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十五) ...
-
终于还剩最后一科考试了。T大的校园愈加冷清,学生们纷纷放假离去,准备回归故里过个圆满热闹的春节。
又要过年了,一年到了这光景,到处洋溢节日气氛,合家团圆的温暖气氛。
这样的氛围似乎难以感化她,她还是形单影只地穿梭在T大校园,或攻书,或自习,或独自散步在僻静的香樟树道,有时竟然会回想起和元凯曾经的点点滴滴,会觉得心存感激,余下的便是怅然。
不过,即便是怅然,也只是一瞬间。她总是忙碌,她总是抓紧时间的一分一秒,丝毫不敢懈怠。
小林老师告诉过她人要学会R&R,她明白,可是真的不明白该怎么放轻松,因她始终认为,若然放松自己,便是罪过。
为什么会是罪过,她也只能是叹息着,根本不愿去深究这背后的种种。
还是忙碌好,真的。
一学期的课业已近尾声,延慈便多抽了些时间到粉色水晶工作。不知为什么,她居然很喜欢在粉色水晶的工作,或许是因为能忙碌个酣畅淋漓,或许是她打心底钦佩餐厅的创始人,卢惠清女士,一个太过传奇的女人。
更或许,她其实就是单纯地喜欢这份工作,这份组织漂亮的餐具,为客人细心奉上精心烹制的食物的满足感。
她工作真的很努力,甚至打动了方经理,主动问询她若寒假加班,会有额外的奖金。延慈自然想应承下来,但是学校一旦正式放假,宿舍就会关门,她到时根本不知到何处落脚。
正发愁,阿乔说她过两天要去外地一段时间,正好可以把她在天瑞住的地方借给延慈。这下刚好,延慈感激万分,还打算挣了加班工资,替阿乔分担家用,结果阿乔只说到时她只要手脚勤快些,多帮忙分担些家务就好。
延慈不明所以,等考完最后一科,包袱款款,由阿乔领着去她的住处时,她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阿乔的家境其实很好。
今次阿乔居然是开着车来接她的,一辆蓝色的minicopper,正是阿乔在天瑞的代步工具。延慈觉得眼熟,又觉得不可能,也就没有多问。
等车开到东元区的一条巷弄,两车道的街衢幽深宁静,完全难以想象这处其实是在东元区的中心地段。路面铺了厚重的柏油,两旁种植了一棵又一棵的法国梧桐,沿街全是一栋又一栋的有着独立院落的小洋房,还是那种有些年头的旧式洋房,墙上爬满了藤蔓,院子里树木参天,建筑风格清新古朴,一晃神还以为误入了民国时空。
这些宅子都是名副其实的老古董,阿乔就把车停在其中一幢前,雕花铁门深锁,石头匾额上写着“晰园”。那题字写得潇洒飘逸,又浑厚有力。延慈觉着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曾经在哪里见过相似风格的字。阿乔几声催促,她才跟随她进园子里。
进了大门,延慈不住打量晰园的建筑,一幢二层石砌小洋楼,典型的巴洛克风格,门口又是一处圆形喷泉池子,池子右边是处圆顶凉亭,亭子周围种满了蔷薇花,花墙都快满人高了,现在虽非花季,似乎还是可以想象蔷薇盛开时的美妙景象。
屋子里迎出来一个中年妇女,阿乔管她叫张阿姨。张阿姨大约50出头,身材微地发福,一笑,眼睛就眯成一条缝了,团团的脸,看着就很和气。
延慈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她原以为只是普通的住处,如今看来,这地方根本就是私家别墅,住在这里的人怕也是非富即贵。
阿乔将延慈托付给张阿姨,也没多解释自己和这房子是什么关系,只叮嘱她放心住下。她自己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出发,说是约了朋友出游。张阿姨则非常不认同地同延慈说:“一个女孩子家的,怎么热衷当什么驴友,都是她妈妈惯的!”
一大早,延慈起来帮忙张阿姨准备早餐,等阿乔吃完,便送她出门赶飞机,阿乔赞她贤妻良母,直说等回来一定给她带礼物。
延慈只嘱咐她要小心,看着阿乔的车消失在街头,她才回园子里,帮忙张阿姨打扫整理,等时间差不多了,才赶去“粉色水晶”工作。
餐厅新近聘了位法国糕点师傅,大家叫他让。让是个很有趣的胖老头,已经很胖了,还爱吃甜食,与他初次见面,他笑呵呵地一再强调,他最喜欢中国女生。余宛她们觉得让是个老不正经的法国佬,一般不会与他接触。延慈倒是很喜欢和让接触,她喜欢看他做糕点,总觉得那是一件很玄妙的事,就像变魔术,将那各式各样的原料,加工成香甜可人的美丽甜点,巧克力慕斯、水果派、泡芙、小饼干,等等。
让说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光是看着甜点,面上就露出向往幸福的表情,他说,好吃的甜点,就是要让人觉着幸福。
延慈像是有所触动,即便听着让带着浓浓的法国腔,费力地讲中文,她还是很爱听,突然也很想学做糕点。让自然是乐意收这么个中国徒弟的,于是延慈闲暇之余,又多了一项学习任务,私下悄悄跟随让学做蛋糕。
这天,结束了白天的工作,延慈下班回住处。她没有坐公车,徒步走在从粉色水晶返回晰园的路上。
这是她不经意间养成的习惯,去到一个地方,如果可以的话,她总要亲自走一走,因为这样就能记住沿路的风景感受,哪天若是有个意外,她也不会因为迷路而丢失了自己。这是爸爸教导她的,她却是在他离开后,才慢慢养成这么个习惯。
也不知走了多久,走到浑身冒汗,都快忘了户外刺骨的寒风。走回晰园,延慈掏出阿乔交给她的钥匙,打开门进园子,一进去就看到蓝色的minicopper停在里面。她心下疑惑,阿乔不是开着走了吗,怎么又回来呢?几步踏进屋子,一面在玄关换鞋,一面大声唤道:“张阿姨,我回来了。”
客厅里是昏黄的灯光,似乎有一条人影,听到她的声音,缓缓移过来。延慈觉得怪异,将鞋子换好后,一抬头,才惊觉眼前突然站了个人,她有被吓到,等看清眼前的人后,她才真正地惊到了,一双眼睛瞠大,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盛云开显得落落大方的多,唇角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又不会十分热络,完全客客气气。张阿姨的身影从厨房里晃出来,直招呼:“小徐,回来了啊?”
盛云开略微偏头转向她:“张阿姨,她就是芷乔的朋友?”
张阿姨笑嘻嘻地点头,然后为延慈介绍:“小徐,这是乔乔的哥哥,也是在T大读书哟!”
盛云开是阿乔的哥哥?!可他们真不像兄妹。心里疑惑着,也惊吓着,延慈似乎难以置信,仍是睁着一双大眼睛,不知该做何反应,微微张着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想她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白痴,光看盛云开微挑眉眼睇视她的样子就知道。
“我们是表兄妹,长得不太像。”像是一眼洞悉延慈所想,盛云开双手放在裤袋里,若有似无地轻哼,“请进,有必要这样一副尴尬的样子和学长装不熟吗,小师妹?”
“原来你们认识啊!”张阿姨亲亲热热地拉过延慈,直说她刚准备好晚饭,正好一齐吃晚饭。
大概平日都是张阿姨一个人在顾房子,唯一的女儿去了美国念书,难得多两个人陪她吃晚饭,显得格外高兴,又是盛汤,又是夹菜,直催促延慈要多吃,说她跟她女儿一样太瘦,这样可不好。又吐槽盛云开,说是到了她这里,就不能挑食。
挑食?延慈带着惊异的目光瞥一眼盛云开,只见他一脸莫可奈何,只有面皮在轻微抽动,多少不满意张阿姨将他看做小孩子。这人,无论什么时候见到,都一副旧时贵公子的尔雅矜持模样,原来也可以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很是可爱了。
她笑了,又觉得不该笑,忙埋首饭碗,又忍不住小声问:“师兄真的挑食吗?”
“当然会!”张阿姨答得笃定,“一个出生在北方的大男生,居然不喜欢吃大蒜。”
延慈看见盛云开的面上又在抽动了,嘴角露出尴尬的笑。心里有了恶作剧的兴趣,忙附和道:“大蒜很好吃啊!而且大蒜可以杀菌、防癌,还可以防治流感!”
“哎哟,小徐你不知道啦,云开是怕吃了会嘴臭,影响他大帅哥的形象!”
延慈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瞄瞄盛云开,他正一脸懊恼严肃地看着她,于是只得略微收整,寄人篱下,还是不要太过分的好。
张阿姨还是不停为她夹菜,生怕她会客气:“小徐,不要客气,多吃点,不然还以为你不喜欢我的手艺了!”
“不会,张阿姨做的菜都很好吃,”说着,她脸上笑容稍显尴尬,语调似乎黯淡下去,“很有妈妈的味道。”
晚饭过后,延慈主动接下洗碗的家务,让张阿姨去休息看电视,自己系上围裙,收拾厨房。先在洗碗槽里注上温水,挤上几滴洗洁精,然后把碗筷放进去,用抹布一一擦洗。
“你怎么放假不回家?”盛云开的声音无预料地在身后响起。
延慈一边忙碌,一边回答:“要在粉色水晶打10天的工,再回去。”
“工读生好像不用在假期打工吧?”
“有额外奖金。”
盛云开没有接下话去,延慈以为他已经离开,等再回头,才看见他还站在那里,看着她的目光似乎颇有深意,见她转过脸来,他才猛然收起脸上的情绪,只是在嘴边挂上浅淡的笑。
“要帮我洗碗吗?”没预料他还在,延慈纯粹玩笑地说。结果他愣了愣,居然答了声“好”,就挽着袖子走了过来。
“呃,我开玩笑的!”延慈连忙说,看他一身白色的英气衣装,怎么也不像是做家事的。
盛云开诚实地答:“不过,我没洗过,你要教我。”
“那好,”延慈答应,开始指导他该做什么,“我把碗给你,你就放到水管下冲,要冲干净,然后用干抹布擦干净,最后放进碗橱就好。”
“这样吗?”他乖乖听话,接过她手上的碗,拿到水管下洗,看着水将泡沫冲走,露出瓷碗洁净的原貌,脸上也跟着露出满意的笑来。
“对啊!等一下!”想到什么,延慈忙找来另一条围裙,替盛云开穿上,双手灵巧地在他背后系一个结,“可以了,这样就不会弄脏衣服了。”
她抬头,盛云开也正好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他的目光比刚才还深沉,像是藏了万千雾霭在里面,又隐不住雾霭后面灿亮的星光。她笑着垂下眼睑,回身专注手中的活计,半天没有多言语,很久以后才开口说道:“希望我那天的话没有给你造成太大的困扰。”
“不会。”他只顿了一下,立刻接过话去,语气平顺。
“你怎么也不回家?”延慈礼貌地问询。
“我们家不过春节。”他回答,“晰园是我姥姥家的祖屋,我喜欢冬天留在这里过。”
“你们家不过春节?”这还真是异类,记得阿乔也曾说过她们家不过春节,看来是真的了。
“对,我们家里人在春节最不齐,所以没有过的必要。”盛云开回答,语气平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收拾好餐具,张阿姨正好走进来,一看盛云开系着围裙,立刻不客气地笑起来,说是真应留个影,给他妈看看。盛云开没有多话,立刻就要脱去围裙,结果把活结扯成了死结,半天解不开,延慈见状,立刻上前替他解。
张阿姨笑得合不拢嘴,从冰箱里端出水果糕点,招呼延慈忙完去看电视,延慈忙说她还要看书,自己解了围裙便回房间去。
回到房间,延慈在书桌前坐下,拿出书本,有专业课的,也有糕点制作类的。正要翻开书,忽然想到什么,才从包包里掏出一个蓝色笔记本,正是那天元凯送的,她最终还是将它从垃圾桶里捡了起来。
从那天,她似乎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每一天的心得体会,或是遇见的人事物,她都记下来,关于自己最真实的感受。
翻到空白的一页,她拧开钢笔的笔帽,正要落笔,又忽然打住,笔尖在白色的纸面留下一个小黑点儿。她似乎在迟疑,久久不肯再下笔,隔了许久,她抬起头,看向窗外,窗户正对着院子里的凉亭,以及凉亭周围一大片的蔷薇花墙。
夜里的庭院只亮了一盏路灯,照射在蔷薇花墙上,落在地面的是斑驳摇曳的黑影。户外的风很大了,吹得一丛丛的植物东倒西歪的。
她想叹气,这是她最真实的情绪,但是她止住了,就像止住自己的心,只要做一件事就好,只要做一件事就好。
没有迟疑,她落下第一笔,慢慢一气呵成文章,随着日记的写成,她在唇边噙了一抹笑,妖异的,正如窗外斑驳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