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寂寞花

5、第四章

　　一身白衣的少年郎站在青石板桥上，神色慵懒地睨了眼斜对面的醉红楼，一把折扇在手里轻敲。楼上许多霓裳佳丽倚栏笑闹，不停挥动着云袖。
　　少年嘴角噙着桃花般的笑，下了桥，却在下一刻拐进了巷子。
　　一刻钟后，醉红楼一间厢房内的琴声戛然而止。白衣少年望着面色各不相同的几人，随意择了张椅子坐下，一脸吊儿郎当。
　　“少黎，你怎么会来这里？”程少佐皱着眉看向突然溜进来的少年郎。
　　“自然是来见识一下传闻中的花魁相思姑娘咯。”程少黎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望向帘后的佳人。
　　“休得胡闹，快些回家去。”程少佐沉下脸色。
　　“机会难得，不知能否有幸一睹相思姑娘的容貌？”程少黎直接忽略自家哥哥，笑眯眯的朝佳人的方向走去。就在他正准备掀帘时，手腕被人抓住，力道明明不大，却挣脱不得。程少黎一看，居然是一直不曾开口的华服男子。
　　“相思姑娘未曾应允，自当尊重她本人的意思。”男子说完兀自松开手，坐回位置。
　　程少黎透过纱帘望了眼里头的人儿一眼，步伐一转重新走回刚才的位置上。
　　“墨阳，舍弟品性顽劣，让你见笑了。在下自罚三杯！”程少佐端起酒，歉然地朝华服男子一笑，然后一饮而尽。
　　“你我之间无需客气，令弟来此必定有要事找你，你若不便，我们改日再约罢！”华服男子儒雅的笑笑，脸上并无扫兴之色。
　　程少佐瞥了眼自家弟弟，道：“也罢，那今日便到此为止，明日再见。”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华服男子说完，面向纱帘的方向，礼貌的说道，“今日多谢相思姑娘肯赏脸，相思姑娘的琴技比传言有过之而无不及，佩服！”
　　“公子抬举了。”纱帘后传来轻柔的女声，“如若有机会，相思还想与公子切磋一番。”
　　“没问题。”华服男子笑着与几人别过。

　　出了醉红楼，但见程少佐神色不悦，一路对自家弟弟训斥。程少黎仍是一脸嬉笑，只等程少佐训完了，才不紧不慢的把饭桌上程远之说的那番话告之程少佐。程少佐听后反应冷淡，也未表明态度，程少黎又探了几句口风，见他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终于一踏进自家后院，便迫不及待的拽住程少佐的衣裳，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既然答应娶绿衣，为何还要让她难堪？”
　　原本是很有严肃的问话，只因弟弟身高的劣势，所以整个画面有些搞笑，连气势也矮了一半。
　　程少佐低头看着弟弟盛怒的双眸，平静的回道：“之所以答应这门亲事，不过是为了应付爹。”
　　程少黎听完愈发生气了，朝他吼道：“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你知不知道你耽误了绿衣一辈子的幸福么？”
　　程少佐听闻，不屑的哼声：“你又怎知她不是心甘情愿？”
　　语毕，程少黎顿时像萎焉了的花草，抓住衣裳的手无力的松开。
　　程少佐整整衣裳，抬脚离开。走了几步，背后忽传来弟弟的声音：“你若不好好待大嫂，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这傻小子！程少佐唇角微扬，脚步却没有停滞，身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他本意是去书房，只是大老远听到听雨轩传来的笑闹声，主意一改拐了进去。院子里几个丫鬟追逐着蝴蝶笑成一片，他却一眼就看见坐在边上的绿衣，周围春花竞相争艳，却都比不上夕阳映照下她恬淡的那抹笑颜。

　　站了一会儿，不知哪个丫鬟发现了他，说了声“大少爷来了”，欢笑声突然间全停了。

　　程少佐敛了情绪，面无表情的走进去，丫鬟们毕恭毕敬的低头站在一旁。绿衣迎上前，轻声道：“回来啦。”
　　他径自从她眼前越过，留下句：“我们谈谈。”
　　绿衣让丫鬟们各自散去，然后跟在程少佐后面进屋，随手掩门。
　　“我不爱你。”程少佐开门见山，连铺垫都直接省了。
　　即使自己一直明白的事实，从那个人口中说出来，杀伤力便大了几倍。绿衣先是一愣，后笑道：“我知道。”
　　程少佐背对着绿衣，沉默了许久方道：“我娶你是因为爹希望苏程两家的关系一直维持下去，我与爹约定维持这段姻缘三年，三年后放我自由。”
　　绿衣坐在椅子上，慢慢咀嚼他话里的含义。一直以为他是为了报复自己，才决心去苏府提亲的。如今看来，是她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可为什么知晓事实后，她却不觉得开心？反倒是心底深处某个信念突然间崩塌，有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在体内疯涨，搅得她喘不过气来。
　　“所以……”她咬唇，衣袖下的十指微颤。
　　“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会搬到隔壁的屋子睡。”程少佐接下她的话，目光却落在院外几簇开得正艳的蔷薇上。那几棵蔷薇是去年涵儿种下的，还约好三人一起看花开，怎知花是开了，人事却已非。
　　绿衣没有说话，坐在位置上动也不动。在暖和的四月春光里，在静的不能再静的新房内，绿衣觉得有冷意从四面八方朝她聚拢，冷的她连牙齿都在打颤。离她几步之遥站着那个曾经施予她温暖的人，他只需一个简单的微笑就可以让她脱离寒冷，可是他选择拒绝。
　　或许是因为沉默太过持久，程少佐翼翼然转过身，她低着头看不大清表情。
　　“你……”关心的话语正欲脱口而出，忽又顿住，自己应该是最没资格问这句话的人吧？
　　绿衣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太小，他没听清楚，于是他问：“什么？”
　　“什么……时候……搬？”她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失了平日素有的淡然。
　　“今天晚上吧。”他迫使自己不去看她微微抖动的双肩，别过脸别处。
　　“哦。”
　　“我先出去了，等晚膳时间到了我直接过去。”
　　“嗯。”
　　房门被打开，光线一下子亮了起来，愈发显得女子身影寂寥。程少佐最后看了眼坐着的人儿，掩门离开。

　　绿衣独自坐在屋里发了好长一会儿呆。其实她刚刚想问的那句话是“为什么不试一试？”，但是他没有听见。她的喜怒哀乐，从来都不关他的事。
　　克制了许久的泪水，一滴一滴滑落，留下痕迹，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