

　　也许他应该找个理由，有什么理由让他不得不来，让昱希不得不见他？

　　还东西。

　　是了，假如昱希有什么东西落在他这，那么他就可以特地上门还给她，从而见到她了，他怎么早没有想到？假如他早就想到了，那么即使昱希没有落下什么东西，也许他也可以想法子让昱希落下些什么。

　　奈何为时晚矣，只能另寻他法。

　　不知过了多久，郑希恩打了一通他无比后悔没有早点打的电话。

　　昱希保持着倒地不起的姿势没什么表情地流着泪，模模糊糊中她看到手机屏幕似在闪动，她怕是任倾时打来的，就还是迫使自己拿起了手机，尽管她看到郑希恩的名字时有所犹豫，但她还是接了。

　　“怎么了？”她声音沙哑至极。

　　“你哭了？”郑希恩立刻慌张道，“因为凌湾订婚宴上的事？”他忽然觉得自己真是愚钝得可笑，竟连心爱之人的隐忍与故作坚强都看不出。他怎么能放心昱希在受辱之后若无其事地自行离开？他后悔了，他以为故作洒脱是为对方着想，他以为放任不管是对她好，可实际却是他的缺失。他再无半分犹豫地冲上楼。

　　“不是，”昱希抹了把泪，清了清喉咙，“是因为我妈刚刚打电话给我，骂了我一顿。”

　　郑希恩紧绷的神色略微松动：“她为什么要骂你？”

　　昱希故作轻松地说：“还不就是因为我在上海混的一般，不让她满意呗。”又偷偷抹了把泪。

　　因为电梯里信号不好，郑希恩在出电梯以后才和她回上话：“要不我来安慰安慰你？”

　　昱希撑着地板坐起来：“不用了，我洗把脸就没事了。”

　　郑希恩有些意料之中的失落：“我…已经到了。”

　　昱希惊诧道：“你到哪儿了？”

　　郑希恩：“你家门口。”

　　昱希立马爬起来去到门前，透过猫眼看到果真是他，便开了门：“你怎么会来？”

　　郑希恩一时慌乱：“我有东西落在你那了。”

　　“不能吧…”昱希惊讶地睁大了红肿的双眼，“什么东西啊？”

　　郑希恩进了门才道：“我忘了。”

　　昱希：“……”

　　郑希恩打了个哈哈：“我本来想说土味情话的，实在是没能说出口。”

　　昱希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是想说你的心还是你的魂落我这了？”

　　郑希恩讪讪笑道：“都可以这么说。”

　　昱希看着他自觉地换了拖鞋走到客厅里，莫名地跟上两步：“所以你就是为了来和我说土味情话的？”

　　郑希恩从餐桌上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妆都哭花成什么样了，被妈妈骂了就这么伤心啊。”说着就抱住了她，“伤心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告诉我一声呢，就算我不会说安慰人的话，起码可以给你一个拥抱。”

　　昱希立时又再泪流满面：“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我家门口。”

　　郑希恩顿了顿道：“原本我已经到家了，可就是不想进门，就想来找你，所以我就来了，可能是冥冥中注定我会在你难过的时候来拥抱你吧。”

　　昱希顺从于当下的心安，也紧紧地抱住了他：“可我不相信有命中注定。”

　　郑希恩：“可有时候有些事，我们都不得不信。”

　　昱希闭了闭眼：“我最伤心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消解情绪的能力很强的，我洗个澡睡一觉就什么事都没了。”

　　郑希恩笑了笑：“可能你没那么需要我，可是我真的很需要你。”

　　昱希在他怀里抬起头来：“你又没有挨骂。”

　　郑希恩眸光微凝：“可我醒悟得太晚了，我已经错过了太多太多。”

　　昱希困惑地歪了歪头：“我不明白。”

　　郑希恩摸上她的后脑勺，使她重新贴上自己的肩膀：“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时此刻我们彼此相拥。

　　直到昱希洗完澡躺上床，郑希恩还没走，昱希拉上被子：“你…要在我家过夜吗？”

　　郑希恩轻声道：“你睡着了我就走。”

　　“真的？”昱希脱口而出，又觉得此举不大友善，有点心虚。

　　郑希恩不以为意地摸了摸她的脸：“眼睛肿成这样，明天怎么见人。”

　　昱希抿了抿唇：“我可以戴墨镜。”

　　郑希恩笑道：“睡吧。”

　　虽然很想一直陪着她，但很可惜，时机还不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