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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 ...

  •   最近天有些阴沉,前几日起风,竟是又转凉,连带宫中各女的心情也跟着抑郁。
      敬宜在门口踮起脚尖不停张望,本来等门这事不该她这个大女孩来做,随便派个小宫女就可以了,但自从端嫔盛宠甚至超过了昔日庆妃后,坐立不安的各宫娘娘便开始走访得越加勤快。
      果然一会儿两顶轿子从麟趾门门口入,至兴宁殿落下,敬宜叫了几个小宫女赶忙上来打起轿帘。
      左边小轿先伸出一只带了两枚金护甲的手,轻轻往身边的大女孩臂上一搭。敬宜隐约见着轿里坐着一个外罩玫瑰紫的半襦,搭了桃青披帛,内穿宝蓝色凤穿牡丹纹宫装的丽人。待她下了轿抬起脸来,敬宜这才看清左边的是端庄富丽的景福宫主位——敬妃娘娘,
      而右边那顶轿子里那个探出来披了一件绉面披风的就一定是妩媚妖娆的宣耀宫主位——昌妃娘娘。
      两个小宫女上来打了门帘,两位风情万种的美人先后施施然地走进去。
      兴宁殿内,大贵妃和熙妃已经就坐。
      “皇六子哭闹不休,吵着不肯离了我,是我来晚了。”敬妃进门便先告罪,只是态度却是大大咧咧,毫无愧意,
      一旁的昌妃则先与在座几位娘娘殷殷勤勤叙过了寒暖,才脱了披风,露出里面一件海棠红如意云纹织锦缎百褶裙,玉色金银线织垂鳞暗纹的纱罗衫,端是娇艳动人。
      “娘娘,别烦臣妾在这儿多句嘴,”昌妃掂起一块茶果,就势在一张镶大理石的紫檀雕花圆桌旁坐下,“凡事过心,操劳太甚,娘娘若是因此落下了病根就令臣妾们惶恐了。有些事还是丢开去吧。”
      “还不就这么回事。”皇后前些日里受了风寒,身上不太爽利,让太医瞧了几遍也不见好转,此时歪坐在临窗的短炕上,说起话来有些有气无力。她倚着靠枕慢慢品茶,回头吩咐侍女递上点心茶水,“我倒想不管事,甩脱了任别人操心去,但倘若真要出些事,我便是死了也无颜见祖宗于地下。何况,你们这一趟趟地往我这里跑求的是什么,我心里也明白。你们身为一宫主位,见惯风浪,尚且忧心如此,何况其余妃嫔,她们心中怕是也有想法。人心不稳,乃是祸乱的根源,后宫不稳,乃是国家之祸。”
      “娘娘令臣妾们惶恐,臣妾们虽然愚钝,但若是只知争宠,也未免太不晓事体。”大贵妃斟酌着语句道, “只是如今端嫔年轻,不知节制,恐伤龙体。”
      “庆妃怎么没有来?”皇后撑着精神说了会儿话,人已经有些懒怠,她斜斜躺着,突然开口道,“都已入宫多年,便是一家姐妹,端嫔年轻,得了宠爱,也是很自然的事。”
      “庆妃说要迟些来。”身上一件靠色三镶领袖绣出水芙蓉妆缎蜜合长裙,外罩丁香色掐牙绫子半臂的,正是衣如其人雅淡的德寿宫主位——熙妃。她正襟危坐,一板一眼道,“说是皇七子哭闹不休,吵着不肯离了娘。”
      她这话,恰与敬妃相似,在场知道缘故的都忍不住拿眼偷觑。敬妃脸色立即变了,却又不敢当着皇后发作,只能生生忍下。
      大贵妃平日闭门不出,也没人跟她嚼这个舌根,此时一脸莫名瞧了瞧敬妃又瞧了瞧熙妃。
      昌妃却是个知情的,她想笑却又不敢拆穿,只得打圆场道,“小孩子们哭闹,也是常有的事。”
      皇后听了不由叹气,说来也是敬妃平日里做事太甚,损了德行,她素来欺皇六子年幼又不得圣心,常常苛待于他,借机发作打骂更是常有的事。前些日子又逢她责打皇六子时,偏巧让年龄相仿的皇五子和皇七子撞见。两位皇子年龄太小,只知兄弟情深,平日又都是让母妃捧在心尖,见了这等场面便不管不顾地上前撕扯,只是毕竟年幼,被推搡之下,自然哭闹起来,敬妃之所以敢如此对待皇六子,不过是因为他生母低微,无力保全儿子,又分不来圣宠,为儿子出头。皇五子和皇七子的母亲熙妃与庆妃却都是一宫主位,又怎肯轻易罢休。如今三宫见面,皆是横眉冷对。
      “敬宜,”皇后想起这阖宫上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烦心事,真是头痛欲裂,她虽也不满敬妃横行霸道,此时却也无意当面让敬妃难堪,便岔开话题道,“你去看看门口,别让小丫头们躲懒。”
      见皇后支开了左右,大贵妃端起茶盅,抿了口茶笑道,“娘娘调教的好姑娘,实在令臣妾羡慕。”她眼望着敬宜,嘴里却道,“襄嫔与端嫔,如今可都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了。”
      “大贵妃这是说笑了,襄嫔能承恩讨得圣心,那也是她自己的造化。”皇后眼神更加淡漠起来,“至于端嫔,”皇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笑道,“那可是皇上亲自调教的解语花,你们也不必眼热。”
      “皇上不过是看厌了你我几张老脸,图个新鲜罢了。”熙妃见皇后脸色渐生不耐,约莫也觉出皇后对端嫔另有计较,只是她们都非心腹,无意与她们多言而已。她看了眼昌妃才继续道,“端嫔虽则如今盛宠,到底还是比不过当年的庆妃,日日承恩随侍左右。”
      “熙妃说的甚是,”皇后拍了拍大贵妃的手,“你们都已贵为一宫主位,也见惯了这宫里潮起潮落,皇上兴致所致赏赐流水样的送出去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情,与妃嫔赏玩古物游园踏春更是寻常。”她顿了顿才又正色道,“我今日召你们前来可不是为说这些琐事,如今春挑就在眼前,这才是你我当为皇上分忧,需合力劳心的正事。”
      众妃闻言神色都是一凛。
      垠朝沿袭前朝习俗,采取两挑制度,一为春挑俗称大挑,三年一次,乃是垠朝为遴选后族之女充实掖庭而设。虽不若前朝规定未曾大挑的女子不能婚配这般严苛,但每逢大挑年,内务府大年里头一天便要请旨今年是否进行大挑,一旦确定,便会颁布全国禁止婚配,之后各府将辖下后族中的适龄女子上报造册,发下路费,由其父母亲眷陪同入京备选。另一为秋挑,又称小挑,一年一次,挑选庶族女子入宫充任宫女一职,年满再放出婚配。
      对于垠朝后宫而言,与走过场的秋挑完全不同,春挑被后族女子私下称为女科举,除了相看验身等必要步骤,还需在宫中生活一月余,以便考校各女德言容工四关,耗时颇长。而在为皇帝选出才德兼备的妃嫔后,皇后和内廷主位还需带这些新嫔妃入山中斋戒,随后前往天坛祭祀祖先,祷祝子嗣绵延,乃是皇帝去夏宫避暑前的头等大事,大挑之年上至皇后下至宫女都会为此忙碌不止。
      “今日人虽来的不齐,但我们也可先商议起来。”皇后尾指带着一枚金镶玉的护甲,她无意识地拨弄扶手的木纹,曼声道,“我思来想去,唯有南内西侧的衍懿宫可当春挑之用。”
      门外候着的女官陆续进来,当先一人捧了图轴走进来,另有一带绞丝银镯的侍女上前将图轴捧至各位娘娘眼前,将其慢慢展开。
      垠朝后宫供妃嫔居住的,按地理形制分为东宫西殿北院南内四处,每处又划出中轴与东西两侧,其上各有一宫,每宫配有三殿,总计一十二宫三十六殿。
      又有一桃红衣裙的大女孩上前研磨执笔,在展开的图轴上划去了皇后居处东宫中轴崇宪宫、昌妃居所东宫东侧宣耀宫、熙妃居所北院中轴德寿宫、大贵妃所居南内中轴积秀宫、以及敬妃居住的西殿中轴景福宫和庆妃所掌西殿东侧含章宫。
      “去除我等所居六宫后,”昌妃自进门就少开口,此时谈及正事才接过话头,她端详着被划去六宫的图轴道,“悫嫔、惇嫔宫中都常有皇子走动,不宜惊动。另有恪嫔身子不好,也不必生受这搬迁之累了。永安宫又太过冷清,怕是怠慢了。”
      桃红衣裙的大女孩随即依昌妃所言依次划去了悫嫔所居东宫西侧弘训宫、惇嫔居处北院西侧升平宫和恪嫔所在的南内东侧延佑宫,以及一贯冷清的永安宫。
      敬妃之前遭了抢白,好容易转了话题,自然赶忙附和道,“孝靖宫虽然自月烈大长公主死后便无主,但早年失于大火,现在修葺也已来不及了。”她略一思忖,用尾指的甲套在北院东侧的孝靖宫字样上画出一条浅浅的印痕道,“如此便的确只剩下衍懿宫可用。”
      皇后微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如此一来,便要大贵妃和恪嫔多操心了。”
      “臣妾惶恐。”大贵妃起身行礼,“臣妾自知愚钝,只望能尽力为皇后娘娘分忧。”
      “春挑移宫非同小可,当谨慎安排,不可令妃嫔心生不满。”皇后转头从身后敬宜手中接过名册,翻了几页,指着名字道,“衍懿宫正殿相思殿住的是谦嫔,东殿同欢殿住的是和媛,西殿幽篁殿住了通媛。诸位妹妹看该如何安排?”
      “南内恪嫔处东殿疏影殿应该尚空置着,可接纳一人。”大贵妃奏对道,“臣妾愿为娘娘分忧。”
      “如此甚好,便让和媛与恪嫔一块儿吧,她们性情相近,应是和睦的。”皇后满意地笑道,“你这一提,我倒想起来,悫嫔也说过她那里东殿白萱殿无人相伴,过于寂寥,可安排谦嫔入住。说来我这妹妹也是当娘的人了,却总是毛毛躁躁,正好让谦嫔教化潜移,让她自惭形秽去。”
      “娘娘这可说笑了,悫嫔为人爽直,臣妾们还羡慕不来呢。”敬妃跟着笑了起来,“说来自从臣妾宫中东殿横波殿的襄嫔得了娘娘的福泽迁出后,便一直空着,此次便让我接个妹妹回去,也陪我说说话,解解闷。”
      皇后起初还笑着,听了敬妃又翻出旧账,面上便有些不快了。
      “哎,”昌妃见了皇后脸色微变,忙抢着道,“敬妃姐姐这么说的话,可就没人敢跟我抢了,我宫中东西两殿皆空着,我才是真的孤家寡人一个,怎么也该先轮上我啊。”
      众人让昌妃一打趣,顿时笑了出来,敬妃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跟着掩饰道,“是是是,我不跟妹妹抢,这通媛便留于你吧。”
      “那便暂时我们先商议定了。”皇后脸色稍霁,翻了册子道,“通媛便让她往宣耀宫的东殿闲雀殿吧。”
      商议事毕,众人又调笑了一番,才陆续告辞。
      敬宜收拾着茶盘,忽又放下,忧心道,“娘娘真的不担心端嫔?”
      “端嫔不过是副画,皇上赏赏便罢。眼前就要有新荷初露尖尖角了。何况,”皇后坐在妆台前,将发簪掂在手里,须臾才轻笑道,“你不曾留心,自然无从察觉,近日庆妃又再度有宠,耳鬓厮磨皇上还是更属意容貌相近的庆妃。”
      皇后不日便将春挑移宫安排奏报太后与皇上,因其思虑周全,安排得宜,两宫也无异议,只嘱咐好生安抚妃嫔,不可草率。
      这日,刚移了宫的谦嫔安置妥当,便往交好的襄嫔处看绣样,入了崇宪宫,自然没有不顺势拜会皇后的道理。
      襄嫔提议一同前往,也是正有此机缘,竟恰好巧遇皇上在皇后处作画。
      “臣妾见过皇上!”谦嫔脸上泛起了红晕,她赶忙上前见礼。她早年刚入宫时也是有宠的,不然也不会得一宫正殿而居,只是她性情柔顺木讷,不善言辞,渐渐也就被抛诸脑后了。
      “原来是襄嫔和谦嫔。”皇上抬起头,含笑道,“来瞧瞧朕画的如何?”
      “皇上画得自然是极好的。”襄嫔见皇后除了钗环,不敷脂粉,只着青衣侍立在一旁研墨,自然是不会此时上前惹皇后不快,“臣妾才浅,与书画一道说不出什么门道,不敢妄议。”
      “再不通,画得像不像,总是会看。”皇后今日心情似乎极好,青衣朴素,只带了明玉珰并两只绕腕的镂金跳脱。她一研墨,金器相击,便发出脆声,“来瞧瞧皇上画得庆妃和端嫔,可是极像?”
      谦嫔是个直性的,帝后让看,她便依言去看。
      画卷上也不知是哪一宫的景致,满目溢出来般的花影下,端嫔和庆妃正在下棋,端嫔执着一枚黑子正在思索。画中两位当今圣上的宠妃竟是出奇的相似,都是泥塑木胎一般冷着脸,不言不笑。
      谦嫔虽不善品评,也觉出不对,这仕女图可真是好生怪异。但嘴上却不敢说真话,只得口称栩栩如生。
      “这好似是前朝的式样,”襄嫔也凑过来看,只见画中两位娘娘都是身着前朝服饰,她前日也有所耳闻,皇上赏了端嫔一套前朝的华服共往泛碧池,心下不由疑惑其中关联。“臣妾说不上什么,只觉得好看,真好看。”
      画中的端嫔坐得笔直,一身前朝的款式,一手执团扇,外有薄红纱衣,高高束起腰,素净到极致的长裙有着夸张的裙尾,如孔雀开屏一般漫开,薄薄一层似是浮在地上,她的裙摆处染满了自上而下,由疏至密的红梅。头上梳得也是前朝时兴的发髻,插了至简的几组成对白玉钗,配上至繁的黄金累丝红珊瑚套簪,目光疏淡又寂远。若说像,这冷傲的气韵倒是与端嫔有几分像,但若细查,这看尽沧桑的眼神却是又不像。
      而与端嫔相对的庆妃也是相似的打扮。藕合绣兰纹的透纱衫,罩在玉色的长裙外,裙摆以水墨笔法染了起伏的江南山水,越至尾处,越见山河连绵。与整肃严整的端嫔不同,庆妃略伏下身,似乎是在观察棋局,她的裙尾稍有褶皱,胸前挂着一串红玛瑙,梳得发髻更是奇怪,竟是闺中垂髻少女的打扮,几缕散下的发丝垂在胸前,发间松松插了两枚白玉双蝶的小簪,显得整个人娇小婀娜,实在和平日里总是打扮得艳丽到刺目的庆妃大异。
      “的确是画得极好的。”皇后接过侍女递上的布巾净手,她满意得笑道,“连我也觉得如在眼前呢。”可不就是像见到了当年的扶陵和扶柩姐妹在府中手谈时的情景。
      果真是栩栩如生,皇后望向皇帝的目光越发温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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