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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无人旷野Ⅻ ...

  •   “我说,”泷川飞鸟打量着面前的全机械古董越野车,“我不是要去切尔诺贝利吧?”

      “你的语言功能恢复的很快,”西比尔说,“看来我们终于可以结束互相展示图片这种愚蠢的行为了。”

      “多说话有助于复健。”泷川说,检查完车外面没有炸/弹和窃/听/器之类的东西后,拉开后车门看了一眼扔在上面的配给物品:包裹全身、严严实实的柔性金属防护服;三个带氧气罐的全包式呼吸器;一盒碘片,要在到达任务地点(也就是他上次去过的、当时仍在临时政府的管辖下的城市)前服用足够剂量;两个盖格计数器,目前安安静静地躺在铅盒里,但怎么看怎么透露出一股不详的味道。这些东西加上一台不含任何电子系统的、相当上年头的越野,就差在他脸上写:你要进辐射区啦!

      后备箱里放着一个巨大的金属箱,里面是工兵铲之类的可疑工具。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没听说这附近有核/电/站泄露。”

      西比尔友善地说:“少说话,多干活。”

      这么大的事也不可能瞒得住。泷川想着,除非是昨天才发生的;但如果立刻暴露在过量辐射之下,就算有防护服也无异于找死。他跳上驾驶座,摸索半天老古董的使用方法,好不容易才听见“轰隆”一声引擎发动的声音;不知道琴酒心爱的那辆保时捷是不是也这样,他不怀好意地想,那看起来可是辆相当的老爷车。——话说,他为什么会有“琴酒心爱的保时捷”之类的下意识联想?他又没见过。

      西比尔导航:“前方直行一百三十公里。”

      路只有一条。泷川一边漫不经心地转方向盘,一边思考:现在就得看组织到底想怎么用自己,到底是年抛还是续费。要是年抛,他现在最好掉头就跑,估计比一头扎进辐射区里找死能活得久点;续费呢……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开了两天车,在第二天晚上吃了半盒碘片,套上少说有二十公斤重量的防护服,十八个小时后抵达他的目的地。天刚蒙蒙亮,泷川飞鸟抹了一把面罩的眼睛部分,确定了实际情况。当然不是核/电/站泄露——这里还没有富饶到能支持一座的程度,或者说连组织也不会在这种不安定的地方投资;但也没好到哪去。

      是脏/弹/袭/击。

      其中一个被他拿出来的盖格计数器稳定而缓慢地响了。他减了速,缓缓驶进市区。两座约四层的居民楼在他面前横成一地尸体,路中止了。泷川飞鸟把车停到两辆被强辐射直接报废的现代车旁边,假装它也没用,熄火下车。但他这么做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街上空无一人,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深灰色的尘土,踏过的时候宛如踩在雪中。他拎着从车后拿出来的工具箱,打量着曾与他有一面之缘的城市。

      “你这次的目标是市政府。”西比尔说,立体地图在他脑海中盘旋升起;显然是受到袭击前的影像,“取得放在保险箱中的一份纸质文件。”

      “要我拿那个干什么?”

      “理论上来讲这对你是保密事项。”西比尔平板地说,“不过——你更支持共和党还是民主党?”

      “我不喜欢政治。”泷川飞鸟立刻答道,明白了这次行动的原因,“我没有那种,嗯,天赋。大选是什么时候?”

      “就在下个月。”

      “临了刷业绩啊。”泷川说,“好吧,是玩笑。不过我想我早就上不了天堂了——那玩意也不存在,所以无所谓。”

      他麻利地翻过这片废墟。看起来,遗体搜寻工作还没有开展,能从裸露在水泥外的暗灰色尸体手臂看出来;毕竟在辐射强度未达标的情况下进行救援对装备和人员素质都有较高的需求。根据尸体腐败程度判断,袭击顶多过了一周,辐射降到现在他能进的标准都算是事后处理速度快;没听到人的声音,至少说明幸存人员疏散做的不错。不知道是不是联合国的维和部队的功劳……

      他一边想着,一边光明正大地在路上跑起来。脏/弹其实只是内容物包含放射性物质的普通炸/弹,爆炸威力没有多少,但挡不住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袭击——就爆炸痕迹而言,技术水平很高,承重梁断得恰到好处,几乎没被浪费一点能量;显然对方技术水平很高,和他上次对付的村子不在一个层面上。市政府的建筑尤其壮观,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原样,看来是袭击的重点关照对象。他踩过一大片碎到不成块的深色玻璃,感叹:“你不会要让我徒手手翻水泥吧?”

      西比尔冷酷无情地说:“不让你翻让谁翻?”

      “我怎么感觉你越来越活泼了。”泷川飞鸟道,“真的很让人怀念只会说‘闭嘴’的你。”

      “闭嘴。”

      泷川啧啧两声,开始在3D立体的市政府建筑图上标定他能确定的爆/炸/中/心。西比尔做了几次仿真,对照出最可能的参数列表,提供了十二个保险箱的散落位置;最离谱的一个被埋在距离废墟顶端十五米深度的位置。泷川飞鸟对组织关于自己的定位产生了深切的怀疑:他们不会真以为自己是机器人吧?

      “常规机器开不进来,只能靠人力。”西比尔说,“你那辆车都是紧急空运过来的,无源的外骨骼就在箱子里。”

      “意思就是说全靠我了,对吧?”泷川飞鸟摇头,“真是碰运气。”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任劳任怨地开始挖——当然不是只靠工兵铲和机械外骨骼,还有箱子里的折叠手动起重机之类用来吊水泥预制板的小型器械。听计数器响的频率,这里的辐射强度大概是城市边缘的两到三倍,他心想等结束之后最好去做个体检,当然,自己估计也没几年好活——考虑到他的“工作”的危险程度,指不定哪天他就死于一颗从视野盲区飞来的子弹。然而,他没弄明白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以至于无从下手……

      朝日渐渐地升起来,给这杳无人烟的城市投下死寂的光与影。他把小型起重机的绳索穿过一块水泥预制板下方,打了个水手结;它晃晃悠悠地被抬起来,露出整座城市被袭击后仍然潜藏的一小块罪恶。泷川飞鸟凝视着在曙光里灰尘升腾中里露出一角的保险箱,意识到:那将成为新的混乱和邪恶滋生的序章。

      “好像我手里没有激光切割机啊。”泷川说,“我要把整个都搬走吗?要是把别的保险箱当成任务目标了该怎么办?”

      “那你就得再来这里一次。”西比尔说,“对,全都搬走。”

      等新上任搬砖工泷川飞鸟完全把它清出来之后,太阳已经升到他们头上。十月下旬,中东地区在接近正午的时间仍然天气炎热,防护服又不透气,又翻越废墟回到车边的泷川飞鸟汗流浃背地把后备箱的装备一把扫开,咣当一声把尺寸不小的合金金属箱撂在车上;他上次吃饭绝对是在十个小时前,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好歹他身体好,一两天不进食不会有什么问题。

      “开到荒野去,把东西藏好。”西比尔说,“会有人来接头……喂,你要去哪?”

      “你猜。”泷川飞鸟关上车门,把安全带拉过身前,沿着许久前第一次来时曾走过的街道溯回他的目标路线。他再次穿过死亡的城市、伏倒在地的废墟、死寂伫立的楼房,热风的扰动气流让地面上方的空气颤巍巍地流淌,光线折射进他视野的画面在软化晃动。在他抵达目标地点前二十米的时候泷川飞鸟看到地上有什么东西;他一脚刹车,然后熄火,开门,下车。

      在终点等他的是一只玩具小狗。它脏兮兮地躺在地上,用灰蒙蒙的塑料眼珠望着天空,控诉着自己在慌忙之中和朋友分离的经历。泷川飞鸟绕过它,查看了损坏情况,孤儿院没被袭击,但被旁边倒塌的民房压倒了三分之一;到底有没有血迹早已在落定的尘埃中无法辨认。

      他折返回来,注视着那只全是辐射尘的毛绒玩具。你也和你的朋友分开了吗?泷川在心中与它无声地对话,无论如何,他一定不是故意扔下你的。只是别离是必经之路,你们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

      他最终没有带它走;毕竟那毫无意义。说到底,他所做的一切又到底有什么意义?泷川飞鸟想,他既无知又迟钝,没有生存的目标,擅长的事情只有割开动脉和气管。就像野兽,做事全靠天性和本能。也许他确实一无所觉地活了太久;他从未如此渴望回忆起过往。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他到底是谁?为什么孑然一身、却又确实曾经被如此地牵挂?他是否有什么未竟之愿、或者不惜为之战斗至死的理由?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能够解释一切的东西?

      泷川飞鸟发了会儿呆,把后备箱的汽油倒进油箱,扔掉空密封桶,重新发动汽车。西比尔无言地漂浮起箭头给他指路;中间休息一次,十四个小时后临时营地的剪影出现在地平线尽头。他悄悄地把车停在岗哨不可能监测的到的地方,在标定的接头处等待。不久另一个身穿防护服的人拎着什么东西从远处走到他面前,泷川先认出了闪着寒光的东西是把电锯,然后隔着面罩注意到那对异色瞳。库拉索伸手示意,泷川打开后备箱,拿出保险箱。库拉索一扯电锯拉绳,不知为何被涂的五彩斑斓的锯齿飞速旋转起来,锋利的合金在月光下反着光,毫不留情地没入箱体。她拿出里面一沓文书,雪白的书页在她防护服的手套间翻飞;两分钟不到她就结束了任务,用和电锯一起带来的打火机把纸质文件烧成灰烬。

      西比尔及时介绍:“库拉索的特殊能力是照相式记忆。”

      “还真是波动阅读。”泷川吐槽,当然没出声,“组织怎么什么人都能招到?”

      库拉索让飞灰在午夜的空气里飘洒,对他招手,示意他跟着自己走。他们步行了约两公里,一队身穿防护服的人正在距离营地十几公里处排队,队伍从某个明显也是刚搭建的简陋样板建筑前延伸出来;泷川被库拉索塞了个身份牌,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去。进去先是热消杀,泷川刚被午夜冷却的皮肤又出了大量的汗,他不由得产生了一种自己要既脱水又缺盐还挨饿死掉的错觉——也许不能算是错觉;然后脱防护服,温和冲洗消杀;接着测辐射值,抽血化验加粗糙体检,发了压缩饼干、水和睡袋,稍作隔离。泷川飞鸟什么也顾不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补给,倒头就睡;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他绕着这个消杀的前线基地转了两圈,不动声色地打听到他和库拉索跟着混进来的队伍是联合国维和部队,刚完成对城市附近村落的幸存者的最后搜救。显然他们一无所获。

      他其实已经可以走了,就像消失无踪的库拉索。但他就是不想走。泷川飞鸟跟着这支队伍回到营地里,路过溃烂的肌肉、腐坏的肢体、白骨森森刺穿皮肤;帐篷之间来回穿梭着没时间换无菌服的医生,崩溃的尖叫和微弱的□□在空气中挤成一团,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拦住他请他换条路线,因为她妈妈淌在地上的脓血还在前面没有清理掉。他目不斜视地穿过这活生生的人间地狱,最终找到了年迈的孤儿院院长。她本就瘦,现在只能用形销骨立来形容。她正抱着一个失去了半条腿的孩子,半天才想起泷川是谁——或者说,想起他的那把美钞。

      “那孩子呢?”泷川用当地的语言简短地问。

      “没了。”女人回答他,漠然地,“昨天拉走,烧成灰了。”

      泷川飞鸟没来由地回忆起昨夜在黑暗中被火舌舔舐得一干二净的白纸黑字。他自嘲地想:现在承认吧,你并不掌握任何一种拯救他人的办法。

      他转身往回走;意料之外地看见了库拉索。她混迹在孩子之间,正跪坐在地上用奶瓶给一个婴儿喂奶。她的银白色头发扎在头巾里,倒是不太显眼。他在她面前蹲下:“你为什么还在这?”

      库拉索显然早就认出了他,头都没抬:“任务之外是个人时间,我想做什么都和你无关吧。”

      泷川飞鸟冷不防问:“袭击是组织策划的吗?”

      西比尔:“……你白痴吗?问我不行?”

      库拉索显然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疑惑的神情一闪而过,又变成了冰冷:“组织刚和这里的政府接头,显然还没到需要做三/流///恐///怖///袭///击的地步。”

      “顺水推舟,确实正是组织的作风。”泷川飞鸟沉思,“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库拉索看都没看他一眼,平淡地说:“情报组的消息可不是免费的。”

      泷川飞鸟盯着她的眼睛:“既然组织和对方没有合作,那么我把那家伙干掉也没有问题吧?”

      那双异色瞳终于看了过来。“在俄罗斯和欧洲活动的恐////怖///分///子。”库拉索最终道,用手轻轻抚过婴儿的额头,“名字是普罗米亚,最近出现的地点是圣彼得堡。”

      “足够了。”泷川飞鸟说,站起来向外走,“和你共事很愉快,库拉索小姐。”

      “按程序,你需要立刻回到组织本部体检。”西比尔提醒道。

      “我等不及。”泷川简短地说,“马上订去圣彼得堡的机票。”

      =

      他离开皑皑白雪覆盖的仓库,横流的血液从门缝下渗出来,把雪地融出一片凹陷的红色河床。普罗米亚既是人的名字又是组织的名字,其全体成员扣大兜帽加瘟疫医生的鸟嘴面具,颇有泷川飞鸟本人不捂死绝不露面的风范。他把这伙人花了三个星期从圣彼得堡撵到东西伯利亚,还是让首领狡猾地溜掉了——果然,他自己一个人还是干不过来;但除此之外的所有成员,都被他一一扼杀在这条漫长的东征道路上,最后的核心队伍刚被他锁在这座荒无人烟的仓库里,没人还在喘气;而就俄罗斯的人广地稀程度,恐怕得来年夏天才有人能发现他们的尸体。

      一位客人站在风雪里等他。他从臂上抽出匕首正握,准备杀神杀佛;对方优雅地摘下带一圈白色貂毛的帽子,露出显眼的浅金色头发。贝尔摩德。泷川飞鸟讪讪地放回武器,走到她面前。贝尔摩德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杀红眼了,小狗?”

      “你来找我干什么?”

      “哦呀,”贝尔摩德惊讶地说,“你学会说话了?”

      泷川飞鸟呼吸之间还有敌人的血味,也被她逗得战意全无。他说:“别说的像两三岁的小孩一样。”

      “我加班处理完美国的工作才抽出了短暂的时间来见你。”贝尔摩德全然不理会,继续调侃,“怎么一点也不领情?”

      “虚情假意的话少说。”泷川硬着头皮继续放狠话,但显然贝尔摩德看他宽容得就像在看一只吉娃娃,“有何贵干?”

      “抓你去体检。”贝尔摩德说,“谁叫你不来找我呢……只好我来找你了。”

      泷川飞鸟瞪着她,但已经开始心虚;类似被老师抓到翻墙的学生。他问西比尔:“你告诉她的?”他把颈环留在了中东。

      西比尔:“废话。要是因为你没体检而任务失败,我能笑到你下辈子。”

      泷川飞鸟妥协的很快,往前走了一步:“去哪?”

      贝尔摩德对之报以一笑,转身领他离开:“先回城市里……你也不怕被暴雪吞没。”

      他们先回贝尔摩德栖身的酒店,泷川飞鸟洗了个热水澡,贝尔摩德给他叫了一杯热可可。然后他们飞机转游轮转小艇,泷川仍然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而且,由太阳的方位角判断,贝尔摩德和他到达的绝对不是上次他们从组织出发时的地点——但岛屿上的地貌和植被和他记忆中的大体相似。贝尔摩德拨开掩映的树丛,他们顺着向下的岩窟走了一段,看见金属合金的电梯门和防卫系统;然后她过了虹膜、指纹、人脸识别、甚至采了血,通过生物信息的检测,接着在弹出的键盘上打下一段超过六十个字符的密码,大门向两侧滑开。

      走过长长的走廊,又过了三四道门,两位持枪警卫站在二人面前,他们身后的是玛丽亚·常。常医生和贝尔摩德短暂地交换视线,贝尔摩德越过防线,和他们擦肩而过。年长的医生不算有力却不容置疑地拨开身前的人,朝泷川飞鸟伸出手,说:“走吧,寇修。”

      =

      他梦到自己在东京的建筑之间奔跑。疼痛像大海逆流一样灌进他的颅骨,把不知来自哪里的碎片回忆一起夹带进去;一团漩涡在他的大脑里乱撞,记忆像是海底火山一般,从一无所有的海床中娩出:他抓住坠落的男孩。他骑摩托撞进熊熊燃烧的仓库。他在细雨里朝粉红色头发的少女递出外套。他在大雾中跃入冰冷刺骨的潭水。他制止抢劫、盗窃和强/暴。他穿过如水的霓虹。他掠过湍急的车流。

      而在道路的尽头,夜晚的尽头,一切的尽头,他知道有人在等待他。而他也知道那是谁。

      泷川睁开眼睛,看见金属光泽的天花板;不过这只是间普通的病房。他缓慢地深呼吸,竭力让梦境不从脑子里溜走;那就像幻觉的尾羽,轻轻扫了他一下,让他从血管里开始发痒;针穿似的头痛像是余震停留在他的身体里,和梦的终梢一起逐渐散去。没过多久,有人平缓地推门进来,是常医生。她用目光制止了他起身,单手拿着病历本,走到他床边输液管那一侧,坐下说:“白细胞和血小板数量低,红细胞和血红蛋白也是。你有没有感觉到受伤后很难凝血?”

      泷川点头。他的上手臂还有一条刀伤没有痊愈——而这对他来说相当罕见。

      “需要花一些时间恢复。”常医生安抚地说,“这是轻度辐射病的症状,很正常。……辐射对于人类来说是危险的,对你来说尤为危险。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心脏上的ICD。”泷川飞鸟回答。简单的常识,靠近电器设备的人会在电磁脉冲下受到高压电击或高温灼伤。

      玛丽亚·常点点头,说:“知道就好,以后要注意。刚才的微创手术更换了ICD电池,按照你触发紧急除颤的频率计算,至少能维持两年。”

      “也就是说,我的使用期限就只剩下那么长时间?”泷川飞鸟问。

      常医生并不惊慌。她推了一下眼镜,一双绿眼睛专注地看着泷川飞鸟。她问:“你想起什么了?”

      “之前西比尔对我说过我还能活两年。”泷川道,“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心脏病能让你们产生这种悲观的估计,不过看样子,我比你们预期中活了更久。”

      常医生眼角的细纹在灯光下显得很明显,她平和地说:“两年虽然不长,但也不是一段很短的时间。”

      “如果我要求,你会告诉我原因吗?”

      常医生意料之外地轻轻笑了一下。“人生命的价值不在于时间的长短,而在于缔造超越死亡的某种存在。”她背诵台词一般地说,“你明白吗,寇修?”

      泷川飞鸟耸耸肩,说:“那么,你们在这里创造出了什么‘超越死亡的某种存在’?”

      玛丽亚·常挂着并不真实的微笑着看了他十几秒钟,什么也没有说。她起身离去。

      几乎在玛丽亚·常离开病房的同时,西比尔急切地问:“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了?”

      “我忘记的诸多事情之一。”泷川飞鸟说,颇为胸有成竹,“是在松田他们公寓的隔壁,我记得我看到了日期……三月五日,起码是去年。我就在那时候卧底进了警视厅,是吧?”

      西比尔对他大胆的猜测只有无语:“……你还想起来别的了吗?”

      “还有……呃……我是东京的蝙蝠侠?”泷川飞鸟想起夜风拂过脸颊的触感,不很确定地说,“I am Birdman?”

      “你才是鸟人。”西比尔毫不留情地说,“行了,我知道了!”

      “也就是说,”泷川飞鸟说,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我必须得回到那座城市里。”

      即使这双手知道的只有伤害他人的办法。他想,即使他早就走得太远,无法回头。

      =

      十二月底。

      恰逢周末,外面下着大雪,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窝在被炉里看《小鬼当家》,但他们都知道彼此心不在焉;因为今天距离那个寒冷的雪夜恰好过去整整一年。萩原研二故意把声音调大到刚好能不被投诉的程度,试图驱散房间里那种挥之不去的不祥的气氛;松田没说什么,只从橱柜里拎出两大包零食和啤酒,动静很大地拆开。两人挤眉弄眼地隔空揶揄一番,差点没听见被背景音效盖住的敲门声。好在两位机动队成员耳力过人,齐刷刷地跳起来冲到门口。

      松田一只手放在玄关柜子把手上——他入了公安的职后发的配枪就在里面,一边粗着嗓子问:“谁啊?”

      某人的声音还算欢快地传过来:“泷川飞鸟!”

      萩原开了门,泷川站在被路灯映得漫天反光地飘洒的大雪中,把拎着东西的塑料袋往前一递:“鲟鱼鱼子酱,还有酒心巧克力。”

      “不进来坐坐?”松田阵平挑眉,接过来,“外面挺冷的。”

      “我确实有事。”泷川飞鸟说,指要去弄明白朗姆在东京的势力范围,“所以还是算了……”

      “失踪了两个月就露一面?”萩原研二笑嘻嘻地说,“好无情啊,小飞鸟。”

      松田阵平站在另一边用不可忽视的低气压盯着他,泷川飞鸟再迟钝也发觉出来这两人情绪不太对了。好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既然如此,无论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都要靠边站站。他摸摸鼻子,堂而皇之、完全不心虚地一秒改口:“不过,既然你们诚心诚意地邀请了——”

      他眼尖地看见松田的肩膀松懈下来,然后毫不留情地伸手把自己拐进门:“你小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萩原研二在他们身后关上门,站在原地给伊达航发了条消息,并祝他和娜塔莉小姐在即将到来的圣诞节中玩的开心。他听见泷川飞鸟在客厅惊喜地叫了一声:“被炉?我第一次见到真货!”

      “说什么话,没逛过商场吗?”松田切了一声,但得意之情简直要在话里冒泡,溢出来淌到地上。萩原研二抽抽嘴角,忍住没有嘲笑他。

      于是三个人窝在被炉里看《小鬼当家》。泷川飞鸟觉得自己有看过的印象,不过经典并不因重复而褪色。片尾曲响起时,他由衷地大发感慨:“喜剧真是人类艺术最伟大的发明。”

      松田阵平翻了个白眼:“你上次说的还是魔幻特效片。”

      空气一瞬间有些寂静。“是吗?”泷川飞鸟若无其事地说,撕开一包薯片,“居然有这种事——我不记得了。”

      “马上就要过新年了。”萩原研二顺手拿了块巧克力塞进松田嘴里,说,“要来一起跨年吗?我也邀请了——伊达,他女朋友要回老家。会很热闹的哦。”

      “好啊。”泷川自然地回答,几乎没有思考,“我一定来。”

      =

      十二月三十一日是个阴天。下午六点,泷川飞鸟推门而入,看见梵高的油画静静地贴在墙上。店里人不多,长村惠坐在吧台后面戴着圆框老花镜读一本书。见他来了,她把书半合,面无表情地等待他开口;他意识到那本书是《麦田守望者》。

      他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坐下,说:“来一杯杜松子酒。”

      麦田的老板什么也没说,把盛满了无色液体的玻璃杯放在他的面前。泷川飞鸟拿起来喝了一口,怎么也想不通这种口感清爽的要命的饮料为什么会成为那个男人的代号。

      他指了指酒架上第一排酒:“那里的酒卖吗?来一瓶推荐的/”

      “可以。”老板回头,打量着酒的名字,伸直手臂取下排列中的第一瓶放到他面前,用古井无波的语气说了一个令人咂舌的数字。泷川飞鸟不以为意地签了张支票,递给她,冷不防地说:“我之前不知道你认识我。你知道我会认不出来你吗?”

      “本店有权不出售所得消息。”老板把支票夹进打开的书页上,“你还有什么其他的要事吗?没有就请回吧。”

      泷川飞鸟愉快地微笑着,说:“好吧,我明白你不会说的……因为你也不知道,是吧?”

      她缓缓抬头,浑浊的眼睛看他的眼神又锐利又雕琢,像一把银餐叉。泷川飞鸟说:“看来我猜对了;不过我今天过来不是为了这个。”

      他把两个铁盒推过台面:“这是信阳毛尖和都匀毛尖,我上次来的时候闻到了,不过不知道到底是哪个。”

      没留给她拒绝的机会,泷川像爬行动物一样流畅地滑下座位,开门离去,只剩下声音在门口久久回荡:“新年快乐,长村女士!”

      徒步在城市建筑群里穿行花了他一些时间,期间泷川甚至还抽空把一个走失的小男孩拎回他的父母身边;天逐渐黑下去,充满节日气氛的彩灯悬绕在街巷间;高层建筑的大荧幕流动着晚间新闻主持人平静而不失喜悦的声音。他瞥了一眼,转到现场的女性记者似乎有点眼熟,他几个月前看新闻学日语的时候拼过她的姓氏:水无。

      泷川飞鸟沿着消防梯三下五除二攀上一栋约有七层高的楼顶,走到天台边缘,远望他曾生活的城市——东京。繁华到可怕的地步,在不见人的角落里吞噬着欲望,但也由无数微小而确实存在的平凡日常构建,属于每一个生活在这里的人的东京。此时此刻,他明确地感到,也有那么很小的一部分,这座城市为他保留着。两分钟后他回到地面上,哼着小曲从楼房墙壁构成的巷道中离开,朝千代田走去。走到一半,他忽有所感,拐进一家服装店;然后,故意似的,在他目标地点的公寓下面转了一圈又一圈。

      负责监视的、一向作风严谨的风见裕也都被他兜圈子到不耐烦了——他的工作只有监视这个街区,泷川飞鸟抵达之前公安里没人能跟得上他,而抵达之后接的监视工作则由爆处组里那个很拽的卷毛完成,一年工作三百六十天的公安基层就可以光荣撤退、回家过年。就在他实在没忍住打了个哈欠的时候,那个黑色劲装的身影突然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风见裕也的困意被惊到了大气层外,他使劲把望远镜按在眼眶上,试图找到那个人的一丁点遗留踪迹;突然,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嗯,打扰一下。”

      他猛地转身、拔枪、开保险一气呵成,然而此人动作闲庭信步,用手指堵住了枪/口。同时他感到枪身猛地一沉——一个购物纸袋挂在上面。

      “这是礼物。”泷川飞鸟说,神采飞扬又狡黠,全然不知自己的挑衅意味有多重,“新年快乐!”

      他收回手,行了个并指礼,背对着风见裕也从没关的三楼窗口翻出去。风见瞪了他半天,直到看见他敲门溜进公寓才把视线和枪一起收回。他用对待定时/炸/弹的态度,警惕地用指甲尖拆开了包装;里面是一条纯羊毛男士围巾,灰色的,在大冬天里便衣任务的时候恰好能用。

      他翻了一下吊牌,差点被罪恶的金钱气息晃得睁不开眼;不过廉洁奉公的公安风见裕也还是流着血泪上交了这条围巾。当然,降谷零后来又勒令他收着就好——那都是后话了。

      =

      泷川飞鸟进门的时候,发现开门的人是伊达航;而厨房里正发生着一场异常激烈的争吵。

      松田阵平:“够了,萩!海带已经是我忍耐的上限了,不要往杂煮里加西芹!”

      萩原研二:“欸?有什么不好的嘛~我姐姐就喜欢这么吃啊!”

      松田阵平:“真是够了!你走开,我来做!去冰箱里给我拿午餐肉!”

      萩原研二:“哼哼,这就看出这几天都是我在做饭了吧?午餐肉可是昨天就吃完了哦!”

      泷川飞鸟眨眨眼,一些久远的记忆从潜意识深处浮现出来:啊,萩原研二确实有个姐姐没错。他应该是没见过,不过送过东西……是什么时候来着?

      伊达航笑着听这对竹马吵架,泷川总觉得他的眼神充满慈爱。高大魁梧的男人感叹:“都工作了,还像小学生一样。”

      泷川飞鸟想象迷你版松田和萩原站在厨房里拌嘴,一不小心乐出了声。紧急退出战场的萩原研二一个急刹车出现在玄关,看见泷川飞鸟蓦地睁大眼睛:“——小飞鸟!都怪小阵平吵吵嚷嚷的,我都没听见敲门声!——啊,我出门去买午餐肉!”

      “去吧。”泷川飞鸟挥手,“不要迷路就好。”

      “怎么有种家长派孩子去买菜的既视感——不对不对,这样小阵平的辈分就莫名其妙地长了。”萩原一边吐槽一边提鞋,“我出门了!”

      “一路顺风。”伊达航道,转头看向泷川,“正好红白歌会的上半场要开始了——过来一起看吗?”

      泷川点头,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在柜子上,跟着伊达航走进客厅,结果发现他的专属位置上窝着一小团黑色毛球,正舒舒服服地打着小呼噜。泷川飞鸟看看猫,又看看伊达航:“呃,他俩养的?”

      “我和娜塔莉养的,才一岁,还是只小猫。”伊达航凛然正色、字正腔圆地说,浑身散发着炫耀自己家猫的光辉,“娜塔莉过年这一周要回北海道,我一月四日要出三天差,姑且把Kuro放在他俩这里,今天先带来熟悉环境。”

      泷川飞鸟心想警视厅这压榨刑警的程度着实不轻,点点头,蹑手蹑脚走到猫旁边坐下。小黑猫可能有些过于适应陌生环境,被泷川的体重压得沙发垫下陷都没醒。两人凝神屏息地看了半个小时红白歌会,松田一边嘟囔着“怎么还没来”,一边把手往围裙上擦,从厨房走出来,结果看见泷川飞鸟已经坐在沙发上:“泷川?你什么时候到的?”

      泷川连忙朝他比了一个“嘘”,但是名叫Kuro的猫已经抖抖耳朵,不急不缓地站了起来。它眯缝着一双黄澄澄的眼睛,闲庭信步地翻过伊达航的腿跳到地上,绕了大半圈跳到泷川飞鸟身边,用小动物特有的嗅法仔仔细细地闻了一圈。泷川还在庆幸自己来之前洗了个澡,它已经找到了自己新的座位,大摇大摆地跳上了他的大腿。

      松田阵平啧啧两声:“还是你讨猫喜欢,Kuro都不肯走到我身边来。”

      泷川飞鸟苦大仇深地盯着黑猫的眼睛:“但我不喜欢猫。”他挠挠它的耳根,又抓抓它的下巴,黑猫满意地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声。

      萩原研二单手开门,拎着大包小包走进客厅,心道面前三人绕猫的景色真的很有既视感。松田阵平看他过来,转身伸手:“肉。”

      “小阵平真是彻头彻尾的肉食动物。”萩原揶揄,一边把罐头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所以猫都不喜欢你吧?”

      松田阵平非常不屑地哼了一声:“少来这套,你不是也吃吗?”

      最后四位青壮年男性毫无罪恶感地对松田特制肉食派杂煮大快朵颐,甚至还幼稚至极地玩起了猜测自己夹起来的东西是什么的游戏;Kuro满足地得到了一大块虾仁碎拌水煮鸡胸。吃到一半,泷川总算想起他在玄关扔着的东西,拿过来分了新年礼物:伊达航是男士公文包,松田是限量款飞行员墨镜,萩原研二是一条六十五周年纪念款铁盒和平加一瓶法国酒庄出产的黑中白香槟。

      萩原研二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我这边的画风好像不太一样?”

      “好像感觉欠你烟抽。”泷川说,“不过一条和平没多少钱;上次看你在厨房在调酒,正好手边有酒,送你一瓶。”

      萩原研二看着这光看瓶子设计就很贵的酒,突然发觉他好像在打工的酒吧里见过。他想起那张照片,笑容凝滞了一瞬,装作自己只是抽抽嘴角:“……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他等会儿必须得找个酒架把它供起来。

      松田阵平变魔术似的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方方正正的扁盒子:“知道你不缺钱,不过还是收着吧。”

      泷川飞鸟倒是很惊喜,接过来左看右看还晃了晃,问:“可以拆吗?”

      “拆吧。”松田说,补充一句,“我们仨筹的。”

      泷川于是迫不及待地撕了包装纸,里面是一本封面没有字的滑面硬壳书,他翻开第一页,然后闪电般地合上,发出响亮的一声“啪”。三个警察盯着他,而他盯着表面的纹路,想起刚才映入眼帘的画面。照片中的人有着和他相同的面容,穿着一件白色的、反着柔光的风衣,站在大雪里,好奇地用手托起一片雪花。

      他收到了一本相册。

      过了好半天他才开口。“谢谢……”泷川飞鸟说,抬头与他们复杂的眼神相对,露出笑容,“我很喜欢。我真的很喜欢。”

      他刚才那下合上完全是下意识的,原因只有一个——万一他看完之后,突然想起来前尘往事然后开始发疯怎么办?

      但显然这三个人觉得他又应激了,他们交换眼神,伊达航朝他伸出手:“其实我们还有几张没能放进去,要不然还是等我们找到照片再给你吧?”

      真没事,泷川好笑又无奈地心想,嘴上说:“不行,我就要现在这个——”

      松田趁他不备扑上来抢。他后仰、伸直手,一边躲开三人夹击,一边飞速把手里的相册重新包装,一把塞进沙发底下。

      萩原研二惊恐:“你知道我多久没扫沙发下面了吗?我都不知道那底下有什么!”

      泷川飞鸟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了,下次送你扫地机器人。”

      萩原研二:“……你知道什么了啊?!”

      泷川飞鸟目移:“啊哈哈……我们要不来打桌游吧。”

      外面不知不觉中下起了雪,隔着窗玻璃,能听见寒风呼啸的寂寥声音,显得这不大的室内更加温暖、热闹、明亮。红白歌会彻底沦为背景音乐,他们一晚上打了大富翁、花火、扑克牌,泷川飞鸟偶尔被Kuro走过来蹭一下,分心撸猫,输多赢少,被贴了一脑门纸条。《蛍の光》唱完,他们放着电视上的跨年特别节目清点战绩:泷川飞鸟输得最惨,获胜者是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幸灾乐祸、摩拳擦掌:“来,愿赌服输!”

      泷川飞鸟战术后仰:“我们什么也没赌吧?”

      “那多没意思啊。”松田阴惨惨地说,冲手指尖哈了口气,摆出弹人暴栗的蓄势手势,“来,一瞬间就结束了……”

      泷川飞鸟看看坐在他两侧看笑话的萩原研二和伊达航,意识到自己孤立无援,只得把心一横、眼一闭,嘴上不饶人道:“那你爹我就宽宏大量地陪你玩玩……”

      松田阵平坐他对面,探过大半个身子够他的头;泷川飞鸟闭着眼睛,突然闻到一股极淡的血腥味。他猛然睁眼,一个狼扑窜过桌面,把还没来得及出手的松田阵平按倒到地上。

      松田阵平猝不及防,感觉自己的后脑勺隔着手磕在地板上,不合时宜地想到上一个被这么按在这栋公寓地上的还是降谷零:“——泷川,你干什么?”

      泷川飞鸟一言不发地扯开了他的衬衫前襟,有注意到没让扣子掉下来;厚厚的雪白绷带在松田阵平的腰上缠了四五圈,没有血的痕迹洇出来。泷川飞鸟粗略检查了一下,没发现其他伤口。

      松田阵平:“喂、喂——”

      泷川飞鸟想说话,准确来说是质问他,但他本就刚刚恢复的语言功能乱作一团,他的大脑里正运转着千百个可能性和糟糕至极的未来,没办法找到确切的词。好在萩原研二替他开口,听不出语气地:“怎么回事?”

      松田阵平现在全部视野被泷川飞鸟面无表情的脸占据,听见萩原的声音里连笑意都没了,暗呼不妙。他的借口早就想好,此刻脱口而出:“前天拆弹的时候蹭到的……你这家伙,鼻子灵敏得像狗一样!”

      “炸弹炸了?”泷川飞鸟问,“你们不是、最好的拆弹警察吗?”

      松田阵平笑,用他惯用的那种很拽的、只有一侧嘴角上扬的表情:“哪有万无一失的事,我——”

      他后面的话淹没在新年到来的钟声里。在寺庙除夕夜里浩浩荡荡的一百零八声中,泷川飞鸟盯了他二十三声钟响,然后把他拉起来。松田阵平抱怨着扣上衬衫扣子,和泷川、萩原研二和伊达航一起走到窗边。伊达航拍了拍他的肩膀,萩原研二则一副“一会儿有你好好解释”的神情站在他的另一侧;泷川飞鸟挑眉看他一眼,知道这家伙的竹马不会放过他,打开了窗户。

      外面的寒风卷着雪花进来,白色冰晶落在温暖的窗台上,缓缓融化。跨年烟花如同亮晶晶的流星、花蕊、水滴沿着天际滑落,升空的破空声和爆响和着驱散烦恼病痛的钟声。在这一年尽处、一年伊始,某种仪式似的,泷川飞鸟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回头,看着伊达航、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微笑着说:“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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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无人旷野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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