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遇不可求》苹果叮当

515、第 515 章

　　终于车子驶到离家最近的那个巷口，前面不能再近车了，只能将车停到往前一点路边的一个缝儿里，又下车往回走了一点路。

　　这个住了十几年的小巷口，真是几十年无一变，还是那个样子。巷子左边是一条小百货铺面，这里人住得久了，都是邻居，小百货店都是前面住人，后面又自己扩建了住处，一些生活用品都堆在门前，也没收回店里的，有的时候，还会被一些飞过的摩的给撞上，然后店主就出来喊：赶个锤锤，没见到有东西嘛！小道挤得生活气息浓重；另一边，是老旧的小高层，原来是祁老爹单位的家属楼，一楼临街这边被圈成了几家小菜园，老太太和这些家老人都是老牌友，时不时都会给她摘点园里的新鲜蔬菜吃。小的时候，他还压坏过其中一家的小木制栅栏呢。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仿佛不管他离开多久，那些东西还在。

　　祁宇曦脚步虚浮，像是踩着棉花，脚下不慎硌到一个小石子，差点就栽了下去，好在骆晨一直扶着他，没一头儿倒下去。

　　骆晨非常能理解他的心情，外婆那么疼他，现在病危，即将离世，心中哀痛自不必言。

　　不短的一截儿路，走起来却像是千山万水般，没见到家门的时候，紧赶着，就一到就看到门上贴丧，可是看到家门了，心口也只松了一角，竟缓了步子，老人还在家，还在家。

　　祁宇曦顿住步子，扭过身子，“我看起来怎么样？”他不想让外婆看到一个憔悴不堪的样子，让她老儿还担心。

　　骆晨捋捋他的外衣披风领，用手捧了他的脸，给他揉了揉，“挺好的，去吧。”说完，拍拍他肩，给他一点力量，“我在呢。”

　　祁宇曦回身看着自己家门，勉强稳了心神，推开了家门。

　　客厅里灯光通明，却没有人，外婆那间屋的门虚掩着，能听到低低的哭泣声，这一声声压抑而悲切的哭声，将祁宇曦的心肺都痛碾了一遍，他快着几步，手一伸，推开那门。

　　人是从医院接回来的，老人也知道怕是快了，在医院里非常焦躁，闹着一定要回到家里来，老人都想的一样，怎么样也要死在自己家里，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想在自己的床上离开。

　　女儿女婿无法，医生也说了在医院也只是挨时间而已，也就一两天，建议趁人还没断气，还是给老人回家来，这样走得也安心些。

　　其实，回家，能看见所有人。

　　两人通知了祁宇曦，希望他能赶回来见最后一面，要不终生遗憾。他们将外婆接回了家，只留着基本的维生仪器。久病成医，家里人接连生病，祁宇曦配了好多医疗仪器装置，现下外婆还连着呼吸机和打着点滴，心电图里显示的心跳数值很低了。

　　人，已经进入弥留状态了。

　　外婆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医院了，面颊凹陷，皮色黯灰，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手背上青青紫紫都是针眼，就连现下埋针的地方已是一片青紫，人安安静静的躺着，胸脯一点起伏都没有。

　　“阿曦，你回来了！”老妈被冲进来的人影一闪，定睛一看竟是儿子，眼里闪过一层惊喜，旋即悲痛涌上，“你怎么才回来啊？快来看看阿婆！快来！”话没说完，眼里已蓄满了泪水。

　　老妈即刻伏在躺要床上阖着眼睛奄奄一息的外婆耳边大声说：“妈，妈，曦娃回来了，曦娃回来了，你睁开眼，再看看他一眼，曦娃啊，曦娃回来了，你不是总念叨着娃娃，他回来了，你再看他一眼。”

　　守在床另一旁的祁老爹让开位子，“小曦，来这边，快和外婆说说话，她还能听见，他一直在等着你呢。”

　　祁宇曦双腿灌铅，噗通一声就跪到了外婆的床前，老祁爹按了按他的肩头，“别哭，慢慢说，别把眼泪滴到老人身上，她走得不安心的。她能听见的。”

　　祁宇曦胸口一堵，脑子像是被捶得七晕八素，这一切一点都不真实，外婆身体那么好的一个老太太，现在形如怙槁，一点生气也没有，他多么希望外婆这里逗他玩呢，下一秒钟，小老太太就从床上坐起来，从柜子里摸出糖果来给他，给他讲故事呢。

　　“外婆、外婆，”喊了两声，祁宇曦泪如雨下，老妈也忍不住哭得更大声了些，但还是将眼泪抹去，可是怎么都抹不尽，像断线的珠子，打湿了面庞。

　　祁宇曦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坨沉铅，堵得他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他才哽咽道：“曦娃回来喽，你的小曦娃回来了，你看看我嘛，我回来了，”祁宇曦将处婆的瘦削的筋骨虬节的手笼在手心里，贴在自己面颊上，“啊婆，我回来了......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上次，我给你说的那种点心，我还没有领你去吃，呵......你睁开眼嘛，看看我，看看我，再看看我嘛，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不肖，上次，你就想说要吃那个麻花，我还说太热了，你吃了要咳嗽，还让老妈不要给你吃热喽......啊婆，你起来嘛，我领你出去玩，我们去解放碑看跨年，好不好，阿婆——”

　　老人已进入弥留状态，已不能再睁眼或者说话，纵使祁宇曦哭得撕心裂肺，那个可爱搞笑的外婆也不能对他有所回应了。

　　即将进入虚无的老人眼角滑过一滴眼泪，她虽已不再能反应，可尚留着一丝听觉，还是等到了，等到了她的小孙孙。

　　祁宇曦看到那滴滑过眼角的外婆的眼泪，“阿婆，阿婆，你能听到我说话，对不对，对不起，我回来晚了，阿婆，我回来了，你看看我嘛，”祁宇曦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眼泪不能滴到外婆身上，他用手臂擦去眼泪，可是根本止不住。

　　“你说点儿让她安心的话吧，要不，她一直挂着。”老妈在边上掉眼泪，“妈，曦娃儿回来了，好好的，都挺好的，我也会好好的照顾好自己和他，您别担心，安心地去儿，娃娃，我会照看好的，你操了一辈子的心，也该好好放下心了，妈，妈，呜呜，女儿不肖，让你担了一辈子的心，你安心，去那边儿，看着老头儿，说女儿过得很好，孙子也很好，你们不要担心，呜呜，妈，妈，我对不起你，没享过女儿一天的福，尽跟着女儿吃苦，妈，妈，妈妈......”

　　外婆眼角又滑过一滴泪，一边是中年女儿，一边是青年孙儿，此刻都已是泣涕滂沱，至亲将别，是人间怎样的悲事。

　　心电图上的机子，一直断断续续，原来是外婆等着他呢。还是放不下心这个捧在手心养大的孙儿，没有机缘能亲眼等到他，再看他一眼，只能听他两声叫唤了。心不得不安。i不安，也没得子办法。

　　死亡，从来没有优待。阎王叫你三更死，岂会留人到五更。

　　心电图上的线，最后终归为了一条没有起伏的直线。

　　祁老爹上前，摸了摸外婆的鼻息，探了好一会儿，最后沉痛道：“妈去了。”

　　老王女士，四零年生人，踩在战争尾巴上出生，躲过战乱，熬过饥荒，避过瘟疫，亲人一个接一个逝去，忍痛熬泪往前跋涉，眼瞅着日子一天天好起来，老伴又撒手人寰，女儿无子，年过半百，只能眼羡着别人家含饴弄孙，直到一天下午，女儿抱着一大眼娃娃出现在家门口，她才有了一个孙子，此后的日子，没有那么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