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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寸心记(一) ...

  •   绵绵目光游移:“后面……就不知道了,都是外头的婆子们说的,我也没听全……”
      越说越没底气,后面连声音也几乎断了。

      “没听全么?”卓栖凡依旧含笑看着绵绵:“我听了点,给你补上?”
      “小姐!”绵绵彻底泄了气,上前来扶着卓栖凡起床:“沈嬷嬷不让说,您就行个好,饶过我吧!”
      “要饶你也可以。”卓栖凡顺了顺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你给我讲全此事,我便不提了。”

      “小姐不能听,怕人得很。”绵绵连连摆手:“我听了都半天没缓过气,您瞧,我脸还白着呢!”
      “你皮色细嫩,一直都如此。”卓栖凡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架势,一边走出卧房漱口,一边对绵绵不依不饶。

      恰逢贺兰娇练枪回来,听这主仆二人争执,心中也升起了一阵好奇,便默默坐在一旁端着茶杯听热闹。
      绵绵被逼无奈,只得将刚才讲给沈嬷嬷等人的事又对着卓栖凡与贺兰娇讲了一遭。

      净居坊隔壁是铜驼坊,坊中住着一家五口,夫妻二人每天驾驴车去京郊收菜在城里卖,儿子儿媳在一家布行当工,儿子吆喝卖布,儿媳帮着做衣裳,家里还有个女儿,未出嫁,在家中洗洗涮涮,并伺候父母兄嫂吃喝。
      前日布行没见到这家儿子与儿媳上工,昨日遣人去瞧,才发现这一家人七孔流血死在家中。

      “说这一家人平日里很老实,也跟人不结怨的,不知怎么就会这样。”绵绵感叹道。
      “会不会是他们自己不当心,吃错什么东西,一家人全中毒了?我娘说她们村里以前有家人吃错了东西,一个个都吐了血,差点没救过来呢!”纨纨忍不住插了句嘴。

      “不该。”坐在一旁静听了半晌的贺兰娇忽然开了口:“绝不是吃错东西,而是服了什么毒药才能这样。”

      她话甫一出口,一屋子人目光齐刷刷扫过来,贺兰娇被人看也没半点不好意思,依旧大大方方说话:“只有炼过的毒药才能吃得人七孔流血,立时死去,军中有种毒箭,只要给擦破一点皮,没敷上解药,不出一炷香,那中毒之人必七孔流血而死。”
      言毕,贺兰娇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余光扫到卓栖凡脸上,只见她轻轻锁着眉头,仿佛在想什么难题。

      她眉头绞在一起的样子好看,怪惹人疼的。
      贺兰娇心想。

      丫鬟小绮瞧见自家小姐的样子,赶紧跟窃窃私语的众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凑到卓栖凡身边问道:“小姐别听她们讲了,当心夜里睡觉又魇住。”
      卓栖凡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意思,反而沉吟:“他们一家人定是给人害死的,问题大约还得从他们小女儿身上寻。”

      丫鬟们面面相觑,绵绵惊讶道:“小姐,你不怕么?我才听这事时,吓得手都冷了!”
      卓栖凡摇头:“该怕的是害死这一家人的罪人,大梁律法,亡人冤魂,哪一个能饶过他?”

      她面目沉静,一字字吐出这句话,果真没有半点惧色。
      贺兰娇在心中叹了口气:前几日只道你是绣花枕头,不想还有如此胆识,是我错看你了。

      “你说他们一家给人害死,有什么说法?”贺兰娇问道。
      卓栖凡对她微微一笑:“若真是不慎吃下不该吃的食物,不会马上咽气,五人中定会有人想法子求救。他们死后大门紧闭,还是死后第二日布店伙计来寻人才发现不对劲,可见是有人投毒害人。”
      “若是他们一家人存了死志,一心向死呢?”贺兰娇又开口问道。

      卓栖凡目光微微一黯:“那对年轻夫妻死前还在布店做工,老夫妻还在街边贩菜。存了死志之人……是不会如此的。况且就算有人想寻死,难道一家人心这么齐,非要一起死么?”
      贺兰娇皱眉一想,果真是如此。
      她见过一心求死的人,漫说挣钱过日子,就连吃饭喝水也懒得张口,只等刀抹脖子那一下,绝没有做工挣钱的心情。

      “我三哥在刑部领了事,我这就去将此事告诉他,莫让害人的狗贼脱逃了!”贺兰娇一拍桌子,起身就要往出跑。
      “阿娇姐姐——”卓栖凡罕见地提高了声音:“别去!”
      “为什么?”贺兰娇回头。

      卓栖凡脸又红了:“我……只是一点揣测,倘若刑部大人们查了案子又有其他线索,再被你我的话干扰,延误了案子……”
      贺兰娇对她笑道:“你说的话有理,他们该听,若是无理,难道刑部所有人都是傻子,要被你一句话挟着跑么?”
      言毕,她瘦长的影子几下就消失在了门前。

      小绮吐了吐舌头:“这贺兰小姐……真是风风火火呢!”

      贺兰巍是贺兰廉第三子,武艺平平,就连最小的贺兰娇也大有超过他的意思,论起领兵打仗,除了听老子的话上阵杀人,就连纸上谈兵的功夫也欠佳。
      但他自小对医药一事颇有些兴趣,有点在战场外帮人接胳膊缝腿的本事,后来更是没事就对着一堆无名尸体动刀,剖开他们身体看一看脏腑骨骼,亡者死因就能被他说得大差不差。
      此次进京,去刑部领事的事是他自己求来的,皇上不忍心让功臣之后只当个仵作,便给了他一个刑部郎中的位子,贺兰巍对此也十分满足——刑部的验尸官们有些他从未学过的本事,他一时三刻还学不完。

      贺兰巍刚与其他老仵作解剖完那对老夫妻尸体,换下麻衣洗净手,外头就来报说有人寻他,是个瘦瘦高高的女孩儿,说是他妹子。

      贺兰巍性子温和,也不恼贺兰娇打断他工作,二人在刑部一间会客堂坐定,贺兰娇就将自己听来的一大段话讲给兄长听,末了又一拍脑袋:“我应当再问问她,为什么要从那个未出嫁的女孩儿处着手的!”
      贺兰巍抚了抚自己颌下一部浓密的胡须,沉吟道:“也许是因为这家人的饭食都由这少女操持,所以卓小姐才有这种推断。”

      “我下次直接带她来跟你讲。”贺兰娇捏起桌上一个小瓷瓶左看右看:“可惜她身体不太好,要不你来净居坊找她?”
      贺兰巍摇头:“我们才碰过亡人,身上带着许多不洁之气,她身体不好,更不该见了。”
      言毕,一把打掉贺兰娇手里的小瓶:“别乱碰,这是涂在我们鼻下防尸臭的。”

      贺兰娇撇撇嘴,举着捏过小瓶的几根手指不放下。

      “那少女尸身我们还没剖开瞧,等我瞧过之后洗过澡,你请上卓小姐,咱们寻个吃茶的地方慢慢说。”贺兰巍说道。

      贺兰娇再回净居坊,已是晚饭时分了。
      卓夫人差人送来几条鳜鱼,给卓栖凡和贺兰娇二人吃个新鲜,又着人送来一张弓与一袋箭,说是早些年辛家老爷子收来的好东西,陪嫁过来,放在库房不如送给良人,让贺兰娇拿着使。

      贺兰娇捧着弓箭双眼放光,说了好些品鉴弓箭的道理,卓栖凡跟几个丫鬟听得半懂半不懂,只能先劝贺兰娇洗手吃鱼。

      “就是中毒死的。”贺兰娇说起死人来若无其事,甚至还能再给自己添一筷子肉。
      “我三哥说那两位老人家应该是最早咽气的,腹中食糜和桌上剩的一点饭有毒,可能是因为饭煮好先给他们吃的缘故。”

      “锅中的饭菜呢?也有毒么?”卓栖凡说起此事居然也面不改色。
      贺兰娇露出个难以置信的眼神:“你怎么知道他们也要验锅里饭菜的?锅里饭没有毒,只有碗里的有。”
      “我也不知道。”卓栖凡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想到了。”
      “可惜那个少女的尸身还没验出来,等验好了,我三哥请咱们去外面喝茶,边喝茶边说。”贺兰娇说道。

      沈嬷嬷有些担忧:“贺兰小姐,我们小姐不能吃寻常外头的东西……吃错了的话,身上可能长疹子呢。”
      贺兰娇摸了摸额头:“从家里带点出去?本来可以让我三哥过来的,但我三哥是个仵作,说身上气息不洁,怕让遐龄妹妹生病。”

      “不妨事的。”卓栖凡生怕自己见不上贺兰巍的面,连连摆手:“我最近身体好多了!”
      她从来都是百无一用的人,永远都是旁人照顾她,将就她,好容易她有一点点用……
      她太想有这么一点点用了。

      沈嬷嬷跟一帮子丫鬟婆子商量了半天,终于还是答应了贺兰娇的提议。

      卓栖凡一颗心跳得飞快,她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帮刑部断案,帮亡人伸冤……她从前想都不敢想,如今竟然也能做到了?
      倘若没有阿娇姐姐……

      贺兰娇不用人布菜,一双筷子用得出神入化,将一大块鱼剔干净刺,还能保证鱼身完整无缺,望着自己的杰作,她满意地点点头,正要吃时,却瞧见卓栖凡正目光灼灼盯着自己——
      “你想吃?来,给你。”贺兰娇嫣然一笑,将鱼放在卓栖凡面前的小碗里。

      沈嬷嬷想拦着,卓栖凡却已经红着脸下了筷子:“谢谢阿娇姐姐……”

      小姐这是怎么了呢?
      跟从前很不一样。

      沈嬷嬷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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