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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硫磺与火Ⅷ ...

  •   7月14日

      大雨滂沱。在离大井码头直线距离约十千米处,一把匕首插进堤坝的垂直边沿。泷川飞鸟用左手握着它,固定住自己不被海浪裹挟走,另一只手握着另一把短刀,发狠地刺进头顶的水泥。一个比一个高的浪头朝他扑来,泷川飞鸟浑然不觉——他也不差呛这点水了。

      现在大约是凌晨三点,十分钟前,东京骤降大雨。两小时前,泷川飞鸟拖着触发了一次ICD的身体从被爆炸冲垮了阵型的SAT包围圈中突围,从水泥栏杆阻挡的码头边沿滚进东京湾,半漂半游地到了这里。不知道今天晚上还有没有警力足以用来搜索他,他选的这个位置一般不会有人会用来上岸……总之得快逃。

      利用不停地制造攀岩位点的方法,他把自己拉上了岸——中间摔进水里两次不提。他趴在地上,很不巧,不远处有一盏没灭的路灯——那一点微弱的光让他感到本能地恐慌。雨幕和夜色掩盖着他的踪迹,黑暗是他的客纳罕,光明是他的骷髅地。泷川飞鸟向一边挪去,连滚带爬,勉强把自己丢进被大雨打得落叶一地的绿化带;他仰面摔在地上,感到雨滴顺着他的额头滑向两侧,从嘴唇和鼻尖滚落,不得不把头偏向一边来防止雨水灌进鼻孔。

      他面对着一根碗口粗的脱落枝干,视线越过它,能辨认出这是个人迹罕至的公园一角;暂时不用考虑被发现的问题,附近没有监控。就算有,西比尔也可以搞定。现在他需要处理他身上的伤——还好是夏天,水并不算太冷,空气称得上闷热,他不会炮制失温。浸泡在海水中的麻痹感正在逐渐离开他的身体,被强打一针肾上腺素遏制的痛觉缓慢地卷土重来。

      痛钝感如泷川飞鸟都觉得不妙。失血多少暂且不提,首先上次在游乐园被挤骨折的肋骨还没好,这次又受了一次近距离爆炸冲击,伤上加伤,不出事才怪;不过看来是没断得太彻底,不然他连续划水两小时早扎穿了肺。然后他的上背部、后颈和右大臂都有一种强烈的灼烧感,仿佛皮肉被强酸腐蚀,说明爆炸的灼伤和从火里打滚穿过去的烧伤主要在这几部分,不过有多严重就不知道了,但是东京湾的水说被污染都算委婉,如此大面积的皮肤伤必会感染。最后,他的右腿好像被炸出了点问题,不然他也不至于从被内置除颤仪电醒之后,在地面上的行动都是用爬的;泷川飞鸟暗地希望自己没瘫痪,弯身摸索:筋没问题,韧带不确定,骨头好像没事——

      他骂了一句:膝关节脱臼了。这不比下巴或者肩,自行复位不太现实,而且可能要更长的时间恢复;但是他现在就得赶紧转移自己,不然要么被警察发现,要么死于烧伤感染;或者二合一:被巡警发现暴尸街头。

      他狂敲自己现在唯一的外援:“西比尔!西比尔!东京有没有什么靠谱的地下诊所?!”

      西比尔:“有归有,就你知道的那些——两家在朗姆手下,两家泥惨会直接控制。”

      泷川飞鸟:“妈的!今天过去我要是还没死我必撬他墙角!还有别的吗!”

      西比尔:“没了!别挑挑拣拣!我在找靠谱的组织成员来捞你!”

      泷川飞鸟:“来不及了吧!我怎么看到远处有电筒光?!”

      西比尔:“你错觉吧——我操,不是错觉!特殊搜查三系的人在沿着海岸线搜索!你快跑!”

      泷川飞鸟:“我操,第一次听见你说脏话!”

      他口头是这么说,手上倒是麻利:伸手把脸前的枝干抓过来,一刀劈成两块,再粗暴地削成夹板;接着一边小心肋骨一边滚到树下,去薅树上柔韧的藤蔓,简单豪放地固定了右腿。他又从地上摸了根树枝权当拐杖,弓背支着站起来,从滂沱大雨里淌过浸满了水而自然减震的茵茵草地,尽量悄无声息地深入夜色。电筒光逐步逼近,险之又险与他擦肩而过;多谢这场雷阵雨,他在水泥岸上拖出的水痕消隐无踪。

      西比尔:“你要去哪?我还没叫到人。”

      泷川飞鸟呲牙咧嘴:“等你摇人我都在拘留室里吃猪扒饭了……再说了,喊朗姆手下来救我?不搞笑吗……”

      他说:“我记得这个地方。‘麦田’就在这附近,两公里?不会比这远太多。希望长村惠女士大发慈悲,收留我一晚上……”

      西比尔欲言又止。“好吧。”最终脑海里的声音不情愿地说,“不过我要提醒你,‘麦田’虽然营业到凌晨五点,但长村女士天气不好会提前关门,你最好快点,不然就只能撬锁进去了。”

      “……知道了。你报警了吗?”

      西比尔没说话。泷川飞鸟叹气:“好,你不报我想办法报。”报给目前还在警视厅任职的好友们,就算会被逮起来他也认了。

      这很可能是泷川飞鸟人生中最长的一个两公里。他花了四十分钟移动到了(介于走、跑和拖之间,他觉得自己的腿如果救不回来,也许可以去参加个残奥会)“麦田”的后门——前门有可能遇到正在散场的顾客,天知道这群人都是干嘛的、有没有他以前的仇家;很窄的一条屋檐让他暂时不必再挨浇,尽管他已经从头到脚都湿淋淋的了。

      他试图敲门,不过在他的手碰到门板之前,门就开了。门后站着一位怎么看怎么眼熟的青年男性,尽管他梳着夸张的大背头、耳朵上挂满耳饰、大半夜戴着茶色太阳镜、镜片后面露出一双蓝色的眼尾上挑(美瞳不太自然,不过眼线画得还不错,虽然比不上贝尔摩德)的眼睛——

      泷川飞鸟瞪着他。他也瞪着泷川飞鸟。门内的灯开着,对方的身体轮廓四周雨水般溢出淡淡的白色光辉,显得这人自带一层柔光滤镜;而在光照不到的地方,泷川的背后,一片沉默的夜晚之中,大雨震耳欲聋地下着,雨声喧哗,存在感从未如此强烈。

      他想说点什么,徒劳地清了清嗓子;可是耳鸣过于严重,他甚至听不清自己的声音。泷川飞鸟摇晃一下,趁着还没完全失去意识,抓住了开门的人的外套前襟。

      “……都心六区和江东区,”他用自己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狼似的咆哮道,几乎贴着萩原研二的耳朵——希望他的耳膜没事——语无伦次、支离破碎,“住宅区、学校、医院、商场……炸弹、□□,两色液体相遇会炸,混合的每升当量目测有三分之一吨;俄罗斯、普罗米亚!”

      他机关枪似的一连串把自己所有的情报都倒了个干净,一直吊着的那口气骤然松懈,眼前一黑;最后的触感是肩膀被托了一把。

      好吧。他心怀侥幸地想,虽然很丢人,但总比摔在地上强。

      =

      像是在头盖骨正中间注入融化的铅,昏昏沉沉,从膝盖到后背到前胸一片钝痛连绵,把脊椎放在火上烤般的灼烧感。泷川飞鸟勉力睁开眼睛,视野里看见长村惠女士居高临下地站在床尾望着自己,青筋盘布、血管突出的双手稳稳地交叉在一根狼头手杖上;看室内的装潢不像医院,反而类似自己曾经拜访过的一两家地下诊所。

      看来萩原研二没选择第一时间把自己交给警视厅,泷川飞鸟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该感动还是该谴责对方作为警察的职业道德——或许是自己的倒线索行为争取到了宽大处理的时间;或者是长村惠盯着萩原,让他失去了上交自己的机会;或者萩原觉得自己现在这副尊容跑不了,完全是案板上的鱼肉,随时报警随时抓;或者萩原实际上已经是公安的人了(天啊,他的这几位同期到底是怎么回事),和上级沟通过得到了处理方案……不过港口的SAT又显然是公安的指派,这说不通。

      病床与病床之间只有帘子相隔,看起来是医护的人员偶尔目不斜视地推着药品和吊瓶经过床尾。隐私性未免也太差了些……他腹诽,小幅度地动了动。肋骨显然被专业地处理过了,修正肋骨用的固定带牢牢地勒着胸口;右腿吊在空中,看起来像是做了合适的牵引和石膏固定;后背持续火辣辣地痛,应该是上过了药,也被肩胛骨和腰椎下的两个枕头架在空中避免与床铺接触,好不狼狈;而且他觉得冷,就对周围环境的温感而言,大概在发烧;吊瓶的输液线连接针头没入左手手背,这瓶大概还有几分钟就要吊完了。

      “醒了就走。”长村惠简洁地说,一个字也没多说。泷川飞鸟摸不着头脑,心道我怎么个走法,单腿跳吗?

      见她屹然不动,他瞟了一眼已经见底的输液瓶,干脆把针头拔了,另一只手加压止血,并小心地俯身把针头扯断回收防止自己的生物信息被窃取(虽然这已经不可避免了),这才发现从床底伸出来一截拐杖。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泷川飞鸟解开自己吊在半空的右腿——希望它别在这次运动中再受什么损伤——挪到床边。他的装备挂在床头,不过没有武器,估计也是这家地下诊所的规矩。风衣是防水材质,挂了一晚上过去已经半干,倒也能穿。泷川下意识把手伸进风衣口袋里,发现手机还完整地放在里面,防水性能不错,还能开机;屏幕显示还有最后百分之五的电,信号满格,日期居然仍然是7月14日,现在是早上九点——他仅仅昏迷了几个小时。他放回手机,套上地上的战术长靴,没试图穿被剪开用来处理伤口的长裤和高领打底,而是把两件衣服叠起来挂拐杖把手上。总之,当泷川飞鸟单腿直立地站到地上时,已经完全是一副病号服外套风衣、胳膊肘下夹拐杖的有为中二青年状。

      长村惠冷眼旁观,不予置评,看他姑且准备完毕,转身离去。泷川飞鸟被迫在实践中学习双手拐杖的使用方式,非常有损尊严、连蹦带跳地跟着她出门。好在这家诊所有电梯,不然伤口会如何不提,泷川真的怀疑自己会蹦到一半化身Rolling Girl*。

      出门,泷川飞鸟猝不及防地被晨光劈脸一照。他外放的警惕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然而两根拐杖没给他往后弹跳的能力;只能顶着日光眯起眼睛,看着独属于早晨的、富有生命力的清澈阳光洒满小巷的每个角落。天空一碧如洗,倒映在地面上平静如镜的水洼中,被只留蒸发的外圈干痕一拢,像是盐塘一般。

      他才有了点自己得救了的实感,那个夏夜的血与火,愤怒、恐惧、期望与背叛,狂风、暴雨和海浪,都仿佛消隐在了这片宁静得几乎不真实的蓝天白云之中。

      长村惠一言不发地朝着小巷的出口走去,手杖和地面接触的声音铿锵有力,泷川飞鸟连忙跟上。转过路口,他震惊地发现那里停着一辆小货车;她拿出钥匙,车灯闪烁两下:“上去。”

      泷川飞鸟挪过去,把身体重心转移到一侧,腾出手来开副驾驶车门;先让拐杖上车,再靠手臂力量加上左腿把自己弄上去,注意别撞到汽车天花板。不能靠着后座,不然后背的皮肤肯定会二次损伤……虽然现在也难逃一劫。

      长村惠抿着一根细长的女士烟,用火机点上;她发动了货车。全路上泷川飞鸟安静如鸡,一句话也没敢说;他猜那家诊所是长村惠的私人人脉,不然就算萩原研二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也八成不敢送自己去。

      在通往“麦田”的路口,货车缓缓停下,但是长村惠迟迟没有下车。泷川飞鸟意识到这是要说什么的气氛,等待着她开口。

      长村惠把烟碾灭在车里的烟灰缸中,吐出白色的烟雾,终于打破了沉寂。“四面树敌,意气用事,自视甚高,不听劝告,”她用苍老干哑的嗓音冷冷地说,“胆大妄为,心想危险长了眼睛,落不到自己头上;自以为孤胆英雄,破釜沉舟,实际上不过是落单穷寇,狗急跳墙。”

      泷川飞鸟被训得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服口服,只是不免想:您和诸伏景光那位特别爱说成语的哥哥一定有共同话语。

      “我教过那么多……”她说到这里,止住话头,转而冷哼一声,“看来你是一点也没学到。”

      想来这件事发生在那个三月五日之前。泷川飞鸟虚心认错:“对不起,是我学艺不精。”

      “医药费用你的工钱付。”长村惠意有所指道,“这个月都给我滚来‘麦田’上班。”

      泷川飞鸟点头称是,心中感动——相当于被收留了,不然他还真没地方去。长村惠的手搭在车门把手上,他赶紧趁着还能对话的氛围接着问:“我开门看见的那个人是……?”

      长村惠的手停下了,她用琥珀色的浑浊眼睛盯着他:“怎么,你没见过他?”

      “……还真没有。”泷川飞鸟说,全句是“还真没有(在‘麦田’见过他)”。萩原研二的确打扮得一副牛郎样、大半夜不睡觉地跑到这家酒吧来,还员工似的从后门大摇大摆地出来了——可他之前真的一次也没遇到过。……他还买了黑中白香槟送他,现在想来真是使人尴尬又心梗。

      “新来的酒保,”长村惠意味不明地嘟囔道,“比你脑子灵活多了。放任自己在陌生人面前失去意识,看来你的警惕也所剩无几……”

      泷川飞鸟被迫自食说谎的苦果,恭敬地等长村惠说完才下车,拄着拐杖连跳带挪地登上楼梯。白天“麦田”关门谢客,长村带着他从更容易走的正门进去;打开门,《麦田上的乌鸦》无言地和他互相凝视。

      他注视着身高大约到自己胸口的老妇人的背影,一时间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可是记忆里分明没有这样的景象。

      “——‘何时姊妹再相逢,’
      ——‘雷电轰轰雨蒙蒙?’
      ——‘且等烽烟静四陲,’
      ——‘败军高奏凯歌回。’
      ——‘半山夕照尚含辉。’
      ——‘何处相逢?’
      ——‘在荒原。’”

      听起来像是他的声音、却又不是完全一致,其语调更加冷漠、更加平板。莎士比亚的读本摊开在吧台上,暗黄的氛围灯光刚好能使人辨认其上的印刷字。

      “——‘美即丑恶丑即美,’
      ——‘翱翔毒雾妖云里。’”

      那幻听般的声音实在是太像来源于他自己的声带了,以至于泷川飞鸟不由得问:“我刚才说话了吗?”

      长村惠瞥他一眼,答:“你睁眼做白日梦?”

      “——‘共同去见麦克白。’”

      =

      7月22日

      打扮成森真一郎的萩原研二在自己的夜班兼职场所门前深呼吸三十秒,推门而入,并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位置上已经站着人了。对方戴了顶帽子,有意低头让帽檐遮住自己的脸,但是从高过头的身高和体型上能判断出来对方正是泷川飞鸟。他正以一种完全没必要的手法为吧台前的客人进行不入流的调酒表演——长颈酒瓶从一侧手肘滑向指尖,轻巧地向摇酒壶中同时倾倒酒液和冰块,抓起它在半空中夸张地划过一个圆弧、由于向心力而没有洒出液体;另一只手抓起另一瓶酒,如法炮制。

      萩原研二驻足观赏片刻,觉得这家伙绝对已经康复了七成;一周前泷川飞鸟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麦田后门”,满身是海水和血液混合的腥味,嘴唇惨白甚于墙皮、脸色灰败如同水泥,看起来像是从地狱爬回人间的水鬼;倒下时他差点以为他死了。现在不仅生龙活虎,甚至抢了他的工作:龙舌兰、君度、柠檬汁……他盯着原材料看,心中明悟——

      “您的玛格丽特,请慢用。”泷川飞鸟刮掉鸡尾酒碟边溢出的盐霜,“我想您的心情一定能够传递到的。”

      线索搜集有进展的意思。萩原研二目送那位表情看起来和怀念恋人一点也不沾边的客人端着酒离开,于是吧台只剩下自己和泷川飞鸟。后者抬起头,把脸暴露在萩原面前;萩原尽量控制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因为泷川飞鸟的脸上万圣节似的被涂了油彩,银灰色和褐色的颜料在灯光下被笔触引导成狼的面部特征,鬃毛活灵活现、威风凛凛,一双绿色的眼睛正像是在暗夜中狼的火炭般的双眼,在昏暗的光线中迸出锐利的目光。那双眼睛正在注视他。

      “我还没有感谢那天的救命之恩。”泷川飞鸟拿腔作调地说,从手边拿起一瓶酒掂了重量,“该怎么称呼你?”

      “没有随身带名片的习惯。”萩原研二干脆在高脚凳上坐下了,“可以叫我森真一郎。你呢?”

      “我的名字对外界保密。”泷川飞鸟说,手下动作没停,“不过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叫我寇修。”

      他把最后的饮料倒进杯子,推给萩原:“作为感谢,这杯我请。”

      “子弹杯,伏特加,可乐。”萩原研二刚才一直看着他选的基酒和配料,点点杯沿,“我不记得这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夜之城没有活着的传奇。’*”泷川飞鸟双手在下巴下交叉,顶着一张狼脸让他看起来像《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柴郡猫,他高深莫测地压低声音,“回去吧,真一郎·马丁内斯,带上你的露西小姐。”

      “‘我的露西’想必会先暴揍你一顿。”萩原研二的思维立刻从情报交易滑到《赛博朋克边缘行者》,富于威胁地、笑眯眯地回答,“你最好想想自己能不能逃得过。”

      语毕,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几秒钟,想必是正在试图摆脱把某位墨镜卷毛警官和美丽动人的动画女主角联系在一起的不适感。

      “所以,和你同居的,呃,露西小姐,确实不追究你彻夜未归?”泷川飞鸟说。

      萩原研二镇静自若:“只要我俩都彻夜未归,那就不会有人追究。”

      这话不能细想,细想忒怪。泷川飞鸟转而思考松田阵平在忙什么,估计是公安的事情——就算是爆处组,能够在抓捕他这件事上掺上一脚,说明确实去走了公安的关系。

      ……他的同期到底都在做什么?两个公安在组织里卧底,爆处组的两位一个在兼职公安协助人(疑似),一个在地下黑酒吧当牛郎(疑似)。他不由得在内心深处发出一声悲鸣:班长!伊达班长!千万要好好在搜查一课工作啊!

      “太阳镜很酷,”收回思绪,泷川飞鸟假笑道,“长村女士抱怨过你的缺职——看起来你不止有一项工作啊。”

      日本公务员不得兼职——萩原研二要么是真正官方派遣来的线人,要么是自己摸过来的、且打破了这一戒律;泷川倾向于后者,毕竟如果是前者,萩原不至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明显是从爆处组工作里压榨出的时间。

      “是啊,”萩原研二感慨道,“这年头小白脸不好当啊。”

      泷川飞鸟再次被噎住,赶紧打断对方以防止他说出什么原型是松田阵平的、石破天惊的话:“所以——”

      他盯着萩原研二的眼睛,压低声音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萩原研二笑容不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么,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做错了事不敢回去,变成丧家之犬,肆意妄为招来寻仇,辜负孩子的信任,差点把命也搭上;淋着瓢泼大雨在东京街头阴暗地爬行,逃离特殊搜查三系的追捕,找不到一个可信的同伴可以依靠,破罐子破摔地跑到并不熟悉的地盘上希望能躲一躲,却又撞见明明不敢见面的旧友。

      泷川飞鸟无言以对,希望脸上长村惠画的人体彩绘盖住了自己的表情。他只能说:“我在这里主要是为了等你。”

      “等我?”萩原研二略带惊讶地说,“花言巧语对我可没用哦,寇修ちゃん(小寇修)。”

      泷川飞鸟联想到在芝加哥、圣彼得堡和部分中东的地下世界这个名字简直可止小儿夜啼的威力,尴尬地咳嗽一声:“你这么叫我可以,但是别让别人听到……”

      他用右手的中指和拇指扣住自己的左手腕作手铐状,举到耳侧向萩原研二晃晃:“你最好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我安然无恙地在地下诊所苏醒,在这里隔了七天才见到你独自一人前来,而且什么也没发生的原因。”

      萩原研二笑:“哇,你在怀疑我的职业道德?我可是嘴很严的。”

      泷川飞鸟漫不经心地擦着杯子:“希望如此,如果不想和我说真话的话,不如我把露西小姐叫过来和你谈谈?”

      萩原研二:“我倒觉得,更需要和露西小姐谈谈的人应该是小寇修你吧?”

      泷川停下手上的动作,他俩针锋相对地对视片刻。最后泷川飞鸟幽幽叹气,垂眼让步:“我会的。我欠那个人一句道歉。”

      萩原研二松了口气,听见泷川接着问自己:“所以你什么时候坦白?”

      “……我没找到机会。”萩原研二不得不承认,他机敏地扫视周围、压低声音,“我还没有有力的证据或者线索来证明这是必要的……”

      “我不是说让你说服你的露西,或者随便什么人,”泷川飞鸟打断他,重新开始擦那个一尘不染的玻璃杯,“我是说,停下你这份兼职,回去当小白脸吧——哥已经混成了这条街最强的调酒师。”

      手中的哥伦杯的杯底边缘在他的指尖上杂技似的转了十几秒,然后这个空荡荡的杯子锵一声被撂在萩原研二面前。

      泷川飞鸟戏剧性地张开双手:“总工时不足的森先生,你被开了。”

      然而,萩原研二仅仅是挑起一边眉毛,故作讶异:“哦——那么这是长村惠女士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呢?”

      长村惠不在现场。“是谁的意思并不重要。”泷川飞鸟把手肘放在吧台上,压低上半身,用狼般的视线盯着萩原,那对绿眼珠仿佛真的在暗影中发光,“但意思就是,到此为止。”

      “我想这缺乏一个合适的理由。”萩原研二不动声色地说,“毕竟我是长村惠女士亲自聘用的员工,你现在充其量能算得上是我的同事,没有资格开除我。”

      泷川飞鸟还想说什么,被萩原研二打了个手势止住了——一些客人显然注意到了吧台剑拔弩张的气氛,窃窃私语起来。

      “让客人不安可不是合格的酒保。”萩原研二微笑道,“我们可以等到关业之后再谈——顺便一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露西?”

      泷川飞鸟耸肩表示妥协,拍拍自己腰腹位置的右侧:“等我这条腿好全了再说。”

      萩原研二盯着他,顺着他的手的方向越过吧台往下看,惊悚地发现他右膝盖上还吊着石膏、脚完全没着地——这人全靠有点滑稽的金鸡独立和撑着吧台站了大半个晚上(甚至同时调酒)!怪不得他所有的材料都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萩原研二以拳抵额,万分无奈:“我的天哪……你什么时候来上班的?”

      “呃……”泷川飞鸟不明白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16号?”

      “挺厉害的嘛!”萩原阴阳怪气地说,眼中的威胁烧穿美瞳熔到他身上,“好了,你给我找地方坐下——有我在一天,你就乖乖地当板凳酒保*吧!”

      =

      目送着最后一名客人走出店门,正在擦桌子的萩原微微鞠躬。门合上了,泷川飞鸟呆在吧台后面,坐在萩原给他拖来的靠背椅上托腮看他:“没想到你还挺熟练的——如实招来,干多久了?”

      萩原正忙着检查有没有闲的没事的人在这里留窃听器:“熟客都知道,调酒王没必要向我打听吧?”

      泷川飞鸟:“停停,我承认刚才是中二病犯了——我们别再提这个话题了。”

      萩原研二端着空杯子回来,轻佻眨眼:“行啊,那也别提准备开我的话题了。”

      “……你知不知道,你的新造型真的很牛郎。”泷川飞鸟没忍住,吐槽道,“不需要你再做任何符合刻板印象的动作了。”

      “啊,不好意思,是职业习惯。”萩原从善如流地答道,又抛来一个很电的wink——被泷川飞鸟假装嫌恶地避开。萩原研二也是、降谷零也是,还有诸伏景光……真的可以以他仨为材料写一篇《论不正当职业环境对根正苗红警察的危害》的论文。松田么,那家伙本来就需要举着警察手册才能自证清白吧。

      “所以你平时都是怎么收拾垃圾的?”萩原打扫完毕,坐在吧台外面问。那杯“大卫·马丁内斯”还放在他俩正中间,冰几乎完全化了。

      泷川搪塞道:“长村女士会帮点忙。”

      “她今天不在,如果我没来,你打算怎么办?”萩原说,“顺便一提,我一直觉得‘麦田’是时候聘一个服务生了——没见过哪家酒吧会让调酒师兼职擦桌子的。”

      泷川飞鸟:“呃,我觉得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拄着拐收收杯子什么的,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萩原研二本来还在想他和长村女士之间有没有什么合作以上的关系(比如血缘之类的),现在感觉自己的考虑完全多余:“好吧,小飞鸟,你量力而行,我会考虑告诉……嗯。你脸上的狼是?”

      “……我知道你要告谁。”泷川飞鸟说,感到轻微的感伤,“也是她画的。”

      “好像不是太能起到隐藏身份的作用?”萩原研二说。

      泷川飞鸟捂脸:“她觉得我耍猴丢人,起码挡一挡脸……”

      萩原研二啧啧,用一开始泷川飞鸟的怪调说:“听起来好悲惨啊。”

      “……去你的。”泷川飞鸟反驳,突然一转话题,“你现在知道多少了?”

      “你指哪个方面?”

      泷川飞鸟说:“关于我。”

      萩原研二陷入沉思,似乎正在考虑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

      “我已经想起来了。”泷川飞鸟冷不防道,“包括我在北海道欢声笑语打出GG那回事。”

      咣当一声巨响。萩原研二站直了,同时带翻了吧台前的凳子。他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却伸手摸他额头:“好像没发烧……也不是鬼?”

      泷川飞鸟无奈摊手:“拜托,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萩原的反应,西比尔确实执行了他的遗愿——指通知了所有人自己的死讯。

      萩原研二:“……你真的死了?”

      泷川飞鸟:“我猜的。”

      他点点自己太阳穴:“一颗子弹从这里打进去。我觉得人类是不太可能存活的……也许及时抢救的话有点机会,不过我不认为我得到了那种机会。”

      萩原研二深吸气,把凳子扶正,重新坐下:“那你是什么?吸血鬼?外星人?”

      泷川飞鸟:“我是一坨意大利面*。”

      萩原研二:“……较真了还真是抱歉啊。”

      泷川飞鸟噗地笑了,气氛稍微缓和了一点:“好好,我觉得这个话题聊不出结果。不过你可以说点别的——我想这次不会有顾忌了吧?”省的还觉得自己会应激——搞什么,人类可是相当皮实的生物。

      萩原研二凝视着他的眼睛,轻松地说:“那么,来问题交换吧?”

      泷川飞鸟点头表示同意。“从坂口千彦到切田凑斗,”萩原研二于是说,“都是你做的吗?”

      坂口千彦是他猎杀计划的第一个人。切田凑斗是那位网名是【Π】的高中生。

      “是我。”泷川飞鸟坦然地回答,“我已经认识到错误了,并且决心不再犯——不过这个誓言已经打破过一次,所以不是很可信。”

      “是吗?”萩原研二意味不明地说,“那,为什么切田凑斗等五人的死亡现场,接到的却是针对普罗米亚的报警电话?”消息来自伊达航;然而泷川飞鸟在昏过去之前,对他的警示却又指向普罗米亚。

      “……”泷川飞鸟瞪大眼睛,“哈?普罗米亚?”

      “从俄罗斯来的,”萩原边观察他的表情边说,“恐/怖/组/织的头目,惯常使用爆破手段——普罗米亚在俄罗斯停止活动后不久,你回到了东京;而你显然有一定的手下,会说俄语,常用武器之一是榴/弹;至于外貌,俄罗斯也有亚裔吧?而且正好稍微有点混血的特征。”指他那双碧绿的眼睛。

      “等等等等,首先,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从来没叫过普罗米亚。”泷川没想到一上来就是重量级炸弹,“我靠,我说SAT来的那么快,原来是在抓那家伙?”

      假设从他进门起第一次爆炸就导致了窃听器停止工作,且此时小侦探立刻报警,SAT赶到现场的时间也只是将将来得及……

      泷川飞鸟细思极恐,起了一身冷汗:普罗米亚在暗网上发布留言,把剩下的自己原定的目标聚到一处、并设置两难选择让自己全部杀掉;他自己的侧写很明显是对炸/弹/犯具有强烈的仇恨,那么最大的可能是留一个活口——如果他够疯的话,甚至有可能会全部杀掉;而最后的二次爆炸也显然会引发仓库本身的爆炸,完全消灭人证和物证。

      指向普罗米亚的报警电话则把泷川飞鸟自己和普罗米亚两个人的形象扭曲成了一个,如果泷川飞鸟被炸死或者当场击毙,普罗米亚的暗网留言的性质就从“纠结共同仇恨对象复仇”变成了“引诱受害者出现一网打尽”,也肯定还会出现后续线索把他的身份钉死,于是真正的普罗米亚不仅大仇得报、甚至从此逍遥法外;如果他逃走了,就像现在这样,那么至少直到他被抓,普罗米亚的恶名都仍然依附在他身上、外貌特征也变成了“黑发绿眼的高大青年”;如果他被抓,警察是否相信他还值得打个问号,即使相信,对于普罗米亚来说也没什么太大损失,而且他一定会被限制行动,对普罗米亚失去了威胁性。

      萩原研二看穿他心思似的摆摆手:“放心啦放心,我们都不相信普罗米亚是你。”

      没错,前提是他和警察没有更加深入的关系;而现在这一切都不会成真了。泷川飞鸟深呼吸。

      “是谁拨的?”他尽可能冷静地问,“什么时间?”

      “电话亭,”萩原研二说,“专门选了一个附近没有分布摄像头的。听起来是女性,不过声音质量很差,不排除伪装音色的可能。对方自称是受害者关系者,但是那个时间段几乎没办法得到任何人的不在场证明。——啊,班长在的专案小组这几天一直在和特殊搜查犯三系接洽,都快忙疯了。时间在……嗯,7月14日0点27分23秒。你有注意到自己被跟踪了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工藤新一可能有危险——

      西比尔突然在他脑内开口:“那是开门的时间。”

      泷川飞鸟:“?”

      西比尔:“你的手机加装的变频无线电装置遥控距离远可达五百米。我在你行走的半途试探了一下门,可能引起了机械震动,触发了什么机关。”

      泷川飞鸟:“我谢谢你啊——我本来可能能听到机械机关的声音的!”

      西比尔:“……只是以防你被开门杀。下次我会注意。”

      在萩原研二的视角看来,泷川飞鸟只是在短暂发呆中脸色连续变幻几下,最终变成无奈扶额:“没有,我没被跟踪……我想应该是什么陷阱在那个时候被触发了,我有印象。”

      西比尔:“电话时间有一分钟左右的滞后,我想应该是真人打的电话,不是录音播放。”

      泷川飞鸟原话复述。萩原研二看起来相信了他,点点头:“声纹分析已经交给科搜研去做了。”

      他边说边打量着泷川飞鸟的耳朵、耳侧和耳道内部,没有任何有蓝牙耳机的疑似痕迹——哪怕那种贴片也没有。骨传导?好像也不是……那他到底以什么形式、接收到了谁的信息?

      “普罗米亚要嫁祸我。”泷川飞鸟简单明了地说,“因为我对俄罗斯的普罗米亚组织干了和在东京一样的事。只有首领活了下来,继承了‘普罗米亚’的名字,并且应该是流窜到了日本……并且在暗网认出了我的外貌特征。”他虽然在俄罗斯挑事时有穿全套装备,不过曾经被炸碎过半个防毒面具,很不巧,在场的人里就有普罗米亚首领。

      问“为什么”已经没必要。萩原叹气,说:“那家伙可是货真价实的恐/怖/组/织头目,能造成的破坏的危害性和规模性都不是你能比得了的……小飞鸟,你怎么敢挑衅那种人?”

      泷川飞鸟心说自己已经在东京大开杀戒,萩原是对他有多深的滤镜才觉得是小可怜?萩原研二是不知道普罗米亚组织规模,自己把那种凶残的绞肉机撵到只剩一根独苗;或者,到芝加哥叫一声小寇修,吓傻了的□□们会告诉他谁是地狱猎犬。

      ——不好,这一定是贝尔摩德的阴谋,他已经开始承认自己是狗了!泷川赶紧转移话题:“轮到我问了。你们查到了炸弹吗?”

      “三个区域的液/体/炸/弹,成分正在分析中,争取达到通过加入缓冲剂使得液体成分失效的目的。”萩原说,“我捏造了莫须有的犯罪宣言,目前爆处组还在紧锣密鼓地重复排查地区中……”

      “涩谷、新宿和港区?”泷川飞鸟问,“我猜千代田、江东区、中央区和文京区里还有两个地方有。”

      “你的消息是哪里来的?”萩原研二问,“那天晚上到底为什么伤得那么重……在那间仓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泷川飞鸟左顾右盼:“呃也没什么就是让我在东京大爆炸和送那几个人去死里二选一罢了。”

      萩原研二:“哈?”

      经过泷川飞鸟一番解释后,萩原研二总算弄明白了事情经过。萩原研二难以置信:“普罗米亚——我是说那个人——是变态吧?你再单打独斗下去,对方肯定还会干出类似的事的!”

      泷川飞鸟反问:“那怎么办?和警视厅合作?还是和公安合作?先不提这些合作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你真的要让警察来处理这种两难困境问题吗?”

      拿他自己的经历来说:这个问题对于官方组织来说是不可处理的,除非爆处组能够做到急速排除所有的炸弹。否则,结果只有两个——警察击毙不具有反抗能力的公民或者嫌疑人是违法的,如果选择遵守法律,不去负担责任,那么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东京大爆炸,势必会引起政府乃至国民的大震动;如果选择违背法律,宁可杀人也要阻止爆炸,那么做出选择的警察轻则停职处分,重则被冠上杀人罪名,若保密工作再做的差一些,人权组织和民众将把舆论浪潮推至巅峰。

      “结局是,一个满怀仇恨的连环杀人犯又杀了五个人。”泷川飞鸟总结道,“皆大欢喜,除了四位嫌疑犯和一位无辜民众失去了性命。我已经觉得很好了。”

      萩原研二注视着他,轻声问:“那你呢? ”

      谁来评断你呢?谁来拯救你呢?

      “无论是争论还是辩护,宽恕还是救赎,我全都不需要。”泷川飞鸟笑起来,说,“我唯一祈求的只有法律的审判。——听起来还挺酷的?说到这个,我的通缉令还挂着吗?”

      萩原研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收敛神色,再开口时语气重新上扬,听起来温和而活泼。“撤掉了,警视厅内没打听到消息,我猜是公安做的。”他说,“实际上,我花了两天时间,没有找到现阶段任何有关于你的追捕通知——而且本来你的通缉令也没有公开过。你不知道?我以为你和公安达成了协定。”

      “很好的解释,”泷川飞鸟啧啧,“我说你怎么没带着一队SAT踹门而入——”

      “——不不不,”萩原研二一本正经道,“我会走进来,敲敲吧台,说,‘哟,兄弟,好久不见。出去走走?’然后带你出去。”

      泷川飞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别告诉我现在外面有SAT啊!”

      萩原研二捶吧台大笑,震得子弹杯中酒晃。泷川飞鸟叹气,说:“我猜是公安那边又留着我有用了,不知道他们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你有见过那两个家伙吗?”

      萩原摇头。泷川嘟囔:“好吧。至少我不需要怀疑你的专业水准了。”

      萩原研二浑然不知自己差点在泷川飞鸟眼里警察失格,急需扭送至松田阵平处进行话疗。他追问:“那在这个基础上,你会和警视厅——或者警察厅合作吗?公安应该会欣赏你的行事风格。”

      泷川飞鸟耸肩:“我先去找松田问清楚吧,剩下那两个人恐怕都不在日本。”

      然后他阴惨惨地说:“——又到我了。萩原研二,你挺厉害啊!好好的公务员不全职,跑来酒吧兼职牛郎酒保?”

      萩原研二谦虚道:“也是机缘巧合,敬业乐业,比不上小飞鸟跨度广泛。”跨到犯罪组织里去了。

      泷川飞鸟佯装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说:“为什么不肯放弃?”

      萩原研二开玩笑道:“你猜?”

      泷川飞鸟:“……我已经在这里了哦?”

      萩原研二:“死而复生?”

      泷川飞鸟叹气。他的表情很平静,看起来真的像狼了,盯着萩原研二背后地板上的一块空地。他说:“萩原,我不是为了让你赔上你的人生,才出现在浅野别墅区广场公寓的。”

      萩原研二托腮笑道:“好像有谁太高看自己了啊?”

      泷川无奈地说:“还有松田。我不会说都是因为我的影响——这样讲是在侮辱你们的人格和决心。但是,不能否认我确实是你们改变了人生轨迹的重要因素吧?”早知如此,他还不如不宣扬自己的死讯。

      “那,难道我们非得保持无动于衷吗?”萩原摊手,“一般来说,看到朋友走远,都会试着追上去吧?”

      泷川飞鸟把十指插进头发,痛苦地盯着吧台桌面,试图从大理石花纹中感悟人生真谛。

      “……但是,那条路前面是断崖啊。”他说,声音有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也是,松田也是……至少把你的事情告诉他——你们总得有一个人负责踩下刹车吧?”

      沉默片刻。萩原研二的声音响起,慎重地:“我会考虑的。”

      泷川飞鸟立刻抬头:“什么时候?”

      “呃……”萩原心道你装低落倒是装得再像点,“等到这桩案子结束之后吧。我还希望能打听一下普罗米亚的消息,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一言为定。”泷川飞鸟如释重负,“嗯……还有。”

      “你喜欢当警察吗?”他问。

      警备部训练和演习的血与汗水、对着复杂电路图和导线的绞尽脑汁、现场拆弹时肾上腺素飙升的挑战感、被群众感谢和尊敬的喜悦与骄傲、一直站在触手可及位置的战友和竹马、不在身旁却仍然能够并肩作战的朋友、闪闪发光的朝日影、曾经许下过的誓词,一瞬间全部涌上萩原研二的心头。

      萩原研二微笑着说:“喜欢。”

      泷川飞鸟挑眉,倒是一点也不惊讶:“那你要答应我——永远不要放弃当警察。”

      萩原研二看起来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眨眨眼,答道:“好。那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永远都要记得回来。”

      泷川飞鸟耸肩:“那我得先去乞求松田的原谅,不然非得被他轰出去不可。”

      萩原研二乐不可支。他站起身,把子弹杯推回给泷川飞鸟:“小飞鸟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看起来还没到结束的时候,这杯酒先放在你这里吧?”

      “你少说几句话,快点打车回去吧,”泷川飞鸟很不客气地抱臂道,“一听爆处组就在恐怖压榨轮班中,能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最近多雨,拿把伞走;路上小心,我就不送了。”

      “你也注意身体,”萩原研二转身,说,“要是再站着调酒被我发现了,我就天天晚上来哦?”

      泷川飞鸟笑着拣了块指甲盖大的冰块,瞄准弹他后背:“知道啦!”

      萩原研二夸张地吃痛一声,抱怨着他学坏了,迅速从后门溜走。泷川飞鸟在吧台后面坐了一会,伸手握住自己调给萩原的那杯酒,拿到眼前端详。冰块完全融化,威士忌和碳酸饮料的味道都被稀释,流失很多原本的风味。

      肯定不能给顾客喝,他骨折恢复期也没法喝酒,只能很惋惜地倒进废酒桶。泷川飞鸟倾斜杯身,看着透明的液体飞驰而下,心想: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怪中二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硫磺与火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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