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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等我回来,站在你的面前】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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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徐一承,江亦凡的印象中关于他的记忆大概几个形容词就可以总结。
安静的人。
温和的人。
聪明的人。
稳重的人。
擅于赢得人心的人。
热爱生活并且很会享受生活的人。
非常非常重情义的人。
表面老实骨子里却有些隐约叛逆的人。
对人不肯袒露真心却一旦决定深交便是会全身心投入感情与信任的人。
另外,爱恨格外分明的人。
并且是可以让人有一种“如果与他站在对立面就会觉得格外恐怖,幸而是与他站在同一面于是可以感觉到意外强大的安全感”的这种庆幸的情愫的那种人。
总之当年一起在某位收费高昂的钢琴师傅家里学钢琴时的那场结识对于当事人的两位来说都是不难被铭记的一段时日。
一起经历彼此的事故。
一起分享彼此的秘密。
然后,就随着岁月流逝辗转而成了一起面对彼此心中的那份感情。
不管是从徐一承那里学会了与人相处时的沉稳静默的江亦凡,还是从江亦凡身上无知无觉熏染的一点乐天派的冷幽默的徐一承,十几岁的年龄里几个月比肩的相处总会残留下对方的某种气息,就此携带一生。
而这种延续一生的渗透注定是会生长出难能可贵的深刻的情谊。
于是当时拙稚而单纯的两人便一本正经地“大哥”、“小弟”相称。
而今如果当事人不是易希臣这样了解江亦凡的人,此刻坐在餐厅里看着抱拳的二位,一定会以为不幸撞见了穿越而来的古代侠士或是逃跑而来的精神患者。
“大哥”与“小弟”此时聊得是极为兴起,回顾往昔岁月,举杯频频。
易希臣看在眼里一边是实在担心江亦凡那曾经因为酒而造过大反的胃,一边又因为实在不愿扫了两位的雅兴而封口不提禁酒的事情,最后还要一边后悔为什么吃饭不去肯德基这样没有酒卖的快餐店。然而最终在这些“一边······一边······”中,他还是很识场面地选择了沉默着陪酒。
料到尽兴时突然有一瞬间陷进沉默,江亦凡终究还是没有能够抑制住自己那掺着大部分关怀因素在其中的好奇心。
“后来呢?徐一诺还好么?”
被无意问到的徐一承苦笑一下,摇头:“他们说他没救了。”
江亦凡当然知道其中的意思,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封杉姐呢?”
“她挺好的,现在应该早就走出对小诺的回忆了吧,有了稳定的工作,还有个比小诺更爱她的男人。”
“那你呢?后来听说你离家出走,我还抱怨你这么有才的事儿居然不带上我。”
“我当兵去了。”
江亦凡手下一滞:“那现在······”
“退役了,今年刚退役,”徐一承淡然地笑,“总不能一辈子都保卫祖国吧?牺牲个青春也就算是报效一场了。”
然后又是笑,举杯干了杯中的酒,再续上,反正有个可以用来续酒又可以用来买单的多功能老哥易希臣在,不用白不用。
接着又是一通打听,知道徐一承当兵几年的大致经历,当然细节处所涉及的种种徐一承都自动省略跳过,不过部队名号却让江亦凡有些微微的走神。
以他对数字的敏感程度,那一串五位数字组成的字符自然不可能记不清楚。
太熟悉了,几个月前简澈在自己跟前满眼闪星星的时候就格外认真地背给他听过,五个数字,一个不差。
世界上总会有一些巧合,让悲剧缠上喜剧,让喜剧里滋生悲剧,于是这才是生活,五谷陈杂,绝不存在单纯。
“部队的少校级人物你都认识不?”半醉的江亦凡有些八卦地凑过去搂上徐一承的肩膀。
“我哪儿管得着那些个校官去?不认识不认识。”
“格外年轻又格外有才的那种骄子类型呢?我觉得这样的人一个队上应该没几个吧。”
徐一承猛然睁开微闭的双目,说不出的感觉让他居然有种预感。
“你说的谁?”
“有没有一个小少校,叫马杰安的?”
心里咯噔了一下,预感成真。
“马杰安,”徐一承浅笑着举起酒杯,“马杰安······”
“怎么?认识?”
“我兄弟!”徐一承的眼睛突然亮得闪出光来,如果江亦凡没有醉,他一定会看到他坚韧的“大哥”此时眼中闪现的光,那种光在一些矫情的文字中被称作——泪光。
就在几个月之前,他还在和他并肩作战。
就在几个月之前,他们还曾一起坐在山丘上看着夕阳聊天。
就在几个月之前,他还坐在直升机上望着他那张过于年轻的脸告诉他要好好生活。
就在几个月之前,他举起的酒杯被他抢下直接送入自己口中时还回头给了他淡淡的一笑。
可是现在,他已再不属于那个对他而言几乎取代了“家”的地位的地方,那个他们曾一起奔跑、一起说笑、一起流汗、一起训练、一起热血······的地方。
那些关于那个地方的年月,缓缓流过他强烈跳动的心脏,早已混入他的血液、融进他的生命,无论什么都无法抽离。
同一时间的中国南部。
暗绿色的丛林中,四个不断变换阵型的人影忽闪忽现地不断前进。
三角阵型的尖端是包子,他左右看了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无线电里传来包子淡淡的声音。
“A4,目标锁定。A2、A3和我一起掩护。”
无声。
这是马杰安的第一感觉。
尽管丛林特有的“沙沙”的树叶被风吹动的细微声音以及甚至昆虫的声迹就回荡在耳边,内心深处却是格外的寂静。
这是他的习惯,专心起来就会下意识地排斥不在他专注范围内的一切,包括声音。
被定义为A4的马杰安镇定地在包子的命令后找到一处树荫隐蔽,另外三人迅速守住所有死角把他保护在中间。
“我需要十分钟。最快。”
无线电里没有回音,他低下头忙于操纵机械,细小的按键与各式的线网纠缠在一起,他纤长的手指在其间顺畅而熟练地游走。
他的一切都在高度运转,他的一切都放心地交托给了他的战友们,其中当然包括生命。
远方开始有脚步迫近的声音。
另一边,被迷彩油涂着搞笑花猫脸的姜成勋潜伏在陌生的丛林里,全神贯注地盯着手里的设备。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瞬间都让姜成勋有一种窒息感。
他觉得自己有些脑胀,脑海里仍旧清晰地记得几天前信息队递交上来的预测数据。
A组,有去无回。
即使知道这样的牺牲是“不得不”,可是当场掀翻桌子的他在大队面前根本顾不上面子。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送死!我们是在谋杀!谋杀啊你明不明白?!”
大队长严绍介当时面对着已经青筋暴起的他却是格外的冷静。
知道他护犊子,知道他重情义,可总要有人去,总要有人残忍一点把他们送上去。
“把他叫回来吧。”
只是听似随意的一个陈述句却让姜成勋猛地抬起头,“他”,他太明白这个人指的是谁,而下一句,严绍介已经明确地指明了对象。
“通知马杰安归队,编入A组。”
“马杰安。”姜成勋无力地喃喃念出这个名字。
是他亲自把他挑选出来,是他磨了三天从大队那儿把他挖到一中队,是他站在他的面前告诉他“智不畏没(mò),勇不畏殁”,是他在他的生命里注入了这种名叫“死亡”的不确定结局。
“让他回来,他可以把战损率降到最低。”
“如果不行呢?你还要把他也送去喂子弹?”
“难道他来是为了躲子弹的?我们从来不要只会躲子弹的士兵。”
“严绍介,你太毒了······你太毒了!给我时间,我会重新制定方案!这个方案根本就不行!”
严绍介一把抓住已经有些崩溃的姜成勋的衣领。
“成勋,冷静一点。我们缺的就是时间。现在消耗掉每一秒都是在降低这场行动的成功率。”
“······”
“你该明白的,这些事情你该比我想得通透的,这种时候由不得我们舍不舍得下什么,今天的犹豫只会让日后我们用更多的生命来补救。如果这次行动不成功,后果就不是牺牲一组士兵的代价这么简单了。”
姜成勋愣了,他明白,他什么都明白,只是不想接受。
每一次的结局他都不想接受。
“现在立刻出发,接他归队,熟悉任务环境和设备操作之后直接送去A点待命。”
当时的姜成勋几近绝望地默默朝他的心甘情愿做个残忍恶人的大队长敬了个军礼而后迅速恢复了他精神勃发的气场干脆地转身离开。
此时窝在丛林里的姜成勋正紧紧握住手里的枪械。
是的,从那个时候、从一切开始之前他就知道结果。
只是,现在的他在期待,他在期待马杰安即将带给他的奇迹,他在期待这个奇迹究竟会有多大。
这一切的一切,全部压在那个看着瘦弱而年轻的肩头,他不知道这对于他而言是不是太残忍,他还是个刚刚步出少年期的孩子,可他也是他亲手挑选出的精英,不管怎样,他是一名士兵。
同一时间正有条不紊地专注于工作的马杰安自然不知道姜成勋在想什么,也当然不知道自己身上肩负着远远超出他所能估计到的重量。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还有一件事。
在姜成勋的办公桌里,放着他从马杰安身上收回并代为保管的手机。
手机已经关机,屏幕完全黑下去。
发件箱里静静躺着一条短信。
“等我回来,站在你的面前。”
那是马杰安走上直升机时用手指凭借触感在口袋里盲打出来的短信,收信人是简澈。
只是在短信尚未发送成功的时候,手机被焦灼的姜成勋按下了关机甚至抠出电池。
于是,那句他从不轻易许下的承诺终究没有被第二个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