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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无人旷野Ⅸ ...

  •   降谷零紧跟在青年身后闪身进门,第一句话是:“金属探测器。”

      “我们家里不可能有窃听器啦。”萩原研二说,“我和小阵平又不是摆设……”

      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戛然而止,脸色变得很不好看。松田阵平和他交换眼神,拉开玄关的柜子抽屉,抓出一把零件,半分钟内装成线圈设备。降谷零接过去,按住泷川飞鸟开始扫。

      “干嘛?”泷川飞鸟警惕地说,但是站着没动。松田阵平开始扒他战术马甲:“衣服上有电极片,脱了。”

      他听懂了,狐疑地上下扫视熟悉的新面孔,从靴子里抽了把匕首握在手里,开始卸装备,把衣服脱得只剩下紧身打底;萩原研二默不作声地给他拆了颈环。降谷零把他全身上下测了个遍,探测仪在胸口的位置滴滴地响了起来。

      金发青年点在发出响声的位置,皱眉抬眼:“你有在皮下植入窃听器或者GPS么?”

      泷川飞鸟摇头,拉开衣领露出一道狰狞的长疤:“ICD。”他反问:“你是谁?”

      降谷零瞪着他,又瞪着松田和萩原,而松田瞪着泷川飞鸟:“你做了心脏手术,还埋了个除颤器?”

      泷川飞鸟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怎么没告诉我们?他摊手:“没找到时机说。你是谁?”

      “安室透。”降谷零说,神色复杂,“你失忆了?”

      泷川飞鸟点头:“是。”他又说:“没听过,没印象。假名?”

      “看你怎么认为。”降谷零意味不明地说,他把手里的机器放下,有会引发电压变化的除颤仪在体内,基本可以认为不会有其他的植入型电子产品,“你说话是怎么回事?”

      “言语区功能障碍,在复健。”泷川飞鸟说,摩挲着匕首的柄,冷不防问:“贝尔摩德?”

      降谷零挑眉:“看来我至少没找错人。”他突然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事:“……‘黑狼’?‘地狱猎犬’?还有——”

      泷川飞鸟痛苦面具:“我说停停。”

      降谷零嘴角抽搐两下,在这紧张的气氛中不合时宜地感到了当初警校时期被泷川飞鸟时不时冒出来的中二病攻击的尴尬:“我知道了。”

      “打断一下。”松田阵平举起一只手,“这有两个人跟不上对话内容。”

      降谷零深吸气。“和你们没关系。”他说,“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

      “安室先生,”萩原研二笑容灿烂,火力全开,“似乎不是要不要知道的问题,而是我们已经不可避免地卷了进来的问题。”

      降谷零毫不留情:“这家伙在美国被叫做某人的狗。”

      “……”

      泷川飞鸟绝望地捂住了脸。社死弥漫在狭窄的玄关里。西比尔痛苦地给他甩图片:我不翻译了,你惹出来的麻烦不要精神污染我。

      泷川飞鸟:等等!我知道现在对话确实很怪,但我不能没有你!别走啊!

      松田阵平:“谁的狗?”

      “你们没必要知道。”降谷零说,手放在泷川肩膀上,“总之这家伙我带走了。”

      松田阵平露出咬牙切齿意味的笑容,伸手拦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自称安室透的人说:“我有理由怀疑你们知情包庇。”

      “实际上我更担心的是你的小命。”松田阵平表情不变,说,“显然在这个问题上我和萩的经验更加丰富。”

      “打断一下,”泷川飞鸟真诚地插话,异常流畅,“我能听懂。而且,你俩真的很像一对在孩子教育理念上出了问题的离异夫妻。”

      降谷零:“……”

      松田阵平:“……”

      萩原研二:“……小阵平,我都跟你说过了,不要给他放日九的感情剧当学习材料。”

      “啊,研二,你像是——”

      在泷川飞鸟说出“小阵平的新欢”之前,萩原研二手疾眼快地绕过松田阵平并侧身锁喉,泷川飞鸟识趣闭嘴,举起两只手(其中一只手里还攥着匕首,刃面向他自己),毫无反抗地被拖到了松田身后。

      松田阵平顺势半是胁迫半是推搡地一把揽住他的脖子:“走。进屋,别站在我家门口。”

      降谷零反手扣住他的肩膀,皮笑肉不笑:“行啊,你和我先聊聊。”

      萩原研二和泷川飞鸟于是目送纠缠在一起的这两人一边角力一边进了松田阵平的卧室。萩原清嗓子,一本正经地把手拢在嘴边:“安室先生——你没脱鞋——一会儿记得擦地板!”

      门在他的尾音中砰一声关上。萩原研二耸耸肩,转向泷川:“晚饭还有剩,要来点夜宵吗?”

      “总感觉,”泷川飞鸟说,“研二你镇定过头了。”

      萩原研二微笑着把他往厨房推:“你以为是谁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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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位纠结在一起的成年男性一进门,被泷川飞鸟一通打岔的轻松气氛荡然无存。他们没开灯,降谷零在黑暗里锐利地到处扫视,松田阵平松开他,扯了扯衣领:“什么东西也不会有;以及,我这里放了信号屏蔽器。”

      “警惕性还算合格。”降谷零评价,随着眼睛逐渐适应暗淡的光线,开始打量这位一年不见的同期。警校时期被晒得黝黑的皮肤在室内工作中白了两个色号,一头总嫌乱蓬蓬的自来卷变得柔顺了些,也不知道是职场着装要求的功劳,还是和他同居分租的萩原研二的神奇发胶手法的缘故。气质稍微沉稳了一点,不过也就只有一点;连眼神都还是一模一样的固执和敏锐,毫无改变。

      “你变化不小。”无论是刚开门时堪称轻浮的语气和圆滑的态度,还是现在神经紧绷的模样,都和那个一板一眼、逗起来特别好玩的正经警校生的印象大相径庭。松田阵平心想,嘴上不客气道:“现在该怎么称呼?”

      “安室。”降谷零说,“理论上来说我还在工作。”

      松田阵平:“现在?”

      “每时每刻。”降谷零滴水不漏地答道,“我听说了,你现在也在这边?”

      “刚入门而已。”松田阵平抱臂,“虽然要我承认落后给你很不爽。”

      “未必不是件好事。”降谷零收敛一直挂在脸上的面具式笑容,“你和萩原不该参与进来。”

      “那你是要我袖手旁观?”松田阵平反问,态度不算咄咄逼人,“而且,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

      降谷零皱眉,显然是有所联想:“今年1月6日……”

      “对。”松田阵平说,“差一点,外面的那两个混账家伙就都灰飞烟灭了。”

      “你知道……”

      “我不知道。”松田阵平烦躁地说,“直到六个月后萩……把他领回来。”

      “萩原——”

      “偶遇,和他没关系。”松田打断,盯着降谷零,“他没必要骗我。”

      “我不是在怀疑他。”降谷零说,“但我需要一手消息。”

      “那你自然可以去问他。”松田阵平耸肩,“介意我抽烟?”

      “你什么时候还会在乎别人的想法了?”降谷零抱臂,不算激烈地呛了他一句。

      “所以只是问问。”松田阵平说,流畅地摸烟点着,没忘用手挡住打火机的火光,“坐吧。”

      降谷零走到窗边,把窗帘拉了一半,靠在窗台上。松田阵平倒是无所谓地在床边坐下了,好像一点也不怕烟灰烧到床单或者地板。他等待着他点完烟,火星在夜色里闪烁;有那么短暂的一刻,好像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同期夜聊。

      “提交上去的是复印件。”降谷零突然说,“虽然删掉了,但是我们还是查到了机器的使用记录。你们都看到了吧?”

      “是啊。”松田阵平夹着指间的烟,让视线穿透缭绕的云雾。

      “你怎么想?”降谷零问,紧紧盯着他,“关于那张照片和留下的文字讯息。”

      “‘Judas’,还有‘不要相信他’?”松田阵平冷笑一声,“在看到证据之前我是不会信赖这种无谓的东西的。”

      降谷零闭眼,又睁开。他明显意有所指地反问:“你看到的还不够多吗?”

      他在说北原久雄的审讯记录,他们之间无法绕过的深渊般的沟壑。有一瞬间,松田阵平相信他在降谷零蓝色的眼瞳里看见了和他一样的复杂思绪。什么是谎言?哪些是谎言?从什么时候开始是谎言?背叛了什么?出卖了什么?那个被他们叫做“泷川飞鸟”的青年,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报告?”降谷零平静地补充,“他身上的装备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松田阵平有成百上千个理由可以说。公安人手不足,容易打草惊蛇,他宁愿相信实物证据;但他知道那些都是假的,用途仅仅是用来说服松田阵平的理性。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低低地嗤笑一声:“我想知道,如果连那个泷川飞鸟都不能相信,在这个世界上还能相信谁?”

      “我。”降谷零说。

      松田阵平匪夷所思地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你现在这份工作,是不是压力有点太大了?”

      金发青年露出一个浅淡的、揶揄的笑容,很真切:“注意一下,我名义上是你上司。”

      “小心我起诉你职场霸凌。”松田阵平不屑道,“而且现在你肯定要排在萩后面,混蛋……”

      降谷零保持笑容,不置可否地耸耸肩:“那么,你现在仍然相信他咯?”

      寂静。他们能听见门外厨房的水声,碗和桌子的碰撞的声音。萩原研二的话语很模糊,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另一个人沉默,但他的存在如此鲜明而踏实。

      “我仍然想相信他。”松田阵平最终说。

      “你已经看见了证据。”降谷零说。

      “我已经看见了证据。” 松田阵平抬头和他对视,“但我同样看见了其他的事情。北原藤香案的那天上午,现在回想起来,有一个瞬间,他应该其实是想……和盘托出的。”

      “也许我们其实聊得太少了。”他用故作轻松的口吻说,“也许只是……当时没有一个合适的人。”

      “你没有任何责任。”降谷零说,“就算我……大概也无济于事。”

      “去去,我刚才那句话又没提你。”松田阵平斜眼,“我是说,现在让我来当这个合适的人。”

      他恶狠狠地说:“我会足够可靠到被他信任,也有能力回应这种信任……我要听泷川自己告诉我他做过的所有蠢事,弄明白这小子隐藏的一切;然后揍他一通,听他痛哭流涕地忏悔……在一切结束后,亲手送他吃牢饭——再接他出来回家。”

      降谷零深深地打量他,突然不满地啧了一声:“你完全没变。”

      “什么?”

      “固执,敏锐,”降谷零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单手拖出桌前的椅子反坐,这下他们两个视线处于同一水平线了,“而且相信自己到自大的程度。”

      “哈?”松田阵平磨牙,倒没到被激怒的程度,“你不也是?一秒钟都不想屈居人下,优等生。”

      “不管你怎么说,我们现在姑且处于同一战线了。”降谷零对这种贯穿了他警校生生涯的幼稚挑衅习以为常,“刚才已经向上面请示过,现在我要把一些非严格保密区间的信息告诉你。”

      松田阵平的关注点在前半句上:“你这家伙……什么时候问的?我这里可是完全不能发信。”

      “进入公寓门后,进你卧室前。”降谷零晃晃手机,露出一点得意之色,“迅速盲打也是必要的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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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题中心的泷川飞鸟本人正在厨房里刷碗。萩原研二斜倚在餐桌上,极其感动地鼓掌:“我心甚慰啊!”

      泷川飞鸟头也不回,非常不屑地用手弹了他一脸水珠;萩原夸张地一躲。事先消过毒的匕首就放在泷川触手可及的台面上。

      “说起来,”萩原恢复姿势,问,“你对安室先生有印象吗?”

      “记得脸,”泷川飞鸟说,低头擦碗,“有一两个画面吧。”

      似乎是在晃动的建筑物或者集装箱上,他攀附住边缘,平台上的金发青年向他伸出手;街角晕黄的灯光与夜空里的月亮,迷惘的烟雾后坚定的蓝色眼睛;在枝头积满沉甸甸的雪块的针叶林里,他看见……他看见了什么?

      泷川飞鸟及时掐断记忆追溯,并在心里自我告诫:别在这里发疯!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反问萩原:“我应该认识他吗?”

      “大概?”萩原研二笑眯眯地答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这个自称安室透的人八成是公安到组织里的卧底。泷川飞鸟腹诽,就凭你们都认识他,以前的我也认识他,然后他还是贝尔摩德授意来找我的——小学生都能推理出来的简单逻辑题;当然,还有别的可能,比如他也是组织到警方的卧底,或者他是双面间谍之类的……不过看刚才见面时的反应,还是公安到组织里的卧底的可能最大。当然,还有一种极其离谱的情况,就是这间公寓里的所有人都是组织到警方的卧底……不过这样连环套下去无穷无尽,没有意义。

      “也许?”想归想,泷川飞鸟用同样含糊的话搪塞他。他觉得自己得认真地思考一下以前的自己的立场。他怎么认识这么多关系好的警察?真的没有被策反吗?也许是组织发现了他叛变的苗头才把他弄失忆的?——也可能是公安为了策反他,趁他失忆开展感情攻势,嗯,不是没有可能……

      萩原研二歪头看他:“学坏了啊,小飞鸟。——你觉得他怎么样?”

      他在金发青年鬼鬼祟祟缀在他后面的时候就发现了此人,觉得对方如果以跟踪为目的的话,大概不会骤然发难;泷川本想塞给两位爆处组警官东西然后转身把人拎到哪个角落去处理一下,结果事与愿违。在对方的手落到他肩膀上的一刹那,他已经做好了在狭窄的走廊上的战斗准备;然而第一个照面他的心脏就开始在胸膛里猛烈乱跳,想要背摔的手没能挥得出去——这话当然不能乱说,否则萩原八成要调侃他那是一见钟情。

      泷川飞鸟把碗往架子上整齐地一码,转身靠在橱柜上,看着萩原研二笑意盈盈的眼睛,心想:我第一次见你也心脏狂跳——不过这话更加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太奇怪了,他可不是见一个撩一个的海王。

      于是他露出笑容,用手比手枪,做了个对自己射击和佯装中枪的姿势:“只要他不……我就不会动手。”

      萩原看着他,啧啧:“好中二。”

      泷川飞鸟呵了一声:“下次别想让我洗碗。”

      萩原研二:“喂喂,好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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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他撞见了泷川。”降谷零说,“就在北海道。而且在场的还有其他人。”

      这句话的信息量不可谓不大,松田阵平得有好一会儿才完全理解:“他去北海道不是偶然?”

      “完全不是。”降谷零说,“我们在那之后重新整理了陈年卷宗,并提高了其中一些的保密程度。”

      “……这是他留在搜查一课的原因?”

      “我不知道。”降谷零摇头,“至少是原因之一。我们甚至不知道泷川飞鸟从那些东西中到底推断出了什么,但无疑他凭借着包括证物鉴定、再询问证人、搜查和调查等一系列刑侦手段和必要的推理得知了大量的信息。此外,他至少有一位立场不明的黑客同伙,技术水平较为高超。”

      “难道说,那张传真——”

      “我们认为,是的。”降谷零说,“完全无法辨明对方的目的。”

      一些看似不相关、甚至单拎出来根本无法理解的东西开始在松田阵平的脑海里相互关联起来。他把烟熄在床头的烟灰缸里:“……你们都看见了什么?”

      “两次。”降谷零晃晃食指,“第一次他看见我们,显得极其震惊,但是他伪装的很好,而且什么也没说。有其他人在,我们拿了信息就离开了。”

      松田阵平嘁了一声:“算他还有点良心。”

      降谷零伸出第二根手指,盯着松田:“第二次,我们看见了他的尸体。”

      松田阵平突然觉得有点口干舌燥。“十字架上的?”

      “不是。”降谷零说,“另一个人把他带走了。我们只是看到了。”

      “你怎么能确定那是——尸体?”

      “我们当时非常确定。”降谷零缓缓地说,“首先,脸不会认错。其次,致命伤——”

      “伤口可以伪造。”松田阵平说。

      “我闻到了。”降谷零的声音冷静而平稳,他的脸隐没在阴影之中,看不清表情,“……除了血的味道,还有脑浆的味道。我们都闻到了。”

      用活人伪造尸体可以使用大量的血浆,甚至不难提前准备本人的血;但如果细致入微到注意到这种细节的程度,反而没有必要。松田阵平骂了一句,终于把所有的线索连在一起:“所以最后的处理方案是失踪。”

      如果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没有看见死亡现场,那张莫名其妙的传真至少可以让泷川飞鸟作为一桩谋杀案的被害人被调查——但他们看见了,那么它的意味就变得含糊不明起来:如果那位黑客的传真仅仅是个人的提醒而不被泷川飞鸟其背后的组织所知,那么“被谋杀”这一断定唯一的出处就是现场的两位目击者,他们极有可能被怀疑;如果传真实为背后的组织授意,那么很可能那是一次试探,警方、或者说公安的错误反应同样会引发对两位卧底的怀疑。和稀泥的失踪认定虽然暧昧,却是公安能做出的为数不多能兼顾几种可能原因的应对。

      “没错。”降谷零说,“但现在我不确定了。”

      “……因为门外的那家伙?”

      “一部分原因吧。”降谷零承认道。天知道他到底有多震惊,现在想来贝尔摩德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全都有了解释——她根本就是想让自己被活生生的泷川飞鸟吓一跳看乐子!他一边盘算着一会儿一定得给她打个电话假意控诉一下,一边意识到这可能是试探的后续;也许琴酒不知道怎么从短暂的照面中的哪里看出了他们两个和泷川对彼此的态度不对,因而叫来了恰好在这附近的贝尔摩德,再加上一些他尚且不知道的、与泷川飞鸟本身的秘密息息相关的巧合;如果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话……

      “人死不能复生。”降谷零说,“但如果他本来就没死呢?”

      “你不是说——”

      “你见过能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化妆技术吗?”降谷零问,“我见过。早在那时候起我就应该觉得不对的;我们第一次见的绝对是泷川飞鸟,但那具尸体未必是。”

      松田阵平沉思了一会儿:“你说的对,但这之中还有问题:如果这是试探的话,代价也太高了。”

      “泷川无疑能力很强。”他接着指出,“而且——虽然不愿意承认——应该地位不低。那么,为什么你说的那个跨国犯罪组织,会不惜放弃他在日本警视厅里的身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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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刚下到一半哎!”萩原研二不满地说,“好吧,小阵平替我;失陪一下哦。”

      松田阵平松开他的肩膀,让他得以从客厅的地毯上起身,先进了一趟萩原自己的卧室;泷川飞鸟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松田阵平的卧室门后。松田弹了他额头一下:“该你下了。”

      泷川抗议地咕哝一声,收回视线,挪动黑色的棋子。

      萩原研二走进门的时候看见降谷零还在书桌前沉思。他走过去,拉了另半边窗帘,然后开了台灯,开玩笑道:“这样会不会更像审讯?”

      “松田和你都完全没变。”降谷零无奈地转过来看他,他的脸被映得半明半暗。

      “那怎么可能呢?”萩原研二笑道,“嘛,不知道小阵平和没和你提,不过我觉得你应该看看这个。”

      他把一张保存得很好的四折纸放在降谷零面前,后者凝视了一会儿,拿起来展开。萩原靠在椅背上,凝视着那些再次出现在他眼前的文字;两分钟后,降谷零重重地吐出一口长气,放下了那封信。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直到降谷零开口,问:“被烫掉的部分是什么?”

      萩原研二仿佛在等着这个问题一样,立刻回答:“‘忘了我,过你们的生活去吧。’”他体贴地又等了一会儿,才拿起信纸重新折好,放回口袋。

      他说,胸有成竹似的:“那么,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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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降谷零的问题,萩原研二给出了对官方笔录和对松田阵平的混合版本——他暂且隐瞒了麦田酒吧的存在,但施加诱导(比如说,声称他在那附近看到了手持泷川飞鸟照片在找人的可疑分子)让这两个人用官方的力量去查——当然得挑个他不在店的时候。

      “就到这里。”降谷零打了个手势,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们也保持警惕,但凡牵扯到他,事情就会变得非常危险。”

      “区别对待啊,”萩原研二调侃,“你和小阵平聊的时长是和我的两倍吧。”

      降谷零心想这家伙肯定早猜出来松田阵平到底在干什么,何苦趁诸伏景光不在的时候为难他一个竹马竹马局外人,露出“你小子别装了”的神情:“有什么话就直说。”

      “你们商量出来的,”萩原研二托下巴看他,“对飞鸟——泷川飞鸟的应对方法是什么?挑能告诉我的部分告诉我就行。”

      “我们会妥善处置的。”降谷零说,“综合各方面考量。”

      “我可是当事人,”萩原研二笑道,“没有我的话,他大概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他注视着降谷零,带着淡淡的微笑,说:“至少要告诉我故事的结局吧?”

      降谷零说:“如果我说无可奉告的话,你就会放弃吗?”

      萩原笑得灿烂了些:“为什么要问一个你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呢?”

      降谷零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真应该让松田来对付你……”

      “我会争取他。”他承诺道,“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们就会争取他。最坏的情况……我会结果他。”

      “是你的意见,你和小阵平的意见,还是你们的意见?”萩原望着他,在“你们”这个词上加重语气。

      “我的权限比你想象中大。”降谷零阴惨惨地说,觉得自己这个月情绪的丰富程度都用在今天了。

      “官僚气好重哦,安室先生。”萩原研二笑,“话说,我从刚才就想问了,你在门口搭小飞鸟肩膀那套话术,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啊?”

      降谷零咬牙微笑:“别打岔。你要说什么?”

      萩原研二收敛笑容,露出只在对付炸弹或者飙车时流露的那种认真神色。

      “我有一个猜想。”萩原说,“如果,现在,不是他第一次失忆呢?”

      降谷零转头,在萩原看似平静却暗潮涌动的眼睛里看见自己失态而愕然的表情;和松田阵平讨论后悬而未决的最后一块拼图终于归位。从警校时期一直若有若无、萦绕在泷川飞鸟身上的违和感,前后语言与行动的挣扎与矛盾,组织看似不合常理、匪夷所思的行动,全部都有了新的解释。越来越多的细节像是一面摔得支离破碎的镜子的碎片,倒放似的飞速聚合起来,拼成一块布满细密蛛网裂纹镜面,倒映出泷川飞鸟被分割成千百片的脸;而每块碎片上又都反射着同一个青年的不同面容,于是千百双绿色的眼睛眨也不眨,从各个角度静静凝视着他。

      降谷零看见泷川飞鸟对自己爽朗地一笑:那么,你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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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萩原研二非常识趣地躲到了厨房去练习调酒,降谷零去转了一圈,顶着萩原怨念的眼神按开了抽油烟机。这栋公寓年头不小,虽然修缮得当没有成为危房,但历史悠久的厨房用具显然算不上是先进,高达七十分贝的噪音彻底断绝了偷听的可能。

      万事俱备,在自封的临时监护人松田阵平的监视下,泷川飞鸟和降谷零坐在沙发的两边,隔着正中放着一把匕首的矮柜开始大眼瞪小眼。

      泷川飞鸟朝松田阵平伸手:“同声传译。”

      松田阵平挑眉,倒是什么也没说,起身去玄关拿被拆成一堆零件的颈环。就在他的脚步声在木质不同的地板上敲出第一声响的时候,状似漫不经心的泷川飞鸟弹射般从沙发上暴起;他目标明确,抄起匕首的速度快到只能看见一道错觉似的黑影。降谷零堪堪来得及从枪套里抽出枪,猛一后仰试图避开致命的一击;却也因此连人带沙发一齐向后翻去!泷川飞鸟选的第一个落脚点在扶手上,倒是把沙发踩回了原处,一声沉闷的巨响;借着这个冲力,他在腾空的不到一秒内迅捷地肘击金发青年持枪侧肩膀,迫使他瞄准失败;紧接着一刀抵在对方颈侧,僵持住。只要一用力,他就能割破男人的颈动脉。这是他最常用的杀人手法:割/喉。

      “你们搞什么——”

      二人刚脱离松田阵平的视线,他就听见有什么砸在地上;两声。他大步冲回室内,和从厨房开门出来的萩原研二一起撞上同期残杀的现场。

      空气一时间极为寂静,只能听见杀/戮模式开启的组织杀手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泷川飞鸟的膝盖分别极稳地压在自称安室透的男人的左腿股骨中段、右腿胫骨上段,明明是完全不标准、也极端难以使力的姿势,却由于个体间力量的巨大差距,愣是让对方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他的右手肘关节抵在降谷零腹部,手腕铁铸似的按住肩侧,反手把双刃的匕首在他正面喉咙划出一条白线。

      降谷零注视着他,首次如此直接地意识到不受伦理道德和法律戒条控制的泷川飞鸟有多么有压迫力,而他甚至没有穿戴任何战术装备;他比他高约一拳,虽然不至于形成过大的体型差,但还是让他恍然有一种被一只巨大的黑狼整个扑倒、獠牙悬在喉咙上的错觉。

      “为什么不开枪?”泷川飞鸟歪头看他,绿眼睛里没有疯狂的神色,“保险是开的。也有消音器。”

      “因为,”降谷零尽量缓慢、吐字清晰地微笑着说,“下次想要营造谈判气势的话,我建议,不要护着目标的后脑勺。”

      泷川飞鸟尴尬眨眼,讪讪地抽出了垫在男人后脑下的左手:“人类可是很脆弱的。”

      然而,他这假装这件事没发生过的做派显然导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扫而空,彻底失去了紧张感。金发深肤的青年完全没在意自己咚一声砸在地上的头,一脸气定神闲,游刃有余地掌控了谈话的主动:“看来我们的合作很有希望。”

      “我什么也没有答应。”泷川飞鸟指出。

      “那么,你会举报我吗?”他问。

      “吃力不讨好。”泷川说,“谁会做?”

      “那你有什么额外的打算?”降谷零说,他现在确实很有泷川飞鸟根本没法狠心杀自己的自信。

      “贝尔摩德,”泷川飞鸟思考了一下,“你过来是拿代号的。会有一场硬仗,别拖后腿。”

      降谷零也没想到他转进工作模式这么快,大概意识到他在说什么:“那可能要看情况。”

      “我不会包庇你。”泷川飞鸟说,但他又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说的这么绝对以防止自打脸为好,“大概。”

      降谷零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更多的狠话;不过泷川飞鸟本身也不是特别会用言语威胁人的类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如果没有的话,他这个突然攻击的行为也不是很有必要……也许也是松田阵平提过的精神不稳定的一种表现。

      “哦。”泷川飞鸟点点头,觉得自己的话在接连丧失节奏后一点威慑力也没有了,“不要期待我。”

      “没有人对你有脱离实际的期待。”降谷零说。

      “什么是‘实际’?”泷川反问,抬眼扫了一眼爆处组的两位警官,“我不知道,你们觉得泷川飞鸟应该是谁。我基本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想起来,不知道想起来之后会不会改主意。一切都有可能是陷阱。”

      “没关系。”降谷零说,“我——我们会查清楚所有的事情。”

      “也许到时候,我会杀了你们所有人。”

      “如果事态发展到了那一步。”降谷零仰面自下而上地看着他,承诺道,“我会阻止你。”

      他之前是不是也这样和自己做过什么承诺?泷川飞鸟一瞬恍惚,又很快回过神。“我没有看到你的决心。”他说,有点嫌弃,“也没有看到你的能力。”

      降谷零完美的微笑出现了裂痕:“一般人都不可能在近身格斗上赢过有准备的你,而且我的特长不在这里。”

      “看你表现。”泷川飞鸟敷衍地评价道,“我没有别的话要说了。”

      他站起来,顺手把降谷零拉起来,没忘提醒他关保险。萩原研二双手插兜,很酷地在他俩周围晃悠了一圈,结果是在检查地板有没有被这两个暴力的家伙撞出坑来;然后把降谷零赶去拖地——降谷在那一瞬间有一种自家竹马在盯着他做卫生的错觉。松田阵平坐回被塞了杯热牛奶的泷川飞鸟身边,毫不客气地拍了他脑袋两下:“特意把我支开?”

      “怕误伤。”泷川飞鸟实话实说,“想要完全无伤放倒你们两个,有点难度。”

      言外之意,要是他放开手干,能从这里一路杀到樱田门。松田阵平倒是没听出来,只是觉得自己被小瞧了,有点不爽:“你是不是都忘了萩对你说过什么?”

      泷川飞鸟摇头。其实他的意思是没有忘,但显然松田会错了意。

      “没有人期待你是谁,实际上我们也许也并不了解你。”松田阵平说,“但我……已经不想重蹈覆辙。所以没关系。”

      “我可能十恶不赦。”泷川飞鸟说,“无恶不作。超级大坏蛋。每个童话故事都有的那种,没有好结局的那种反派角色。”

      “但你不信宿命论。”松田阵平说。

      “我确实不信。”

      “那我们都还有机会。”松田说,他的语气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庆幸和笃定,“在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之前。我们都还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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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无人旷野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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