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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寸心记(二) ...

  •   卓栖凡是被院子里的响声吵醒的。
      天已经亮透了,晴好的阳光被窗纱滤过,朦朦胧胧洒进卧房里。
      一旁的屏风被折起,卓栖凡一眼瞧见贺兰娇的床——已经空了。

      纨纨轻手轻脚走过来,笑问道:“小姐是再眯一阵还是起床梳洗?”
      “该起了,现在几时?”卓栖凡轻轻按按太阳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外面的天光——连她也没想到自己能睡这么久,这么深。
      “差一点辰时正。”纨纨对着外头招招手,马上就有一串丫鬟端着铜盆,捧着毛巾鱼贯而入,挤挤挨挨站了一地。

      这卧房不很大,这几日添了贺兰娇一张床,二人之间又用屏风相隔,空间就显得有些窘迫。
      “外头是什么动静?”卓栖凡吐干净口中青盐,问道。
      “是贺兰小姐在舞剑,剑光竟比闪电都快!”纨纨一边梳头一边赞叹:“真是好看,那些唱戏的、耍马戏的,没一个能比得上贺兰小姐这样好的手艺!”

      “贺兰小姐是将门之后,怎么能跟贩艺之人比呢?往后可不能说这样的话了。”卓栖凡道。
      纨纨为她贴上一块华胜:“不是我们说的,是贺兰小姐自己说的,您现在到窗边瞧,她还端着个盘子问咱们丫鬟们要赏钱玩儿呢!”
      卓栖凡无奈摇头,被纨纨扶着走到了窗边。

      院中秋千旁已栽定一块藤编箭靶,贺兰娇张弓射箭,“笃”一声就射中了靶心。
      几个围观的小丫头连连叫好。
      贺兰娇自习武以来,就很少被父母兄长夸赞,今日听了小丫头们的赞颂,不由飘飘然起来。

      她有心想炫技,便从背后的箭袋中一连抽出四根来,同时搭在弓上。
      炫技归炫技,箭搭上弓弦的那一瞬间,她周遭似乎就立起了一道道屏障,屏障内立着一个八风不动的贺兰娇,屏障外……哪怕天塌地陷,洪水滔天,也于她无半分干系。

      就连站在二楼窗前往下瞧的卓栖凡也感到了她身上的那股凛然。

      “嘣——”弓弦一震,第一箭射出。
      两三个眨眼的功夫,贺兰娇又射出一箭,第二箭之后,她不再等待那两三个眨眼的瞬间,而是一箭箭接连射出,一箭快过一箭,一箭猛似一箭!

      “哇——”
      小丫头们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就连提着食盒进屋的沈嬷嬷也看住了。

      卓栖凡在二楼瞧得真切,被射出的第四箭打中第三箭,第三箭又打中第二箭,第二箭打中第一箭,那软绵绵似乎随时要栽下来的第一箭被后几箭蓄力催动,越飞越猛,一声闷响后,直接钉穿了箭靶!
      而第其他几根箭却似力气耗尽一般,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接连落在了地上。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不过短短十数个眨眼而已。

      贺兰娇陷入物我两忘状态后,五感何其敏锐,第一瞬就感到高楼之上还有一道朝她而来的目光,射完箭回头向上一瞥,果然是卓栖凡倚窗而望,目光跟她一接,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瞟向了别处。

      贺兰娇心情畅快,当场搁下弓箭,一招旱地拔葱腾空而起,直飞上二楼窗边,用房檐点住脚,笑着向内问道:“方才那个由古法射术参连演变而来,你瞧我射得如何,好看么?”
      倒是给卓栖凡吓得花容失色:“阿娇姐姐!小心跌跤!”

      “啊呀!要跌啦!”贺兰娇脚下一滑,直直栽了下去。
      “阿娇——”卓栖凡大叫着伸出手去扯贺兰娇衣袖,但贺兰娇为了练功,专程用护腕束紧了袖口,又哪里是她能拉住的?
      只能眼睁睁看着贺兰娇跌下去。

      底下几个胆小的已经捂住了眼,怕看到贺兰娇跌落的惨状。

      贺兰娇也只是坠了一下,随后腰身在空中一拧,单足飞起一点房檐,整个人就如一片落叶,几息间倒退着荡出丈余,随后稳稳落在了地面上。
      看着周围人神魂未定的模样,贺兰娇叉腰大笑,对着二楼的窗户叫道:“这个叫倒八步赶蝉,比八步赶蝉还难上一倍,怎样,你不曾见过吧?”

      卓栖凡何止不曾见过,简直连一颗心都要被吓出腔子外了。

      始作俑者贺兰娇则背着手优哉游哉走上楼,仿佛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你看,我连一片瓦都没有踢歪。”

      纨纨等人早已帮卓栖凡揉了半天胸口,见自家小姐没被吓晕过去也是奇迹,随后心中就生出点对贺兰娇的埋怨来。
      她们平日里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就怕哪里惊到了小姐。
      贺兰小姐倒好,来之后咋咋呼呼,行事全然没个章法,要是真给小姐吓病了怎么好?夫人这么轻易就信了贺兰夫人的话,真是不该……

      但贺兰小姐是客,况且……
      好像小姐是比从前睡得踏实多了,甚至能睡到辰时,这在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纨纨也不知到底该不该埋怨贺兰小姐了。

      “阿娇姐姐。”卓栖凡声音还有些发颤:“往后可别这样了,跌倒了真不是闹着玩的。”
      贺兰娇对她笑笑:“不会,就像你会写字就永不会忘一样,我学了功夫,就不会跌下去摔着。”
      又道:“你方才叫阿娇就很好听,别叫我姐姐了……你今年十六,我十八,也不差几岁。”

      卓栖凡大致摸清了贺兰娇的性子,也不跟她辩什么长幼之礼,只默默点头应了。
      “过一个时辰我三哥接咱们出去,你吃些早饭垫垫,等会儿去了外头,只能看我们俩吃了。”贺兰娇撂下最后一句吩咐,又钻出门去射箭了。

      卓栖凡边吃早饭边想:她今天的字是不是又要荒废了?到时候可怎么对易伯母交代呢……

      鼎泰茶馆是邺京城最大的茶馆之一,分号遍布城里的各大市中。全城各个分号风格又略有差异,方便不同性格、不同来路的客人前来品茶。
      贺兰巍订下一间包厢,要了几茎干花插瓶,又要了一壶白毫银针,几道佐茶小点。

      “巍大哥好。”卓栖凡笑着对贺兰巍行过一礼,努力压抑住自己想知道案情的急切心情。
      “遐龄妹妹。”贺兰巍没怎么跟除了自己妹子之外的少女打交道,一个花容月貌的姑娘骤然出现在眼前,他忽然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三哥,你空手来的?没带你记下的那些案卷?”贺兰娇上下打量一眼贺兰巍,问道。
      “胡闹,案卷岂是能随便带出来的?此番我只能将将验尸所得告知你们,你二人去了外头,可千万不能将这些话跟人乱说。”贺兰巍语重心长地吩咐。
      “我三哥当了两天官儿,倒婆婆妈妈起来了。”贺兰娇指着贺兰巍嘲笑。

      贺兰巍不跟妹妹一般见识,让了座之后就直奔主题。

      “这一家姓祁,老夫妻俩自年轻时就住在铜驼坊里,已有二十多年了。祁家死去的姑娘十六岁,已经有了三个月左右的身孕。”他第一句话就宛如一道惊雷,直接炸在两位姑娘耳边。
      卓栖凡与贺兰娇对视一眼,又继续听贺兰巍说下去。

      “姑娘在服毒之前几日应该已经喝过堕胎的药物,她腹中的胎儿比她还要早死几日。”

      “据说她兄嫂完婚已有四五年之久,我们查验她嫂子尸身,却没有生产过的痕迹,甚至都未有怀过孕的迹象。”贺兰巍叹了口气:“这个孩子没有来对地方,可怜。”
      “巍大哥,害死这一家人的,是什么毒?他们腹中食物有毒,各自饭碗中有毒,那佐饭的菜呢?桌上剩菜有没有毒?”卓栖凡皱着眉问道。

      贺兰巍端起茶杯抿一口,颌下那一部茂盛的短髯微微动了动:“毒是直接下在饭碗里的,耀目花,每人碗中都有,佐餐的菜中没有,锅中也没有。”
      卓栖凡沉吟片刻,她这几日并未闲着,着人回卓府找了好多医书药书来瞧,只可惜“耀目花”三个字一出口,这些书多半都没了用处——耀目花是提纯过的砒.霜,大部分人都知道这种东西有剧毒。

      “正经被派出去负责查这案子的只有一人,带着几个捕役查了些药铺,都没什么结果。”
      “正经药铺都受药理处统辖,耀目花这种东西,一家药铺不许备一两以上,一次售卖给同一人不许超过半钱。耀目花售出,卖向何处,有何用途,一一都要做登记,很多药铺嫌麻烦,索性不售。所以,凶手的耀目花多半是从别处夹带搜刮来,攒起来的。”贺兰巍继续说道。

      卓栖凡一字字将这段话记在心中。

      “这一两日他们已经查过了祁家,带回来的证物就有那些碗筷和一张药方,我瞧过,那方子有堕胎之用。其他东西都被封在家中,待有进展之后再去查。”贺兰巍摸了摸胡须,表情凝重。
      他才去刑部不久,不好插手同僚查案,但心中还是希望这样的惨案尽快告破,所以才愿意将这些有用的讯息告诉卓栖凡。

      他心中没那些门户之见,相反,他更觉得英雄不问出处,卓家小妹看案子眼光独到,或许真的能提供一鳞半爪又用的想法,因此并不遮掩什么。

      卓栖凡吃完茶,回到家中,依旧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想了又想,觉得若是自己能去铜驼坊一眼,说不上会有些新的突破。

      铜驼坊虽然与净居坊只有一道之隔,但那里住着的人鱼目混杂,三教九流、贩夫走卒都有,远不如净居坊简单。
      沈嬷嬷是不可能准她去那种地方的。
      就算沈嬷嬷肯,卓夫人也不可能肯。

      入了夜,卓栖凡还在灯下发呆。
      如果她身体好些,不必像贺兰娇那样矫健,只要身体再好一些,说不定就可以去了……
      去了的话,肯定就能有新发现……

      邺京城里,天子脚下,一家五口被毒害算是恶性案件,京兆府甚至都不敢直接查,只能派捕役辅助刑部,但刑部的案子多如牛毛,甚至去年还有悬案未结,每人手上至少还有数十个没能解决完的卷宗。
      且各地贪官污吏、漕河水运等问题也归刑部调查,能分出一个人来专查,还专门验尸记档已经算是刑部重视这种平民案件。但调查需要时间,时间再久一些,那害人的凶手逃脱了又该怎么办?

      “睡吧,别想啦。”贺兰娇一弹指打灭了自己床头的灯,枕着手臂隔着屏风劝卓栖凡。
      “好。”卓栖凡默默一点头,也盖灭了灯,轻轻叹了口气,躺上了床。

      她有些睡不着。
      只能在床上翻身。

      这次的失眠与身体不适无关,是她心重,实在放不下那中毒而死的一家五口人。

      一炷香.功夫,她不知道翻了多少次身,轻轻叹了多少口气。

      “罢了罢了!”实在耐不住性子的贺兰娇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来,转过屏风直接来到卓栖凡床前,压低声音叫道:“起来,我带你去!”

      “真的?!”卓栖凡心中全然没有一点惶恐,只有无限的兴奋与跃跃欲试。
      “骗你做什么?”贺兰娇伸手拉她起身:“我还有一套紫色短打,你穿在身上,能多少掩盖几分行迹。”
      说着,贺兰娇还就直接上手,帮卓栖凡挽出一个粗糙的发髻,又熟练地用发带扎牢:“头发最碍事,千万别散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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