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年华》蒙他

16、16

　　伤害也许可以让心灵本脆弱的林嘉痛哭流涕，但怎样的伤害都不能阻止林嘉追逐的脚步，不能逼她逃避。父母能给她的太少，而她想要拥有的那么多。一本名著，一件美丽的连衣裙，一个别致的发箍，老师的夸奖，第一的成绩等等等等。林嘉都想要，她会为了得到自己要的不顾一切。
　　像小学四年级时的期末考前，林嘉的同学用一本林嘉一直想看的书来跟她交换期末考的答案。林嘉犹豫了一会，便答应了那个同学。她在期末考前一天通宵看完了那本书，第二天考试的时候还给了同学。
　　不幸的是，在林嘉扔答案给同学时，被监考老师抓了个正着。老师把林嘉的名字交给了她的班主任，班主任在考试结束后严肃的批评了她，说下学期回来要好好处理这件事情。那个暑假，林嘉却没有一点的慌张，也不会胆战心惊的想老师会怎样处分她，会不会告诉父母？她像过以往任何一个暑假一样，快快乐乐的和小伙伴玩耍。
　　开学第一天，做早操的时候，林嘉被老师拽到办公室教育了半个小时，说看在她是好学生的份上原谅她，但下不为例，。当课间操结束后，林嘉被老师放了出来。当她从办公室出来，正赶上学生们各自上楼回自己的教室。有一大群人围上来问她怎么了。
　　这样一个漫长的暑假过去，小孩子们都已经不记得林嘉是因为帮助别人作弊而被批评。他们只是好奇，叽叽喳喳的。
　　林嘉还记得，那时候汹涌的人潮将她挤上楼梯，她被迫的不断向上走向上走，那是30级的阶梯，后面的同学推搡着让林嘉几乎踉跄。人群中有林嘉相熟的小姐姐，她抓住林嘉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林嘉只是不语，这时身旁有一个孩子嚷起来：“她是因为偷东西才被老师叫去办公室的！！”此话一出，人群发出巨大的嗡嗡声，不断有人附和，包括那些知道林嘉是为什么被老师叫走的同学，他们说林嘉偷了好多好多东西，有人说是一百块钱，有人说是几十支笔。孩子的想象力就是那么丰富，于是关于林嘉被叫到办公室的原因越传越扯，她偷的东西也越来越多，越来越贵。林嘉始终沉默，不发一言。她没有辩解，也不屑辩解。谣言于是越传越凶，说林嘉心虚所以才不争辩。
　　有一天，林嘉走在路上，后面有几个同班的男生跟在她身后，大声骂林嘉是小偷。林嘉没有回来，她只是加快脚步向家的方向跑。林嘉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那几个男生跟不住，捡起路边的石头就往林嘉身上砸。有一个男生扔出的石头狠狠的砸在了林嘉的头上，林嘉一阵晕眩跌倒在地上，眼泪不自觉就流出来。这时林嘉的班主任经过，扶起林嘉，斥退了男孩子们。男孩们跑开的时候还嬉笑着说林嘉是小偷，被砸是活该。班主任没有帮林嘉解释，他也没有将那群孩子带到办公室像教训林嘉一样狠狠的批评他们。因为那些孩子是学校领导的孩子，班主任不敢批评他们，他不愿意得罪领导们的心肝宝贝。他只是摸摸林嘉的头，说：“孩子，回家吧！”
　　是啊，她帮别人作弊了，老师要教育她；她是好学生，门门功课第一，所以老师没有处分她；但是好学生比不上领导的坏孩子们，这是一层一层的食物链，在低端的她，有谁会来告诉她不要哭他会帮助他呢？林嘉擦干眼角的泪，蹒跚走回家。
　　回家之后却被听到谣传的爸妈狠狠甩了两巴掌，他们也相信了林嘉是个小偷。
　　这次林嘉没有哭，她默默走回房间，将自己锁在房间一整天。
　　第二天照常上学，放学，回家。
　　那么多人的不信任、羞辱、利益牵绊，不是小孩子可以承受的伤害，林嘉都以沉默回应，独自面对。
　　林嘉始终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也许帮人作弊是有错，但是那本自己在书店门口徘徊很久鼓起勇气进去后也只敢轻轻磨磋封面的书，有一个晚上真真切切的属于她，她抚摸着书的每一页，闻着散发出的淡淡油墨味；她阅读这本书，将这本书放在枕头下陪伴她入眠，她不觉得有哪里不值得。这次交换林嘉毫不后悔，即使小学后面的两年她一直生活在所有人的孤立中，她还是觉得值得。
　　所以林嘉的坚强与生俱来，什么样的事情能打倒她，什么能使她逃避而不去面对，在她人生的头23年里还未出现，她想，即使在以后的32年里，也不会出现。可是林嘉对自己的的钢筋铁骨过于乐观，昨晚宋邱的那些话深深的伤了她。不是躲在哪里哭一场，或者发泄一番就可以平静下来的。她无法说服自己第二天再去面对宋邱，人生中第一次产生逃跑的念头，她知道即使用当年面对所有不信任的眼神那种沉默的方式也无济于事。
　　她的难过，从眼里，从心里，从骨子里，从血液里透出来。这次她要逃，逃出这个公寓，逃开宋邱，远远的，彻底的。
　　林嘉打电话给雷米，告诉雷米自己和舍友有些矛盾，问他有没有地方能借她暂住。雷米想了一会，告诉林嘉自己在学校旁边有一个小公寓可以借给她住一段时间。林嘉说了好几遍谢谢，雷米说你在哪我来接你。林嘉回答自己在哪里。雷米说我就来。
　　林嘉将她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刚来洛杉矶时带来的行李箱里，摔门离开。
　　一个雷米，林嘉只是帮他拍摄了一个短片，就得到那么多帮助。
　　而宋邱，林嘉照顾了他一年，得到的只有不知廉耻下贱这样的评价。
　　怎么会是这样？
　　哦，林嘉，你怎么能忘，和宋邱之间的交易，照顾他是你的任务，怎能指望他为你的真心实意感动？他不是一直都是这样认为你的吗？你做的一切都有一个很好的身份，你是宋邱的保姆啊！所以他根本看不起你，那些温柔只是心情好的时候的逗弄啊，你怎么能有那么多的错觉？以为自己就和他平等了，你们之间可能，可能会有别的什么……林嘉想着想着，情不自禁蹲在街旁哭了起来。
　　雷米找到林嘉的时候吓了一大跳，这个一直以来神情温和的中国女孩在马路上哭的稀里哗啦，毫无形象。
　　宋邱呢，在雷米把林嘉送到公寓的时候，他终于昏昏沉沉的从酒吧出来。喝了一个晚上的酒，喝得过程中一直意识清楚，说不上有多少醉意。他只是机械的一杯一杯把酒灌下去，有风骚的女人前来搭讪，宋邱还是端着酒杯不停喝，随手甩出几张美金，嫌恶得让她滚开。他的眼睛他的心思都只在酒上，一口一口，一杯一杯，一瓶一瓶，就是没醉，脑海里不停的回闪林嘉哭的样子，她的叫喊，她的质疑，她的巴掌，她的所有。第一天见到她，和她在飞机上，粉红自行车，美味的饭菜，一年多的点点滴滴，那些好像幻灯片一样一幅一幅出现然后消失。
　　宋邱知道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在梦里，他为他的疯狂，为他的语无伦次，为他的暴力想向林嘉道歉，可是他不敢，他也不会。他只能酗酒，没有别的宣泄方法。
　　一直没有醉，宋邱恨自己的酒量，恨自己还清明的意识，恨如浪袭来的悔意。
　　然而终于，在台上乐队最后一个潇洒的颤音的华丽丽结束，宋邱起身仰头灌下酒吧最后一瓶伏特加后，轰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