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寂寞花

4、第三章

　　年少时,她常陪小姐来程府找程少佐玩，次数多了自然也就熟悉了。只是没想到，有一日她会嫁入这座宅子，有一日，她会独自一人在程府闲逛。
　　独自逛了会儿，绿衣觉得腿酸，索性找了个地方坐下。谁知刚坐下，身后立即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大嫂好兴致呀。”
　　“你怎么在这？”绿衣好笑的看着已翘脚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郎。
　　“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了，谁知正巧碰到美丽的大嫂。啧，缘分啊！”程少黎摇着折扇笑嘻嘻的看着绿衣，话里的真假让人辨别不出。
　　“油嘴滑舌。”绿衣中肯的评价，却忍不住念叨，“我记得你以前挺乖巧的，整日跟在我们身后，怎么才几年未见就像变了一个人似地。”
　　“不懂了吧，这叫风度翩翩。别人想学还学不来哩。”折扇一合，程少黎敛笑凑上前小心翼翼的询问：“绿衣，你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程少黎今年十七，小绿衣一岁，小自家哥哥三岁。因为体弱多病，所以都被规定不能四处乱跑，在他眼中很是羡慕程少佐。不过偶尔会趁旁人不注意偷偷跟着程少佐他们后面玩耍。十三岁，有高僧云游至此，便收了他为徒，至此跟随高僧云游四方，身体也渐渐好了，还学了拳脚功夫。
　　绿衣听出他语气里的关心，笑道：“我很好。倒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半个月了，我娘说几年未见，硬是不让我出门。”程少黎一脸哀怨的看向绿衣。
　　绿衣被他的表情逗乐，习惯性的伸手捏他的脸颊：“你呀，谁绑得住你。肯定还是像以前一样趁你娘午睡偷偷溜出去外面玩。”绿衣刚说完，忽然觉得这样的举动过于亲昵，连忙尴尬的收回手。
　　“知我者，唯绿衣也！”程少黎假装不知道她的尴尬，摇着折扇，笑得一脸开心。这几年来，他无时不怀念那段年岁。绿衣手指碰触过的地方，有余温从脸颊渗进身体里，四平八方蔓延。
　　绿衣望着对面笑得俊俏的程少黎，狠下心，道：“少黎，你叫我大嫂罢！我已经嫁给你大哥了。”
　　笑容因这话停在脸上，他眸光直视她，不开口。绿衣坐在原地，也不开口。一时间，沉默在空气里四溢，久到让人窒息。
　　他干净的眸子里，映着她小小的身影，渐渐光华黯淡，悲伤席卷了双眸。最后，他忽扬起笑，问她：“为什么要答应这门亲事？”
　　明明知晓那人不爱你，为何还要答应这门亲事呢？他本来是回来喝大哥的喜酒，岂料到最后居然喝了她与大哥的喜酒。
　　“因为……”她低眉，只觉嘴里苦涩异常，顿了半响，方抬眼继续道：“因为我爱他。”时机正好，如若不赌一番，怎知那人不会爱上自己？
　　他愣住，终是没再说其他，只从石椅上起身，对绿衣说道：“大嫂，这园子也逛的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少黎，谢谢你。”绿衣斟酌半响，除了谢谢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大嫂客气了，不过是逛个园子罢了。更何况都是自家人，说谢谢可就生疏了。”程少黎手中一把折扇合了又开，语气真真假假探不出其半分情绪。
　　绿衣对于这样的程少黎，有陌生有心疼更多的是无奈。沿路春色无边，她心底却生出苍凉来。她清楚年少记忆里的最后一抹暖色，正在淡去。她想起成亲那日，娘问她：“追逐幸福的道路上，会遇到无数的曲折，也会丢失无数的美好，你准备好了么？”
　　她答：“准备好了。”，可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没有当初的确定。她难过悲伤，却无能为力。
　　长廊迂回，曲折之后，是一个荷花池，绕过假山与池水，便是听雨轩。二人刚要踏进院子，就见四喜从里头跑出来。
　　“小姐，你回来啦。咦，怎么和二少爷一起回来的？姑爷哩？”四喜边说边探头四处瞅。
　　“为什么我送大嫂回来就不行？”程少黎半眯着眼，笑看眼前四处张望的碧衣丫鬟。
　　“因为小姐今天早上是和姑爷一起走的，当然要和姑爷一起回来啦。”四喜看着程少黎，好似他问了一个蠢问题。
　　四喜语气里的理所当然，让程少黎一时语塞，只得以扇敲自己额头，故作淡定道：“你这丫头，倒有点意思。”
　　绿衣看程少黎吃瘪的样子，不由掩嘴吃吃的笑了起来。
　　“小姐，你笑什么？”四喜不解的看向绿衣。
　　与此同时，绿衣收到程少黎瞪她的眼神，假意轻咳了一声，淡淡的说道：“四喜，你看错了。”
　　“没有吗？明明就有笑啊……”四喜独自嘀咕，坚信自己没有看错。
　　“大嫂，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先走了。”程少黎说完，也不等绿衣回答，借着轻功眨眼就跑的了无踪影。
　　几年不见，偷溜的功夫倒是长进了不少。绿衣笑笑，对仍在一旁喃喃自语的四喜说道：“我累了，先扶我回屋歇息。”
　　四喜终于回过神来，闭了嘴，安静的扶着绿衣往里面走。

　　差不多到了午膳时间，四喜来唤绿衣，说是大夫人那边派人来请去共痛用膳。
　　绿衣赶紧起身，简单梳洗一番，便携四喜在丫鬟秋月的带领下前往。
　　她到场的时候，环视了下四周，没看见程少佐的身影。
　　二夫人瞥了绿衣一眼，似无意问道：“少佐呢？怎么你们没一同过来？”
　　“少佐临时有事赶不及回来，还望爹、娘、二娘见谅。”绿衣解释。
　　程家老爷听闻蹙眉，道：“我不是让他好好在家陪你么？”
　　绿衣突然不知如何说是好，幸好程少黎及时出声解围：“爹，是大哥长安的朋友途径绵州，又恰逢大哥新婚，便停留几日与大哥好好叙旧。”
　　“好了好了，我们先开饭，等少佐那孩子回来我再好好训他几句。”大夫人笑着圆场。
　　“既然如此，大家坐下吧。”程远之一开口，其余人等全都乖乖止了话题，一一入席吃饭。
　　这是绿衣嫁为人妇后，在夫家吃的第一顿饭，面色虽然泰然，其实手掌心早已被冷汗浸湿。以前虽然也见过这些长辈，但是如今身份不同，自然随意不得。幸好公公婆婆对她的态度都很和善，婆婆不停的往她碗里夹菜，喜爱之意溢于言表。二娘说话的语气虽不饶人，但总体还是好的。
　　一顿饭下来，绿衣心底的紧张与不安得到纾缓。只是唯一遗憾的是，第一顿饭他缺席未至。末了，程家老爷问绿衣：“绿衣，在这里可习惯？如果缺什么物品，跟下人说声就好了。”得到满意回答后，又继续道：“这段时间，正好一家人都到齐了，所以一起用膳吧！”
　　绿衣点头。在离开前，程少黎经过她身旁悄声扔下一句：“我刚刚所言皆是真的，并未说谎。”
　　绿衣望着他隐没的身影，扬唇轻轻一笑。

　　回到听雨轩不久，绿衣便派人去请程少黎。
　　四喜在一旁满脸不解：“小姐，为什么要去请二少爷？不是中午才见过么？”
　　“叙叙旧罢了。”绿衣一语带过，并不准备多讲。
　　幸而四喜还不至于太愚钝，聪明的不再问话。
　　一会儿，下人从外头回来，对绿衣道：“少夫人，二少爷说他等会儿就到。”
　　这一等，就等了一个时辰之久。
　　程少黎到的时候，看见绿衣坐在屋里刺绣，阳光从窗户洒进来，客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安宁的氛围。他不自觉放轻了脚步，生怕扰了里头的人。
　　当他悄无声息的朝她走近，企图看看她绣的是什么，还没靠近，她却忽然扭过头，反倒是他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他有些颇不可思议。
　　“直觉。”绿衣扬眉轻笑。
　　那笑过于璀璨夺目，比记忆里的美了不知多少倍，让他一时看呆了。回神时，见她还在看她，只是敛了原先的笑意，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一下子远了。
　　他自嘲的笑笑，在她对面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问：“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绿衣把绣品收起，态度诚恳。
　　程少黎挑眉，放下手中的茶杯：“什么忙？”
　　“帮我跟你大哥说声，请他晚上准时回来吃饭。”绿衣语气平淡。
　　“你不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么？”程少黎反问。
　　绿衣摇摇头，道：“既然他早上没说，就表明他不愿让我知道。”
　　“好吧。”程少黎郁闷了好一会儿，才妥协。
　　“少黎，谢谢。”除了这句，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程少黎眉宇间尽是不悦，却又发泄不得，天知道他最讨厌她对他说谢谢了。最后，只听得他道：“不用谢，谁叫你是我大嫂！”
　　屋子又重新恢复安静。绿衣拿起先前的绣品，却再没了原先的兴致，只好把东西往旁边一扔，起身到院子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