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鱼兮雨兮,莲兮荷兮 ...
-
小莲庄。
潋滟湖光,青苔双桥。
一条小舟悠悠晃在碧水红花间,采莲的女子抬起头来,望着那条晃悠的小舟低低唱着:
鱼兮雨兮,莲兮荷兮,
薇亦作芷兮,
轻舟泛兮,奴采莲兮,
原是天涯两水,风雨兮兮……
小舟近了,船杆扎进泥里,忽然停下。
裙裾曳水,白发覆面,那人走出来,身带桂香。
“井公子,昨夜可梦好?”渔声解下发上遮阳的荷叶,她的怀里捧着几枝莲蓬,问他话的时候,掉了一枝在水里。那水花轻轻的一声溅上她的脸。
“梦有什么好,每次醒来,都想要发疯。”他拿出一方浅白的帕子,轻轻为她擦拭面上的水,“我的梦里,全是不好的事。”他言语轻柔,隐忍着宿命的意味。
渔声笑,那艳阳照在她的脸上,激起一层活泼的光晕来。
他忽然愣了,那指留在她的脸上,再也不动。
渔声奇怪地问道:“井公子,怎么了?”
“没什么,回去吧。”他轻轻笑开,不着痕迹地,移开了手。
“好,等我捡回那枝捣蛋的莲蓬儿。”
渔声笑着应他,转身去捡水里的莲蓬。
一只手伸来挡着,渔声抬脸去看,那人眉目里,含着冷冷淡淡的瓷光。
那人弯身捡起了莲蓬,捏在手里忽然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渔声一时怔愣,不知该如何回应。
“渔声。”小舟上的人听到这边的声音,转身来问,“捡回了么?”
“给你。”那人递了莲蓬给她,转头看了一眼小舟上站立的人,回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冷暖间歇,一时晃了渔声的神。待渔声回过神来,那人已经不见,只余水面上一层薄薄的寒霜,在艳阳之下,渐渐消融。
“啊。”渔声惊叫一声,怀里的莲蓬全扑通扑通掉进水里。
“怎么了?”小舟上的人疑惑问道。
“公子,你刚才可有看到……”渔声指着刚才那人在的地方问小舟上的人,急急问了半句,却突然顿住,再无下文。
她看着舟上迤逦站着的白发男子,默然地垂下了手臂。
我都忘记了,你是个看不见的人。
“回去吧。捡不到,就不要了。”他伸出一只手拉她上来。
泛舟回去的那刻,两人怔忪无语,各有心事。
你对她越好,她死得越快。
那句话,在他为渔声拭脸的时候蓦然传进耳里。
那是她的声音,他知道。
她跟着他,不让他好过。
她说的,她不让他好过。
他知道。
“渔声。”
他卷发绕指,忽然唤道。
“公子。”
渔声抬首看他。
“你上回说,你有喜欢的人。”
“是。”她难为情地别开眼目,“我说过。”
“他是谁?”
“公子,你怎么这样问我?”渔声被指心事,有些羞愧。她埋脸在臂弯里,偷眼瞧他。
他笑,安抚道:“我只是想为你做主,没有别的。”
“真的吗?”渔声高兴起来,手指拽在他的袖襟上,“公子要为我做主?”
井兔点点头:“当然是真的,你说吧。”
“渔声喜欢的人是少庄主的伴童,画浮子。”
“画浮子?那个人啊。”
“嗯。”
“他可喜欢你?”
渔声摇头:“我不知道。”
“去提亲罢。”
“公子!”渔声忽然上前扑在他身上,她埋在他的颈间,呜呜哭道,“公子对渔声真好,不仅把我从花娘娘手里救下来,还让我住在小莲庄,给我吃穿,你对我的恩德,我无以报答,渔声的命,便是你的。”
“傻渔声呵,我对你好,是因为我想做一个真正的人,人,总是有善心的。”
渔声破涕为笑:“我看得出来,公子,您是一个长情的人。”
“是么?”井兔轻笑,满身花香。
“公子有喜欢的人么?”
“有。”
“她呢?”
“她?”井兔轻抚白发,转眼望向船外,绿荷铺水,红莲朵朵,他谓然一笑,“她死了。”
“啊?”渔声垂下头,不敢再多问。
小莲庄,弄桥园。
园里有袖珍石桥,弯如明月,桥下一座石舫,绿波荡漾,树影绰绰。
那石舫里住着小莲庄少庄主花瑶。
井公子,是小莲庄里花瑶少庄主请来的唯一一位座上之宾。
花瑶喜欢清静,自小不喜欢与人打交道,一年前被庄主彩夫人逼着出访流荒城,回庄时便带了井公子来。
“瑶儿。”伴着声响,丛丛曼树杈后,徐徐步出一个遮面的女子,女子虽温声唤着石舫上躺着的少年,眉宇间却凝着一股粗陋的戾气。
花衣的少年坐起,瞧她一眼,便望向别处。
“瑶儿,娘为你定下了亲事。”女子慢步走来,不管他答不答话,只自顾说着,“娘把井公子的渔声姑娘许给你,你可满意?”
花瑶重新躺下,拿袖遮着双眼,仿佛此事与他并无半点关系。
遮面的女子忽然“突突”一笑,继而冷下脸来,她随手扯下少年的长袖,逆光挡在了少年的眼前。
花瑶的眼里沉着一团黑雾,他定眼看挡在面前的人,脸上依然是波澜无惊的神色。
“究竟想说什么?”他开口,却居然发出女子的声音。
小莲庄少庄主花瑶,有着俊美的男子容貌,却如何,是女子的声音?
这怕就是,花瑶不肯与人往来,独居独处的真相罢。
可是这样孤僻难处的人,却将井兔那样的人带回了小莲庄。
女子掩嘴笑着,说道:“娘就喜欢听瑶儿说话,那声音,嘻嘻嘻,胜过天下所有女子。”
花瑶看着她,眼角闪过一丝嫌恶。
她是高兴的吧,把亲儿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好好的,毁了一个少年原本如画的一生,好好的,给还在襁褓里呜呜啼哭的孩子喂了改变音色的黄杨草。这个自称为娘的女人,如今是因亲儿有此音色而引以为傲么?
“究竟想说什么?”他重复问了一遍,那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瑶儿想知道?那娘告诉你好了,三个时辰前,你的井公子为渔声提亲来了。”
“提亲?”
“是啊,提亲。”
花瑶低低一笑,抬头问母亲:“是向画浮子提亲吧?要我娶渔声,又是什么乐事么?”
小莲庄庄主彩夫人旋身大笑:“哈哈哈,果然是瑶儿懂得为娘的心啊,这小莲庄跟个死牢似的,瑶儿也知道为娘的苦闷吧,若不寻思寻思些有趣的事,可怎么活的了呢?”
花瑶也笑,那笑声掺杂着女子的娇媚音色,听在人耳里,只觉得一阵阵毛骨悚然。
“迟早一天,会杀了你的。”花瑶笑着看她,字字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