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尔达传说]翱翔于夜空之星》瞬华月息

8、Someday I

　　艾丝特发了高烧。
　　许是之前积累的生理精神双重疲惫一口气反涌，这场病来得突如其来且持续很久。

　　迷迷糊糊中感受到被小心转移至好几处最后在柔软的床榻安置，周围一直都传来嘈杂的声音，抓不住这些来源，只能从残存的清醒和直觉里大致猜测在重建。

　　灾厄结束了吗？
　　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她很想起身看看，但怎么都使不出劲，全身完全被禁锢动弹不得。时不时有人会来察看她的情况和测温，有隐约听到利特人担忧的询问，普尔亚也在，还能听到洛贝利先生的声音，而她没有任何回应的气力。

　　也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脑海内一直循环回放着失控的梅德接连击中利特族人和攻击周围的场景，自由翱翔的天空统治者一族纷纷被迫坠落，梅德的嘶吼满是悲凉。

　　……也可能，那不是梅德的悲伤。
　　是力巴尔的。

　　他被困在本该并肩作战的伙伴内部，那层红色的护盾令他再也无法振翅高飞去往那一望无际的天空，还不得不攻击最想保护的同胞和海拉鲁。

　　一定很痛苦吧。

　　心底泛酸，她却做不了任何事。

　　全身表皮都有炙热的灼烧感，而内里满是冻彻肺腑的寒意。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多年前似乎就有过——是的，当年幼的她在雪山冻成冰人时便是如此。
　　被一片雪白覆盖，很美，亦可致盲和杀人于无形。落雪声中第一个闯入她耳畔的声音是当年同样年幼的利特族小战士，匆忙用羽翼包裹住取暖，有了点温度后才背她回去。

　　力巴尔，力巴尔，力巴尔。

　　属于少年战士的笑容渐渐浮现，在外人面前他总是神采飞扬，偶尔还过于张狂，但对大家尤其村里的鸟宝宝都非常温和亲切。
　　对林克容易不满更多的是碰上对手的竞争心吧，那个模样在她看来有点像小孩子闹脾气，可爱得很，他俩好好打一场的话肯定能很快消除隔阂成为朋友。

　　和他一起长大的自己，见过很多很多。
　　从小他就待她很好，虽然乍一看没耐心却愿意顺着她，在她面前的力巴尔一直如此，不耐又温柔，看似冷淡又把她的事都好好记在心上。

　　她还想看到更多更多，未来各种的他。
　　少年的身影逐渐远离，想伸出手，总有什么狠狠束缚住双臂抬不起来。

　　他明明救了她，到头来她却什么都做不到吗？

　　堵在喉咙口的语句变成呜咽倾泻而出，额头传来温暖的触感，视线重回现实时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昔日儿时玩伴面孔。

　　“小艾丝特，你终于醒了。你烧了快一个月，我们都很担心…”

　　梅芙琳…
　　张了张口，喊不出声。见状漂亮的紫色大鸟赶紧倒了杯水，小心扶起她缓缓喂下。清凉感划入口腔，艾丝特闭闭眼，眼眶干涩酸痛，可仅仅只是普通的闭张似乎又有眼泪快速涌上。

　　“你发烧时一直在哭，托特爷爷说是被梦魇缠上了。”

　　梅芙琳轻声说道，拧干毛巾为她轻敷眼角，火辣辣的疼。

　　艾丝特抬眸望向对方的双眼。

　　现在怎么样了？
　　大家怎么样了？
　　塞尔达公主和林克呢？
　　普尔亚和洛贝利先生呢？

　　梅德呢？
　　力巴尔…

　　想问的太多，艾丝特尝试发出声音，始终未能如愿。

　　“你太累了，小艾丝特。醒来总算是一件喜事，我去找医生过来看看，你再睡会吧。”梅芙琳张开双翼安抚地拥抱她轻拍后背，“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她的声音悲喜交杂中有些许酸楚，不由让艾丝特抬手回应。
　　乖乖按照嘱咐重新躺好，此时她才留意到出门的玩伴微微显怀的腹部，意识到了什么垂下眉眼，她把半边脸都藏在被褥里面。

　　眼中所见的景象足以证明这里是利特村下面的驿站，现在可以说是临时救助所和营地吧，因为时不时有人出入和吆喝一起去利特帮忙，从打开的门帘投射进的阳光也在证明灾厄的结束。

　　一个月，居然都一个月过去了。
　　吸了吸鼻子，她自嘲地摇头。

　　还真是没用啊…
　　明明刚醒来不久，现在已经觉得很累很累了。

　　只感觉心和身体都在不断下沉，往那没有尽头的黑暗。

　　力巴尔。

　　在内心一再轻唤这个名字，艾丝特侧过身，而这个动作似在耗费最后的力气，蜷缩成一团，眼泪慢慢涌出，直至感受到脸颊衬着的枕头沾湿。

　　***

　　普尔亚和洛贝利先生中间探望她时留下了信说明来龙去脉。
　　昏迷前见到的那束光不是错觉，林克一己之力力战上百守护者后力竭倒下，塞尔达觉醒了封印之力，在委托希卡族把林克带去复苏神殿后只身前往王城封印盖侬。

　　但只是暂时封印，盖侬迟早有一天会苏醒，重伤陷入沉眠的林克也一样。为了有人能及时告知他这一切，普尔亚，英帕小姐，洛贝利先生会兵分三路留在不同的区域，完成自己工作的同时等待勇者苏醒。

　　塞尔达的努力和牺牲阻止了灾厄和末日，可留下的结果依然惨痛。
　　盖侬的觉醒带走了海拉鲁大陆大半生命，以中央区域的王城蔓延开来的怨气吞噬周遭，昔日繁华的王国毁于一旦，所有建筑都已是断壁残垣，同时被魔物和守护者占据。

　　海利亚人和希卡人死伤尤为惨重。绝大部分居所都被毁，极少数处于山谷和海岸被波及情况不严重，全大陆仅剩的幸存者大概只能凑出三四个村子。

　　失控的四神兽没活动太久盖侬就被封印，因此四部落的情况还算勉强看得过去，经过重建重新开始步入正轨。

　　失去操控者的四神兽此时都在原本该待的区域漫无目的不断徘徊，不时发出贯穿苍穹的喊声，不知道是不是在代替去世的搭档不甘。

　　艾丝特站在利特驿站仰望正上方的利特村。
　　梅德在天空中盘旋，周围几只鸟人的身影围绕，明明是和几个月前相似的情景，本质却完全不同。

　　他再也回不来了。

　　抬高视角望向更广阔的天际压下眼角的酸涩，深呼吸后前进，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多少有点四肢不协调，但她婉拒了利特族朋友的帮助，坚持自己走这条再熟悉不过的道路。
　　一步步切实感受和大地接触，穿梭于利特悬崖的山风依然温和强劲，制造出长久的上升气流。

　　扶着桥沿来到村子的门口，原本负责镇守的利特族换了人。颔首示意进入村子，肉眼可见一些地方进行了翻修。
　　缓缓上楼，路过旅馆——现在暂时是族人的休息所，商店，食材店，每户每家。

　　利特此时很平静安宁。
　　族人不是在帮忙修葺建筑就是在上空观察一味盘旋如同空壳的梅德，女性在下厨和照顾孩子，他们都在努力往前走。

　　来到曾经的家，看着空无一人的地方她沉默踏入。
　　或许是当时方位的关系，在梅德扫射下躲过一劫，几乎都保持最后见到的原样。

　　下意识望向隔壁的村长家，慈眉善目的猫头鹰老人已然不在。
　　在梅德失控时他指挥疏散村内的未成年和女性先去避难，随后赶去支援年轻人不幸身亡，现在由负责修缮武器的洛特先生暂代村长一职。

　　对了，武器…
　　她蹲下在墙角翻找，果不其然在老地方找到箱子打开，一副上乘的弓正静静躺在里面，配色和主人一模一样，甚至连弓首的蓝色领结都能让人瞬间想起他。

　　用指腹轻拂弓身，艾丝特深深吸气。

　　“大鹫弓没被毁真好。”身后传来略疲惫的声音，黑羽的洛特先生淡淡招呼，“艾丝特。”
　　“洛特先生…”

　　张口时自己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察觉对方的目光艾丝特抿了抿唇，把大鹫弓递给他。洛特上下仔细端详，神情沉痛。

　　“力巴尔做之前有来找我求教精进制作的技术，说要做出一把足以配得上他的弓。”他回忆道，“那孩子一直是利特最勤勉的天才，不管做什么都会全力以赴，制作弓箭亦是如此，每部分都打磨到最佳。这是我见过最好的弓，失去了他，利特确实再没人可以驾驭大鹫弓了。”

　　“是呢。”
　　“艾丝特的弓也是他做的吧。”

　　“嗯。”

　　艾丝特取下背后的弓和洛特交换，后者露出了然的笑意，“他有根据你的习惯专门调整过，是把很不错的弓。”

　　稍稍停顿，他把弓还给她，“你把大鹫弓带走吧，艾丝特。”

　　“哎？”
　　“就像我刚才说的利特现在没人可以驾驭它，留在这里也只是束之高阁。”

　　艾丝特握紧弓身，欲言又止。
　　要说想不想带走，那答案当然是肯定的。这是他留下来的爱物，出于私心来说她不放心把它留给任何人。

　　然而她没这能力驾驭这把弓，如果要说这世上还有谁的能力配得上它，只有如今在复苏神庙沉睡但终会苏醒的林克吧。

　　即便如此——
　　至少…在那个时刻来临前，她想再一起去看看更多的地方。

　　带上它，也带上他。

　　“…谢谢，”艾丝特抿紧唇弯腰，“基本的维修方法我都知道，我会好好保管它的。”

　　和利特族人一起完成最后的重建工作，举行葬礼和对灾厄中逝去生命的追悼，艾丝特收拾力巴尔留下的东西，外面飘扬着利特族战后的哀悼诗歌。
　　说是说收拾，他是打理井井有条的性格，收拾起来很快。

　　寄给力巴尔的东西他都分门别类保存得很好。
　　而相对她在中央区住的房子早已卷入灾厄化为灰烬，不奢望还能找出什么东西，如今只能借由他留下的事物回忆他寄给自己的心意。

　　羽绒套，围巾，两把弓，他认真保管的信，特产和饰品。
　　飞行训练场休息区的餐具和弓箭食材储备。
　　还有上空徘徊的梅德。

　　如今只剩下这些实物可以证明他曾经的存在，和他们之间的羁绊了吗。

　　艾丝特茫然地走向广场，族里的鸟宝宝正在长辈的教导下练习追悼诗歌。

　　今天同样是宁静的夜。

　　坐在广场边缘，艾丝特低头看着脚下。利特的地理位置和夜晚显得下方如同万丈深渊，原先掺杂在风中的平和湖声此时也好似黑暗之海沉重。
　　当时大家坠落之后都是被这里吞噬。

　　如果她现在掉下去——

　　“小艾丝特。”

　　儿时玩伴的声音及时拉回了她的思绪和微微倾身的动作。

　　“梅芙琳…”

　　紫色大鸟来到她身边坐下，扶着腹部时面部浮现笑意。

　　“洛特先生想以力巴尔之名命名这个广场。”
　　“啊…”

　　——“你那个音唱错了！”
　　“哪有！”
　　“好好练习，不然怎么唱给上面的力巴尔哥哥听！”

　　身后幼鸟们开始争论，从那些叽叽喳喳的清稚童音中不难判断他们想要做的事。
　　利特有一个传统，当谁离世时亲朋好友聚在一起歌唱新生之歌聚集思念可以把声音传到天堂，让他往生路顺利平坦。

　　“那家伙其实对小孩挺耐心的，平时训练完还会带族里的孩子练习射箭和飞行俯冲呢。孩子们都很喜欢他，总是缠着他，力巴尔只能一边无奈一边顺着。”
　　这个场面不难想象，她不免有些忍俊不禁，“我知道。”

　　孩子们争吵完一轮后在领头的小猫头鹰指示下重振旗鼓，利特的新生之歌先抑后扬，后半段的旋律明朗欢快，灾厄过后的星空依然璀璨，仿佛这一切从未发生过。艾丝特闭上眼侧耳聆听，无意识跟着轻哼。

　　说起来那晚也是一样的，只可惜现在没有流星。
　　是怎么唱的来着…

　　他只唱过两次，要从中抓住主要旋律还是有点点困难。

　　“那首歌是…”
　　“嗯？”

　　艾丝特睁开眼对上玩伴惊异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解释。

　　“上次回利特时才第一次听，哼得不太好。”
　　“是力巴尔唱给你听的？”
　　“嗯…”

　　梅芙琳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她沉默了会轻拍艾丝特的头发。

　　“小艾丝特，你知道那是什么歌吗？”
　　“欸？力巴尔说是利特族流传关于星星的歌…？”

　　“确实也是，但只传男不传女噢。”梅芙琳搂着她的肩膀，笑容越发温柔，“这是利特族男性对心仪对象的告白之歌，传闻是很久很久以前族里一个羞涩之人创作的，借由歌声传达羞于直接开口传达的心意，然后就作为传统继承下来了。哪怕有勇气直接开口都会歌唱，毕竟很浪漫嘛，让漫天繁星作为见证。”

　　她笑了笑，“哈克鲁也给我唱过。”

　　“这样啊…”

　　艾丝特收起双膝，把脑袋轻轻搁在上面。

　　“我们从来没听过力巴尔唱歌，他小时候不愿意在大家面前唱，歌唱课偶尔过来听听，其他时候都在练射箭，不过想想他的性格什么都想做到最好，会躲在哪里自己练吧。”
　　“没准就是飞行训练场，还有回声。”
　　“哇哦，那岂不是自己一人开演唱会。”

　　两人相视一笑，梅芙琳挨近她亲密地蹭蹭头。

　　“无论如何，力巴尔是利特的骄傲，我们会永远记得他。”
　　“小艾丝特也是，你是我们的家人，未来去往何处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梅芙琳…”
　　感受着脸颊的温柔触感，艾丝特从后面拥住玩伴。

　　“我很想他。”

　　压抑至今的眼泪大颗大颗落在对方柔软的羽翼上，她开始哽咽。

　　“嗯，我懂，我也很想哈克鲁。”
　　“谢谢，梅芙琳。”
　　“和我客气什么，都多少年的交情了。”

　　艾丝特埋首于玩伴的怀抱，利特族和海利亚人天生的体型差使得如同置身温暖的居所，感觉自己如同小孩，她只是不断轻声重复。

　　“我真的很想他…”
　　“谢谢你，谢谢…”

　　后面的记忆不甚清晰，只记得后面哭累了被梅芙琳送回去，抱着围巾躺在力巴尔的床上，迷迷糊糊中梦到了儿时。

　　从昏昏沉沉的高烧捡回一命，明明昏迷前最后的记忆是几乎冻彻肺腑的寒冷，醒来却在床榻，周身包裹轻盈温暖的被子，让人安心的同时困惑起来。

　　「你终于醒了！再不醒我都要烦死了，总要照看你。」

　　愣神很久才察觉声音来自下方，刚想探头视线范围内忽然被跳——或者说是飞上来的身影吓得差点从扎在浮空的床铺摔下去，好在被及时拉住。

　　毛茸茸的。

　　「刚醒来不要乱动啊，掉下去岂不是又要睡很久！你是笨蛋吗？」

　　是小男孩气鼓鼓的回应，映入眼帘的是只鸟，或许可以说幼鸟。彼时的她还没异族的概念，拼命从记忆海洋里想要搜寻什么同样一无所获。
　　可从年幼的审美来说他是只非常可爱的鸟，再加上毛茸茸的触感，很难生出恶感。

　　「不会是烧傻了不会说话吧…」
　　他轻声嘟哝，随即趾高气扬地昂起头，「不跟你一般计较，我是力巴尔，是救了你的人，你最好，不，必须记住这个名字。无处可去的话就先呆在这里当我的部下吧，有我在没人会欺负你。」

　　看她没反应清了清嗓子，「记住了吗？」

　　「你长得真可爱。」

　　「……哈。」
　　「哈？」

　　大概愣了几秒小鸟脖颈和脸部边缘一圈的毛炸了起来，说话也不再顺畅，「胡说八道什么！我对你那么客气你居然不识好歹，你你你…」

　　他看上去非常羞耻，立刻转身飞到房门提高声音，仿佛这样就能夺回主动权——「不管你了！你再好好想想吧！」

　　看着他气呼呼离开，年幼的她由于疲惫重新躺回睡下，过了一会听到他刻意放轻的声音，随即抬手试探她的额温。

　　是不怎么坦率的好人，她想。

　　在离开前出声喊住他，微弱地说谢谢。
　　然后看到他微微一怔后笑了，眉目张扬阳光，极为可爱。

　　这个笑容和之后很多笑容重叠在一起，有他炫耀自己飞行超越成年族人，有他射箭比赛屡屡拿下第一，有他坐在梅德上面满目骄傲。

　　不知为什么最终却停在那天。
　　茫茫白雪的飞行训练场，增添温暖的火炉，在火光映衬下难得笑容不张扬而是温和的他。

　　「去吧。」

　　去吧，艾丝特。

　　于深夜慢悠悠醒来，无意识抱紧怀里的围巾，艾丝特深呼吸。

　　“嗯，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