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未央》玉流苏

27、人质

　　每日蛊毒发作的时候，我都会更加肆无忌惮地思念皇上，仿佛只有这样的痛才能提醒我，他也在和我受着一样的苦，我必须振作起来，努力逃出去。

　　萧云朔每天都会来一次，皆是在我发作的时刻，他只是坐下来喝酒，一声不吭，偶尔会说起，皇上在发疯般地找我，仿佛看到我痛苦的样子，他才能找到平衡，他才能感觉快乐。

　　只是我想问他，这种报复，真的快乐吗。

　　我想我开始慢慢有些懂了，他的报复，其实是一种孤独，这么多年的孤独需要找到一条出路，宣泄出来。他不能怪他的娘亲，便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父亲身上，现在则是将一切加诸于皇上，只有这样，他才能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借口，他认为夺取了皇位就代表着胜利，他却不曾想过，那个皇位真的是他想要的么。

　　“你很可怜。”我如是对他说。

　　他有些气恼，砸破了一个酒瓶，道：“你凭什么说我可怜，难道你认为你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就算死，起码我也知道有人会为我伤心，为我难过，而你呢？假如你现在就死了，你想想看，这个世上有谁会真正在乎你呢？”我轻笑，“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孤独呵。”

　　“是吗？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在乎。”他冷笑着欺身上来，一把扯下我的外衫，冰冷的唇覆上我的，完全不带一丝温度。我拔下头上的发簪，狠狠朝他脸上划去，他轻松地躲开，笑道：“就凭你也想伤我？”

　　我强忍着眼泪，反手将发簪插向自己的胸口！

　　他大惊，打掉我手中的簪子，一手掐住我的脖颈，冷冷道：“你真的想死？那我就成全你！”他的手逐渐加重力道，瞬间窒息的感觉令我拼命挣扎起来，濒死的恐惧袭来，我张口想呼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我以为我要死去的时候，他突然松手，我猛烈地咳嗽起来，满眼含泪地盯着他，充满恨意。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竟与皇上有几分相似，我怔怔地看着他，他蓦地别过头去，“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门被大力地关上，我无力地倒在床上，浑身疲软，不久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翌日，萧云朔没有出现，我有些奇怪，偷偷透过窗棂向外望去，见到他和一群人走进了隔壁的书房，似乎有要事商议。我心下着急，生怕他们是在商讨如何对付皇上，偏偏又苦无良策。

　　“来人啊。”我大力地拍着房门，叫道。

　　“什么事？”门外站岗的士兵不耐道。

　　“拿酒来，我要喝酒。”

　　他冷哼一声，“乖乖呆着，喝什么酒。”

　　我不甘心地继续道：“你们主上可有吩咐，除了不能出这道门，我要干什么都行？”他沉吟片刻，嚷道：“烦死了，你等着。”

　　我如愿拿到一瓶酒，思忖着如何才能让萧云朔对我放松戒备，因为要想打探到他们的行动计划，必须从他这里下手才行。

　　当天傍晚，萧云朔一出书房，我便坐在房里哭了起来，声音刚刚好可以让外面听见但又不至夸张。果然，他闻声走近了房间，皱眉道：“你在干什么？”我举起酒瓶朝他晃了晃，还一边抹掉眼泪，道：“喝酒啊。”

　　或许是有些好奇，他走了过来坐在我对面，道：“女人喝什么酒，你的酒哪儿来的？”

　　“呵呵，要你管？”我故意在他面前灌下两大口，呛得我的眼泪更是哗哗地流。他伸手抢过我的酒瓶，低笑道：“不会喝酒还逞能，别喝了。”

　　似乎是酒精发挥了作用，我的头开始有些眩晕，摇摇晃晃地想过去抢回酒瓶，他一声不吭地将酒瓶举到头顶，任我怎样也够不着。我气恼地打了他一下，嗔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喝酒，你禁锢了我的自由，现在连我喝口酒的权利也要剥夺么？”

　　“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喝酒。”他冷冷地看着我。

　　“没什么。”我转过头，泪落得更加汹涌。

　　“来人，拿一坛酒来。”

　　我惊讶地转身，他竟带了几分笑意，道：“怎么？不是要喝酒么？”

　　我有些心虚，逞强道：“喝就喝，我怕你不成。”

　　“哈哈，好，我就看你有多能喝。”他一屁股坐在我身边，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我心道糟糕，本想灌醉他的，这下该不会被他给灌醉了吧？忙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低声道：“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不就是想看我难堪的样子么？你现在已经看到了，很好玩，是不是？”我的眼泪适时落下，顿时惹得他有些尴尬，咳嗽一声道：“是你自己要喝酒的。”

　　“你以为我很喜欢喝酒吗？你以为我很喜欢任人摆布吗？你以为……我很喜欢呆在皇宫么……”我越说越激动，连我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在演戏还是真心话。他眉毛一挑，笑道：“你和你的皇上不是情比金坚，恩爱得很吗？”

　　“恩爱，是呵，他爱我的时候当然是千依百顺，可是背后呢，他又对多少个女人说过这样的话，我只不过是他后宫众多妃嫔中的一个，难道又能奢望得到他全部的宠爱么？我早就不抱这种奢侈的幻想了。”这时满满一坛子酒已然端了进来，他取过两只碗，斟满晶莹的液体，在烛光下闪烁着点点粼光，我一时看得痴了，直到他出声提醒：“喝吧，喝了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凝视着他，柔声道：“其实先皇一直想找到你们母子，无奈造物弄人，他老人家直到去世也没有见到你，他临终之时还叮嘱皇上，他日如若见到你们，定当代他好好补偿。”

　　他脸色一变，“我好像提醒过你，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这些。”

　　我不顾他的冷眼直视，续道：“你一直以为你是被遗弃的那一个，你一直渴望有个完整的家，不是么？现在你的亲人还在世，你还有机会去寻回那份亲情，不要等到真正失去了才来后悔呵。我也是直到我娘亲去世才领悟到这个道理。”提起娘亲，我的眼眶不自觉红了，对面的萧云朔本想发难，见我如此，亦似乎有些不忍，端起碗一口喝下了炽烈的酒。

　　就这样整整一个晚上，他无声地喝酒，我无声地看着他，一碗又一碗。我十分同情他的遭遇，倘若不是生在艰难的环境，他也不会变得如此偏激，表面越是坚强的人，其实内心越是需要温暖。

　　直至他不支醉倒，我才突然醒觉，差一点就忘了今晚的目的。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轻轻推了推他，确定他是真的醉了，这才放心地在他身上搜索起来。不一会，他胸前暗藏的羊皮已被我发现，我打开一看，竟是作战的路线图，我惊喜万分地将上面的内容抄录了一份，又悄悄将羊皮放回了原位。

　　就在我还想找蚀心蛊毒的解药时，他却翻了个身，吓得我不敢再有所动作，忙躺回床上，闭着眼装睡。

　　我抚摸着身上的手抄本，心里焦急难耐，不知如何才能将它送到皇上手中。此时，我脑中忽然灵光一现，东风！

　　我立刻爬起身，打开面对着树林的窗户向外张望，这里被铁丝给重重围住，为的就是防止我偷跑。我用手死命地掰开了一条小缝，恰恰够我的手伸出。

　　此时外面夜幕低垂，我看不清东风是否在外面，但是时间紧迫，我只得搏一搏了，我取出皇上送我的哨子，对准窗外，轻轻一吹，声音很小，但是东风的耳朵一向很灵，也不知它能否听见，要不然惊动了外面的守卫可就大事不妙了。

　　忽然，一阵风迎面而至，熟悉的羽翼扑动的声音传来，我欣喜万分，但另一方面又怕东风被发现，于是作了个手势叫它不要靠近。我把文书卷成一卷，拼命往天空上一抛，东风的速度快得连我也尚未看清，已如同风一般去了。

　　心头的大石落地，我心里总算舒畅一些，这时房门却突然开了，守卫见我伫立窗边，而窗外的铁丝上还有一个洞，顿时大怒道：“你个贱人，竟然想逃跑？”他大步走过来，一个巴掌将我打得跌坐地上，嘴角一片猩红。

　　响动声吵醒了萧云朔，他内力深厚，想必此时酒已然醒了大半，见我坐在地上，已明白几分，喝道：“你出去！”守卫闻声退下，他冷冷逼视着我，忽而笑道：“我道你为何与我把酒谈心，原来是想逃走，倒是我放松警惕了。”

　　我低头不语。

　　门突然被大力撞开，一个身着将军服饰的彪形大汉进门便嚷道：“主上，这女子留下也是个累赘，不如杀了吧。”

　　萧云朔脸色不佳，冷冷道：“她留着还有用。”

　　“反正我们明天就可将狗皇帝一网打尽，她不过是个诱饵，不论是死是活都一样，能引得狗皇帝上钩便是了。”大汉仍不死心。

　　萧云朔冷哼一声，皱眉道：“我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你先出去吧。”

　　他欲言又止，终是退出了房门，临走还用恶狠狠的眼神瞪了我一眼，似乎对萧云朔的决定十分不满。

　　我从地上爬起来，拭去嘴角的血渍，轻笑道：“你何必为了我一个小女子与你的手下起冲突，他说得没错，杀了我岂不是省了你不少麻烦？”

　　“你当真想死？”

　　我摇了摇头，“没有人不想好好活着，更没有人有权利夺走别人的生命，你有没有想过，如若皇上死了，真的给你当上了皇帝，你能保证天下百姓像从前一样安居乐业，不再受战火之苦么？天下初定，实在是经不起动荡了。”

　　“我根本不想当那个皇帝。”

　　我讶道：“你不想？那你还……”

　　他拔剑出鞘，森然道：“我只是要他们全家都尝尝流离失所的滋味，我和我娘所受的苦，我要他加倍偿还！”

　　“那并不是皇上的错，就算错，也是上一辈的事情呵。”

　　他拿剑抵住我的脖颈，冷笑道：“你不要以为我舍不得杀你，你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拯救所有人么？你没那么伟大。”

　　我凝视着他的双眼，那双眼睛真是像极了皇上，“血浓于水，你难道真的那么狠心吗？你会后悔的。”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移开手中的长剑， “明天我便会知道，我会不会后悔。”说罢转身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