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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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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父皇在雪离国的城门上,昭告天下,册封流年为雪炎家族的首领,掌管三级灵者。
全城的百姓鼓掌欢呼,我站在你的身后,望着你清然出尘的背影,轻声唤你的名。我以为这样,就能一生一世在你身边。
年回来的第二日,樱花林间出现了许许多多精灵的尸体。他们残缺的肢体和浓重的血腥味,掩盖了樱花瓣淡淡的清香。他们的眼神似在黑夜里挣扎,惶恐不安。
冬日苍寂的天穹下,他们安静的躺着,鲜血染红了整片樱花林,亦染红了我的视线。
年捂住我的双睑,柔声说,“不要看。”
我埋首在他的肩,惴惴不安的问,“他们怎么了。”
“只是睡着了。”他覆上我的背,轻声安慰着。
“他们还会醒麽?”为什么,睡着了,还会流血。
子规鸟依然盘旋在樱花林的上空,为他们唱起悲鸣的挽歌。淡紫色的翅膀与那些鲜红的颜色,形成强烈的反差,灼伤了我的眼。天空不再湛蓝,陇上一层灰暗的色彩,遮住了漂浮着白色的云朵。
年没有给我任何回答。我看见家族灵者中恐惧的眼神,父皇莫名的不安,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股隐秘而诡异的气氛,悄然无息的蔓延至整个家族。
“公主。”背后一阵温暖,流年坐在我身旁,替我披上风袍。
“年,我们能在一起多久。”十岁那年战争的惨烈,白天的情景,交错的片段浮现在眼前。我不想再次忍受你要离开的痛苦。
“公主想要年陪着你多久?”这个问题我未细想过,越长大,我和他都越清楚,占卜师可以预知家族的命运,唯独不可预知自己。你已经到了成婚的年龄,父王到时会重新替我选一位灵力高强的灵者保护着我。
我摇摇头,只要你好好活着,快乐的活着。
一望无际的天际,无垠无涯,静谧的夜空,衬着流年滢澜的双眸。“别怕,我会一直陪着公主,护你周全,就算失去生命。”
水雾弥漫了我的眼眸,我知道,不管我走多远,转身的时候,你一定都在我看的见的地方。
他牵起我的右手,手腕处多了一串冰蓝色的物体,“年修炼的地方,后方有一处大海,我捡了些贝壳,串成手链,喜欢麽?”
我低头凝视着手腕处螺旋状圆滑的物体,他的右手腕也有一串一模一样的手链,在月光的映射下,透着沁心的蓝。“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并肩坐在梦雪阁的顶端,他紧握住我冰冷的手,似乎想把全身的热量传给我。凝视着他柔美的侧脸,和身后的白雪融为一体。年,你回来了,真好。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回到屋内,吟诗替我更衣,“公主,师长给您捎了块暖玉呢。”暖玉?为何刚才在屋顶他不和我说起。
褪去外衣,床榻上平放着一块被白纱包裹着的物体,掀开纱布,一块光滑细腻,油润亮泽的暖玉呈现在眼前。
手感温润,放在手中,先凉后温,但这种凉并不是冷冰冰的凉,盘摸把玩之后,还会油油的,就象要流出油脂一样。从屋外回来冰冷的身躯,因怀抱着暖玉而渐渐温热。
每日起床后,我第一个要去的地方便是宿星阁,查看东南西北四方和日月水火土金木的二十八个星座,并用它们的运行预知未来。
北方玄武之相并无异常,昨日精灵死亡事件又是怎么回事。如果有变数,为何我却占卜不出。
“参见师长。”吟诗的声音被另一个声音阻断,“公主还在里面吗?”
打开屋门,他身穿青蓝色长衫,漆黑如墨的发丝整齐的梳于后脑勺处。冬日的阳光穿透云朵,温热的洒在他周身。
看到我,他清朗的声音道,“不知我走后,你的琴艺是否渐涨?”,我吩咐一旁的吟诗去梦雪阁替我取来古筝,和流年坐在宿星阁前面不远的亭台中。
“为何暖玉的事不告诉我?”他执起我的双手,“公主的手一年四季如冰,没有办法医治,此次外出,便去和田给公主觅了这块上等的暖玉,可否让公主的身子暖了些?”和田,他居然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只为了给我买那块暖玉吗。
我翻看过书籍,和田是著名的西域文明古国之一,汇集了人类智慧结晶,创造出无数脍炙人口的昆仑神话的地方。那里的玉石、丝绸、地毯和瓜果尤为得天独厚,盛名远扬。和田素有玉邑、绢都和地毯、瓜果之乡的美称。我一直对和田有着浓厚的憧憬。
“很暖,年,以后,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看海,去和田。”他看着我温柔的神情,轻声道,“只要你愿意。”十指抚琴,一缕清丽淡雅的声音静静流淌着,沉淀着微亮的光。
流年俊美的面容绽放出温柔的笑容,“公主的琴艺,年自叹不如。”
他走的这两年中,我每日都会触琴,怕的就是他回来责备我偷懒。三日后便要到中秋佳节,前年他不在王城,今年我定要他陪我出城游玩。
“你走前,曾应允我今日回来之时,可以了却我一个愿望,现在可曾算数?”他若有所思的望着我微微冻红的脸颊,“算数。”我抿嘴轻笑道,“三日后的中秋,陪我出城。”
雪离国的中秋除了祭月赏月这个重要习俗外,便是各家各户互赠月饼,而且月饼必须是圆的。每年的中秋流年都会带我出城,对于民间的过节方式我也相当了解。
得到父亲的应允,我和流年临近傍晚才行动。鉴于前几日樱花林精灵死亡事件,跟随我们出城的侍卫明显加派了很多,其中不乏众天灵。我们一行人身着便衣,浩浩荡荡出了皇宫。
热闹的街市弥漫着浓厚的过节气氛,酒楼门前一群人重新布置门前的彩楼,小贩卖力的吆喝着手中各式各样新鲜的玩意。我的目光时时停留在车窗外的景象。
“前年的中秋你不在,我一直都未出城游玩呢。”落下窗帘,坐在身后阅书的他合上书面,抬眸望着戴着面纱的我。
“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我摇摇头,摘下淡紫色面纱,在马车内戴着这个说话有些碍事。
雪离国的百姓只知道本国的占卜师是位女性,却从未见过容貌,更不知晓占卜师是本国的公主。
“年,我饿了。”他无奈的轻笑,似是一抹春风拂过心头,起身坐在我对面,重新将面纱遮掩在我眼下的脸颊,手掌落在头顶,“年用余下的日子弥补这两年丢失的时间,可好?”我轻点下颚,笑而不语。
马车停住,车外的侍从禀报,“主子,到了。”挑起车帘一角,是一处繁华的酒楼。刻着望月楼三个大字。
他起先下了马车,我躬身刚想下去,却被他打横抱起,整个人贴着他的胸膛。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落地时有些不适。酒楼大堂满座,人声鼎沸,人头攒动,他执起我的手,忽略掉我的不安,领着我往二楼走去。
“小二,我要的包厢可否准备妥当?”店小二忙走在我们一行人的前面,轻推房门,“爷,这是您早先订的包房,早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您来了。”说罢,撇了眼站在流年身后戴着面纱的我。虽然临近夜晚,但是如此装扮,确实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
流年见店小二的目光迟迟不肯从我身上移开,催促道,“下去备些小菜和暖胃的酒。”店小二听闻流年的吩咐,搭上右肩的抹布,转身关上房门,“您稍等。”
簌簌的白雪纷纷扬扬飘扬在毫无边际的夜空,不知道四季银装素裹的雪离国,融雪的那一天是什么样子呢。
倚在窗沿边,手心接住菱形的白色物体,瞬间融化成水滴,集聚成一团水潭。手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接过,年掏出袖中的丝帕,替我抹去手心冰冷的液体。“切忌着凉。”
银质丝帕的左下角刻着一个微小却歪扭的年字,细看,竟是那一年送年出城之日,我送他的丝帕,若不是今夜看见,我以为他已丢弃。
“这丝帕你还留着。”他抬眸盯着我诧异的眼,“它从未离过我的身。”
我未接触过女红,父皇只是告知我,只有专心修炼咒术才能保护雪离的百姓,其它的并不需要我知晓。这是我第一次送年的礼物,不大的丝帕,却耗费了我三天三夜的时间,因他走的匆忙,当时一心只想在他走之前送他些什么做纪念,手指被针扎了几个洞也无心关心。
送他出城之日,我拿出丝帕,有些胆怯,因为我把他的名字绣的歪歪扭扭。他接过,却是无比的凝重,在我耳边轻吐两个字,“等我。”这一分别就是两年,不长却也不短的日子,他依旧是那个温柔的流年,是依旧陪在我身边的流年。这样,真好。
他重新将丝帕放入袖中,“只要你在,便是最好的纪念。”
我踮起脚尖,手掌轻落在他的头顶,闭上双睑,年,你感受到了麽,我一直在雪离等你,从未离开。
晚膳过后,楼下传来人群欢呼的声响,望月楼的后面,建起一座搭台。人群把高台围的水泄不通,不时爆发出阵阵掌声。
“他们在做什么呢?”我探出头,细细看着下方的情景。
“要不要去看看?”年站在我的身侧,轻声问道。
走出望月楼,朝着刚才在楼上看见的地方走近。流年紧拽着我的手臂,生怕我被拥挤的人群伤到,毕竟我是雪离国的公主,出城一趟已是破例,若是在外有个闪失,回去和父皇也不好交代,下次再提出城,他应是不答应了。
身后的侍从见人群越来越多,倒是从容,不一会儿,我感觉空气不再那么稀疏,人已到了搭台的前方。
流年低声询问了身旁一位年轻的男子,那男子见我们一行人,先是微愣了一下,然后有礼貌的回道,“想必你们是外城的人,这是雪离国民间从去年定下的习俗,每逢中秋佳节,便在望月河边举行吟诗对擂,凡最终获胜者,便能拿到那些黄金作为奖赏。”
顺着男子手指着的方向,宽大的搭台正中央,放了一张精致的紫檀木茶几,中间摆放着一个托盘,里面满满的摆放着金灿灿的黄金,上方被一块红布遮盖了半面。茶几四周的檀木椅子上,端坐着几位年事教高的老者。
搭台两边两位身材微胖的人,手举鼓锤,用力的敲击在红色支架上垛起的鼓面,顿时鼓声大作,这个情势应该是到了高潮部分。
离前台最近的一位老者,白发苍苍,和蔼可亲的神态,端倪着台下的人群,开口道,“下面本人要出一联,上联:上文章下文章,文章桥上晒文章。
众人面面相觑,窸窣声一片。无一人站出对出此联。流年略向前一步,俯首恭敬道,“在下不才,斗胆献丑,在下的下联,乃是,东黄昏西黄昏,黄昏时候渡黄昏。”
老者微注视着流年,随即露出欣慰的一笑,又出一联,“风风雨雨,暖暖寒寒,处处寻寻觅觅。”
流年略思索了一下,沉静道,“莺莺燕燕,花花叶叶,卿卿暮暮朝朝。
老者欣喜的神色堆满脸颊,沧桑的声音道,“公子好才华。”
流年退后,朝我微微淡笑。那位老者的后方又站起一位,扶着花白的胡须,精神矍铄,厚重的声音,略显疑惑,“不知公子可否对出此联,上联乃是,月圆月缺,月缺月圆,年年岁岁,暮暮朝朝,黑夜尽头方见日。”
流年低首凝眉,似乎在斟酌着。过后,他对我轻摇头。覆着面纱,我学着流年的样子对前面的老者行礼道,“小女子有一联,下联乃是,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夏夏秋秋,暑暑凉凉,严冬过后始逢春。
人群爆发出惊讶的声响,视线纷纷朝我们看过来。流年深邃的双瞳,此刻水墨流转,嘴角勾起一抹温煦的笑容。
“姑娘好才学,如若能对出下面一联,这奖赏就归这位姑娘和公子所有。”那位老者显得有些激动,走至搭台前沿,开口道,“花花叶叶,翠翠红红,惟司香尉着意扶持,不教雨雨风风,清清冷冷。”
流年展露出询问的眼神,我朝他轻点下颚,做辑对答道,“蝶蝶鹣鹣,生生世世,愿有情人都成眷属,长此朝朝暮暮,喜喜欢欢。”
台上几位老者相互对视,不禁喜上眉梢。站至搭台前沿的老者,匪夷所思的望着台下的我。
雪离国从古至今,秉承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风俗。他们肯定万万没有想到,我一届女流之辈,竟能对他们的诗词对答如流,而歌词诗赋都是流年从小教会我的。
“本人还有最后一联,不知这位姑娘可否对出下联?”
我有礼的回视,“请说。”
“佳山佳水佳风佳月,千秋佳境。”
“痴声痴色痴梦痴情,几世痴情。”一道温和如玉,温雅飘渺的男声自身后飘来,令人心脾沉醉。
我不禁转过身,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一袭华丽的白色锦衣,腰间系着金色腰带,白洁的发带系在梳理整齐的发髻上,风拂过,发带飘扬在两侧的肩上。我惊讶的,不是这淡雅绝俗的身姿,而是他遮住上半面的银色面具,皎洁的月光下,射出银如月色的发色。
手握折扇,不紧不慢的步伐犹如轻飘与水面之上,给人一种飘飘欲仙的错觉。
待他走至我和流年身边,清雅温存的嗓音,如沐春风般的舒畅,“在下只是路过,方然对出的下联,万没有抢了姑娘风头之意。”
当我对上他的视线,却看不清那面具后的眼眸。眉心忽然传来阵阵刺痛。我下意识的覆着额头,轻揉着,便不再看他。
流年轻拽住我的手臂,紧张的问,“怎么了?”
疼痛转瞬消失,我露出淡淡的笑,“没事。”
台上的老者皆被台下如仙人的男子惊颤住,刚才提联的那位老者倒是镇静自若,“方才台下的姑娘和公子已对出下联,按规则,这奖赏是属她的。“
一位年轻的男子从台上端下檀木茶几上的托盘,递至我们眼前。周围的人发出惊愕的呼吸声。
自小生活在皇宫,从未被生活困惑过,这些金子,对于平民百姓,倒是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够他们几辈子的生活了。
我对着台上的几位老者行礼,淡淡道,“小女子的本意并不是冲着钱财,只是逢中秋之夜,与大家图个尽兴罢了。这些金子,还是拿去多做些善事吧。”
说罢,流年轻揽住我的肩,对着刚才的白衣男子点头示意,带着我走出人群。路过男子身边时,一股无名的清香随风窜入鼻尖。似有似无的声音传至耳际,回头再看时,人群早已散去。白衣男子也了无踪影,只剩下空荡的高台,黑夜中,显得那样孤立。
越往前走,隐约可见,望月河的河面上布满了数千盏灯,火红的烛光,飘曳在雪中,犹如天上繁星般,十分壮观。
压制不住好奇心,我和流年走到一处人群稀少的河边,有的百姓在焚香拜月,有的则对着河面许愿。我忙拉住年的手,学着河边百姓的样子,双手合十,贴在胸前,“在中秋之夜,对着河面的许愿灯许愿,愿望便会成真呢。”
我可以预知任何人的未来,却无法预见自己,这便是我的悲哀吧。前年的中秋,我没用占卜术,是想验证民间的许愿方式是否灵通,便在梦雪阁的顶端向着月亮祈祷,流年要平安的回来,如今,这个愿望果然应验。
微眯开眼缝,身旁一席蓝衫衬着他优柔的侧脸,眉宇间透着丝阴郁,黯然的神情让我不禁想触手抚平他的忧愁。
此次回来,总感觉他与往日略有不同。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已悄然围绕在我们之间。你心中的苦闷,连我也不可以提及麽。
“公主许了什么?”薄唇轻启,打破了霎那的安静,双睑睁开,他知道我刚才在看他。望着静静的河面,我扬起微笑,“你呢?”
他未转头,长臂伸向空中,深邃依旧的夜空,突现点点深蓝,渐渐拼凑在一起,夜幕下,勾勒出两个字,罂粟,我的名字。
我惊喜的看着他,他何时学会了虚名咒。收回手臂,如墨的长发挡住了他的眼,只听一丝沉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便是我的愿。”
年,你知道那个时候站在你身边,我有多欣喜麽,我依旧习惯拽住你的衣角,仿佛这样一辈子都不会松开。我没有多余的奢望,只要你快乐,不再哀伤。
承认了所谓的挣扎,便对你许下了一生一世,从那一刻开始,注定为你背叛整个地狱。
—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