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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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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云开又送了延慈一样东西,据他说,这才是真正的生日礼物,一只Tiffany的小手链。那手链做的纤巧精致,安放在天蓝色的小方盒子里,系着的白色缎带,打一个蝴蝶结。
从前读高中,曾经有段时间,很喜欢看ELLE那样的时尚杂志,接触了不少所谓的奢侈品品牌,特别是这只小蓝盒,她曾经梦寐以求,如今果真躺在她手心里了,她却只想冷笑。
回到宿舍,夜色黯淡,延慈只觉得全身乏力,恨不能一头栽进被窝,蒙头大睡。可桢告诉她,早些时候,她妈妈打过电话。
妈妈?像是被浇了冷水,脑筋突地清醒许多,心中的苦涩随之蔓延,犹疑片刻,终究没有拿起话机回拨电话。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宿舍里早熄了灯光,黑沉沉的周围,只有家具什物,暗影幢幢的,极静的空气中,偶尔有细微的声音,分辨不出那是什么,或许是心声。
延慈静静躺在床上,无法入睡,混沌的脑袋里像是在想什么事,又一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心思紊乱,找不着个出口。
浑浑噩噩的睡着了,混乱无章的梦境,排山倒海而来,有梦到故园那两棵梧桐,仿佛自己还是那时懵懂的孩童,有梦到高中时代的操场,场中央是驰骋绿茵的阳光少年,场外是欢欣鼓舞的她,有梦到盛云开,他坐在她对面,温润的脸庞,掩不住与生俱来的骄傲自矜,以及清冷。
待隔日醒转,她是记不清夜里发的梦了,只记得梦见了盛云开,他居然入她的梦里了,这实在是讽刺的。早上第一大节没有课,延慈还是早早起床,拿着书册赶去湖边晨读英语。
冬天的早晨,天亮的晚,又比平日冷,她裹紧大衣,寻了处角落,扣上耳麦,打开英语磁带,翻开书册,大大方方地念起来。她的口语不标准,这是班里的英文小林老师说的,于是她便给自己加了晨读英语这一任务。
今天天气不好,天光亮后,还是暗沉无光的。念得久了,她稍作休息,捧着复读机,手翻过课本,没来由想起她曾经告诉盛云开,她其实很不喜欢英文。
不喜欢又怎样?人生难道会因为不喜欢就可以任意更改吗?答案是否定的,所以她才会是今天的徐延慈。心里像失了温度,凉飕飕,冷晶晶的。
见时间差不多了,延慈收捡东西,刚走到道口,就看到盛云开坐在那里。今天的他一身运动装扮,更显得身材挺拔健壮,额角似乎还可以看到汗珠,凝结在发梢上。他昂首灌下一口水,眼角余光也看见了迎面而来的延慈。他多少有些惊讶,瞥见她手中捧的复读机和书本,大约了解到她在做什么,唇边才缓缓绽出一抹笑。
昨天才约过会,一大早就碰到,延慈似乎也是没料想到,然而她还是礼貌地微笑以对:“一个人做晨间运动吗?”
盛云开略微挑眉,兴味十足地回答:“不,和一年轻小学弟!他还在跑。你呢?晨读?还真是拼命三娘了,这么努力。”
延慈笑:“我只是太笨,只能笨鸟先飞。”
“会吗?我真不觉得你笨。”
听出盛云开仿若话中有话,延慈没有多问,打算道别离开,不料他起身跟随,与她并肩而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昨天的礼物,喜欢吗?”
延慈微笑点头:“喜欢。”
“还以为你不喜欢了,都没见你面上有什么喜悦的表情。”
“学长希望我表现出狂喜吗?喜极而泣那种?”
“你真不笨。”盛云开道。仿佛宠溺的语气,听在延慈耳朵里却不是那么个味道,总觉得哪里不对,看他的眼,那眸光又的确是温柔多情的。
“我能当你在赞扬我的智商吗?”
他回以一笑:“是赞扬你的情商。”他调整目光,似乎看了看延慈身后远处,方又说,“昨天过生日,应该收到很多礼物吧?不知有没有其他男孩子的礼物。”
这话听起来似乎是在试探她,甚至带着点酸酸的语气。延慈面上一僵,随即自然低下头去,片刻抬眼看向盛云开:“这是女孩子的秘密。”
不会有人记得她的生日,所以当盛云开送珍珠手链时,她都没料到他会注意到自己,心中的疑问才大概有了答案,原本不打算放在心上的,就像楚天罡一样。
可是,可是,她的心中装了太多事,像是整个人生的沧桑,似乎就等着一条引线,她恨,她很恨,所以这时候的她恨不得引爆周围一切,让所有人一起下地狱,一起恨她!
可是,没想到,没想到,人生有太多没想到,延慈没有料到楚天罡念叨许久的礼物,是一套文房四宝。
她在上自习,就被拉了出去,她原本见他一脸的笑容,心想着还好没有生她的气,他就捧了一只箱子到她面前,如数家珍地,将东西一一放到她面前。品质很好的书法用具,她不知该在脸上展现什么样的表情,那些东西和爸爸当初为她寻得的书法用具相差无几。
他一个学生,怎么会寻得到这么些东西,有多用心,可见一斑,有多破费,不用问都知道。
楚天罡还在兴致勃勃地展示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待发现时,都不知延慈面上僵硬了多久,他问:“怎么呢?不喜欢?”
低垂眼睑,延慈考虑再三,终于说道:“我不能要,你的心意我领了。”
楚天罡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为什么?真的不喜欢吗?”
延慈霍地站起身,斩钉截铁地答:“对,不喜欢。”然后说她还要温书,转身便走,没两步,楚天罡沉重的声音从后传来:“延慈,你就是喜欢元凯是吗?”
听到这句话的她,浑身一颤,心里祈祷起来,不要再说了,现在那么好,不要再说了,于是她咬牙,回答:“是。”
然后片刻不等,她连忙走掉,生怕他再讲出什么话来,现在很好,现在那么好,不要再说了,不要再将那样的话讲出来,她会很伤心的。
楚天罡的确没有把当初的话再拿出来说一遍,这令她终于安下心来,却发现那家伙不再跟从前一样在她跟前神出鬼没。不能体谅她吗?始终不能体谅她吗?心中觉得对不住,又没有办法。
心中涌起悲凉的情绪,留不住的,终归是留不住的。
胸口憋闷,她在校园漫步,就这么走啊走,又走到了活动大楼,不及多想,她进大楼,打算去读书活动室看看。正值期末,活动室早完结了日常活动,如今对外开放教室,为大家提供自习场所。
教室里全是低头苦读的学生,怎么看,也没看到熟识的影子。没有多做逗留,延慈离开了活动室。
一回到宿舍,就看见丁宋瑜和关晓月并肩而坐,似乎才进行了什么不愉快的谈话。她们见延慈进了门,连忙住声,一齐看向她。关晓月脸色不大好,勉强端出笑脸,她问:“延慈啊,你有没有看见我放在柜子里的钱?”
延慈不明所以地摇摇头。
关晓月继续说:“就是一个红色信封,里面有3000块的,很新的百元钞票。”
延慈一边将书包放下,一边不经意回答:“你搞掉了吗?再好好找找。”
“我一直放在柜子里的,我已经找遍了,没找着。”
“你确定放在寝室吗?也许你用了呢?”
“不可能。你应该晓得,那是之前来看我的姑妈给的升学奖,我一直放在柜子里。”关晓月面上的笑彻底消失,“延慈,我想搜搜你的柜子,可以吗?”
延慈完全愣住,手上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关晓月,小公主一脸森然的鄙夷,再看她身边的丁宋瑜,同样鄙夷的表情。
她直起身子,手指轻轻颤动,还是将背脊挺得直直的,面上浮起浅笑,轻巧地问出声:“你怀疑我偷的?”抬手指指丁宋瑜,“她们的也搜过了?”
关晓月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我可以搜你的柜子吗?”那语气一径的甜美可人,只可惜--延慈面上绽出一朵笑花,大大方方地做出个请的姿势。
她走到一旁,眸光清冷,眼见着关晓月和宋瑜立刻上前,在她的抽屉、柜子甚至床上,不客气地翻找起来。
大家都没有说话,偶尔听到宋瑜传来的一两声冷哧,剩下的就只剩翻找东西的声。延慈就那么站在那里,凝视着书桌上小闹钟,它滴滴答答的响着,秒针轻快地绕过一圈又一圈。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着视线突然模糊,胸口也冰冰凉凉的,像是浮了许多碎冰块,只要那么轻轻晃动,尖锐的冰凌就这么一下又一下、不停地在那里划割。
心如刀割吗?不,那里是麻木的,觉着应该痛,又一点不觉得疼痛。
视线慢慢转为清明,她压下心口所有的百转千回,她告诉过自己,不再掉一滴懦弱的眼泪。
关晓月什么也没找到,不情不愿地站到延慈跟前,面上挂着虚幻的笑。
延慈平静地问:“找到了吗?”
关晓月回答:“是没找到,不过,”小公主顿了顿,与宋瑜对视一眼,然后拿过一只小蓝盒子,“这只手链你怎么解释?就凭你,又是贷款读书又是餐厅打工的,你买得起吗?而且,最近你还添了新衣新鞋的,要不要解释解释你哪来的钱?”
视线缓缓落在小蓝盒子上,然后又直直盯视关晓月,面无表情的延慈突然绽出一抹笑,那笑冷冷的,目光也透着冰冷的诡谲。她回答:“Tiffany是别人送的。”
关晓月根本不信:“开玩笑,这么贵的东西谁会随便送你?”
“也就是说,你们认定是我偷了钱呢?”延慈还是笑着的,“要我提醒你吗?抓贼要抓脏,你现在只是一己臆测,能定我罪吗?”
关晓月气急败坏,自然是不肯罢休,一状告到了系上,到分管生活的辅导员面前将所有事情委委屈屈讲了遍,甚至申请换宿舍,说是不愿意和这样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人住在一起。
辅导员是个40出头的女教师,大家都管她叫李老师。李老师见关晓月满面委屈,可怜兮兮的,知道这事要当面对质询问,就立刻招来延慈。等看到延慈安安静静地站到她跟前,心里想着这个女生是系里出了名的乖巧努力,若是真偷了同寝的财物,怕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但是关晓月怀疑合理,她也不得不认同一二,于是耐心地询问延慈是怎么回事,希望她及早说明清楚,免得大家误会。
从进入办公室就一直沉默的延慈,终于回答:“是别人送的。”
关晓月冷冷一哼,李老师又问:“谁送的?能请他出面作证吗?”
延慈看向关晓月,唇上缓缓浮上一抹笑,目光里逐渐透出阴冷的光,她说:“当然可以,是系上的学长,盛云开。”
乍闻盛云开的名字,关晓月像乍了毛的猫,尖着嗓子叫道:“不可能!”
延慈根本不看她,态度平静,只对着李老师说话:“是真的,老师可以请他过来问。”然后殷勤地念出一串数字,正是盛云开的手机号码。李老师将信将疑地拎起话机打电话。
延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神情清冷,注视打电话的李老师。在电话接通瞬间,李老师神色异样地睇她一眼,又忙着和电话里的人说话,没讲两句便挂断了,然后告诉她们,盛云开刚巧在学院大楼,一会儿就可以过来。
李老师似是叹了一气,坐在办公椅上,一时也拿不出话来说。延慈见状,低低垂下羽睫,像是对着光洁的水磨地板发呆,静静地,静静地,矗立不动。
她的皮肤真的很白,白到近乎透明,圆圆的杏眼稍显空洞,又像是随便一眨便能挤出晶莹的水滴来,幽幽怨怨,似乎惹人怜爱的忧郁,却又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茕茕孑立。
她曾说,他不懂。
盛云开走到办公室门口,还没踏进去,正好见到延慈立于斯的身影,突然止住步伐,停在门口,只见浅淡的冬日阳光透窗而入,洒在她纤瘦的身上,在光洁如镜的水磨石地面,投下淡淡的影子。
胸口漫过淡淡的疼痛。不及多想,盛云开举步跨进办公室,就听到关晓月突地发话:“徐延慈,你居然拿云开当借口,等下他来,看不揭穿你的谎话!”
延慈笑:“那是生日礼物,是前几天我过生日盛云开送的。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回来的很晚吗?因为我们约会去了。其实我们之前就单独出去过了,咦?我没告诉过你吗?我还以为他会告诉你呢!”
“不可能!”关晓月满面通红,尖声大叫,“云开不可能喜欢你!”
这下延慈眉眼都笑弯了:“他还真有可能喜欢我了,你现在也这么觉得吧?”
“徐延慈,你不要脸!”伴随关晓月的惊声尖叫,一个巴掌狠狠打在延慈面上。那声音很响亮,惊得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呆了去,四周倏然冷静,只有延慈顺势捂着被打的脸颊,眼睑低垂,看不清脸上的情绪,只见她白皙的肤色还是白得近乎透明。
手捂着脸颊,延慈似乎还是笑着的,她说:“怎么不可能?我怎么不要脸了?大家都知道盛云开有多优秀,谁都有喜欢他的自由吧?我喜欢他又怎么样?干你什么事了吗?你是他女朋友吗?是吗?不是吧,他从来就没有说过吧?甚至连你的生日他都不知道,都是你自己在一厢情愿!他好像真的喜欢我,送我这么贵的礼物,对我真的很好了!怎么,不可以吗?你不允许吗?你又凭什么呢?不要脸的,应该是你吧!”
关晓月睁着无辜的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延慈,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终于“哇”的一声哭起来,呜呜咽咽地想说什么,又说不清楚,一径掉泪,看起来还真是可怜兮兮。
辅导员觉着关晓月不该出手打人,还没发表意见,又被延慈犀利的言词怔住,一时两难,所以看到盛云开,竟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招呼他上前来。
关晓月一见是盛云开,哭得更加可怜,一双泪眼直直看着他,无言控诉。延慈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闻声她只轻轻回头,看他一眼,面上竟没有丝毫表情,目光清冷悠远,又转过头去,一句话没有。
盛云开的目光始终落在延慈身上,这一眼似乎已让大多数人明白过来,只听他回答李老师道:“是我送的生日礼物。”
真相大白,李老师松了一口气,关晓月放声大哭,怨愤地盯视延慈。
延慈仿佛终于有了动作,挺了许久的肩膀好像稍微松懈下来,她一句话也没有,转身走出办公室。走到一半,她又回过身来,抬头专注看着盛云开,然后拉起他的手一齐离开。她的手是冰冷的,他感觉到了。
出了办公室,几步走到僻静的楼梯口,她便松开手,静默往前走,一步一步下了阶梯。
“延慈。”盛云开唤道。延慈停在阶梯间,没有立刻回头。盛云开也没有继续说什么,楼梯间除了静默还是静默。
终于,她转过身来,杏仁圆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轻柔说道:“盛云开,我喜欢你,我可以做你的女朋友吗?”
就见盛云开从来温润的脸庞,倏然一冷,目光里也透着陌生,他回答,毫不犹豫,简洁干脆:“我想你误会了。”
延慈却笑了,那笑容看在他眼里,像是释然,又像是解脱,甚至忏悔,圆圆的眼里仿佛汇聚了什么晶莹的光芒,蛰了他的眼。
她笑得浅淡,语气一径轻柔舒缓,她轻应一声:“是这样吗?”原以为她至少会问个为什么,他或许会告诉她一些真正的事由,可是她没有,她看起来连发问的欲望都没有,只是浅淡的笑,然后一句话作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