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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柔然有女初长成 ...

  •   “妹妹你可来了。”
      大贵妃进门最晚,见皇后宫里已经热热闹闹坐了一屋子的人,她随意一瞥,人虽到的不齐,该到的却是一个不缺。按礼见了皇后,众妃嫔也一一上来见礼,才各自坐下。
      “臣妾之前正说到要亲自去请大贵妃,大贵妃可巧就到了。”开口的是昌妃,端着茶盅站在皇后的身后。她伺候皇后多年,虽然封了妃,已经是东宫东侧宣耀宫的主位,仍是按着旧例一旁伺候着,不敢怠慢。“大贵妃身子沉,快来坐吧,这个时候身子早显了,该更当心才是。”
      “是要当心,这会儿要是孩子没了,估计多半我也是跟着去了。”大贵妃浅浅地笑了起来,打趣地应了句,“可别嫌我身子笨了,来得晚了。”她回头又招呼道,“我们可别慢待了慎选侍,多承她不辞劳苦来知会我。”大贵妃脸上笑着,嘴里应承着,心里却是冷笑,这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皇子,连个扫洒的杂侍女如今都有了皇子。
      “大贵妃这话说得可就让人惶恐了,我可得躲得远远的,万一磕着碰着了,皇上非找我拼命不可。”悫嫔举着障面的团扇笑着作势要躲。她是皇后的堂妹,进宫也有年头了,如今虽然不是一宫主位,却居住在东宫西侧弘训宫的正殿,年里头才生了皇四子,谁都知道她缺的,也只是个位分而已。
      “你们这些人,也不知羞,妹妹进宫日子短却是贵重的很,都拿着龙嗣这般玩笑,也不怕闪了舌头。”皇后赐了大贵妃坐,温温柔柔地笑着,“这皇子嘛,总是越小的越得宠,你说是吗,庆妃?”
      “皇后娘娘说是,自然就是了。”庆妃与大贵妃一般大,年纪轻入宫日子短,偏圣眷不止,又新添了皇七子,风头正健,尚未学会掩饰。她穿了一身红艳到刺眼的宫装独自一人坐在左首窗前,冷冰冰道,“我愚钝的很,有些话需要明示才听得懂,让皇后见笑了。”庆妃出身拔里一族,与皇后所属乌古论一族自开国起便不合。
      当年太宗皇帝沙场殒命,神武皇后拔里氏抱幼子称制,临朝长达三十年,拔里一族权倾天下。及世祖英年早逝,乌古论氏得监国公主月烈相助,勾结郁郁不得志的恒王轼软禁神武皇后,奉恒王轼为帝,史称宪宗。可惜宪宗多年流放生涯使他只做了三个月皇帝就龙驭上宾了,他的三子璐王悱继位,便是先皇穆宗,为了安抚以及进一步拉拢实力壮大的乌古论氏,穆宗连娶六位乌古论氏美女,他的后宫除了早年神武皇后做主娶的一位废妃拔里氏外,其余皆出乌古论,而拔里一族却是一败再败,故而两族积怨甚深。
      “闲话我们自己说说就算了,你们看,庆妃不高兴了。”皇后以扇遮着面,看不出喜怒,“今日只是当自家姐妹聚一起随意聊聊,都不必像往日里这么端着拘礼。我知你们心中都在猜忌,不妨在此就先行说了出来,太后虽说是家宴,用意不过也是排解柔然郁久闾氏入宫一事,可有了皇上在场,恐怕各位姐妹有些话也不敢直言了。”
      “祖宗规矩是三年一挑,前一波才多久的功夫?”一旁敬妃缓缓开了口,她资历最老,今上潜邸时便跟着,别人不敢说的,她从不避忌,“柔然郁久闾三代不曾送过妃嫔进宫,如今就是想开这个先例,也该照着规矩办,哪有半道就塞个姑娘进来的?”
      “这次也是特例,皇上既然准了,也轮不上我们插嘴。”雅淡的熙妃是北院三宫中唯一的主位,她本是伺候太后的宫女,因诞育皇五子有功,太后开了口,一举被提拔为主位。平日里谨言慎行,轻易不开口,是个不肯与人结怨的主。
      “话也不是这么说,皇上有错,我们也该规劝才是。”昌妃摊着帕子给皇后递茶果,“你我既然承恩,怎么能只顾自己荣宠,尽哄皇上高兴而不顾体统呢?如此得来的宠,也是不会长久的。”
      昌妃的话一出,场面顿时有些冷。
      “姐姐这话里话外怎么像是在说襄姬?哦,不对,”庆妃抽出丝帕掩口道,“现在应该叫襄嫔了,她从横波殿迁出来了吧?”她抿了口茶,自顾吃吃笑了起来,口没遮拦道,“只是就算要拈酸吃醋,也该是敬妃姐姐吧?”她眼波流转,端是妩媚之极,众人不由想起这位庆妃闺名正是眉妩。
      “襄嫔虽是住在我景福宫的东殿,但也是皇上的人,雨露均沾,我有什么可吃醋的?”敬妃见庆妃削昌妃面子,却是把火往她这里烧,脸上立时不快起来,“个人自有个人的造化,我岂是管这么宽的人?”东殿的襄嫔在她眼皮子底下以花巧惑住了皇上,西殿扶醉殿的晋媛又以狐媚事主,得了晋封。原都是她一手提拔的人,现如今都攀上了高枝各自迁出,反是她让阖宫上下看了个大笑话,正是有苦难言,有怒难伸。
      “好了好了,怎么说着说着就伤了和气?这里一多半都是沾亲带故的,既然今日都当是姐妹闲聊,何必还拿了酸话呕人?”大贵妃一旁冷眼看了半日,心里琢磨面上却不显,回头问恪嫔,“阿雅,你怎么也不说句话?”
      恪嫔是大贵妃的亲妹妹,平日就近住着南内东侧延佑宫正殿的骊歌殿,却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做姑娘时还规矩。今日也是从进门起就垂着头不发一言,此时被叫到,才低低回了句,“姐姐说什么,我都听就是了。”她虽然也是以嫔的位分占了延佑宫的正殿,却全靠的是祖上功绩,至今只见过一次天颜。
      “有皇后在场,你这说得什么昏话。”大贵妃笑颜一敛,象牙镂的扇柄顺势轻敲了下恪嫔的额头,“让人看得多小家子气,以为是哪个蓬门小户里出来的。”
      “哎,妹妹这话说得就伤人了。”皇后忙拦了一把,“我们族姐妹的亲厚,说些玩笑话不当真,恪嫔端庄寡言,这才是大家小姐的做派呢。”
      皇后温柔娴雅地对着恪嫔一笑,大贵妃却此时突然伸出手握住自己妹妹的手,冷然道,“小女孩不懂事,倒是让皇后见笑了。阿雅,还不谢谢皇后娘娘替你圆场?”
      恪嫔生得孩气,人又怯弱,此时让大贵妃抓得生疼,又不敢叫出声,只能皱起脸,看看自己姐姐神情肃然,不由慌张,忙细声细气应了声,“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让大贵妃一拦,笑容略淡了淡,旋即别开头,转而询问昌妃,“怎么还不见襄嫔和晋媛?”她问的是昌妃,却是拿眼往庆妃身上瞄。
      晋媛也是新封,正是春风得意时。她刚迁居照梨殿,属西苑东侧含章宫的辖下,主位庆妃宠冠六宫,自然少不了她得见天颜的机会。按理如此场合,善逢迎的晋媛早该上前殷勤。
      “襄嫔新近迁入慧心殿,和皇后娘娘比邻而居,这话实不该我等来答。”庆妃艳色殊绝,此时扬眉轻笑,更显锋芒,“至于晋媛,”她缓了口气才道,“被皇太后当面责问服饰逾制,殿前失仪,若是我,今日也会告病,不来触这个霉头的。”
      她此言一出,一语双关,屋内悉悉索索隐约有低低的忍笑声。在场都是深居后宫多年,心知肚明,晋媛能绕过敬妃争宠,正是因为有皇后的背后扶持,如今柔然恶女违制入宫,人人都不满,却是无人敢反对,乌古论氏想借此发难,却又不想坏了自己不善妒的名声,这明里暗里端详是否人替她出头。可谁也没有这位庆妃娘娘敢如此当众驳皇后面子。
      “好了好了,庆妃你也太耿直了些,若是晋媛听到又该后宫不睦了。”敬妃因晋媛襄嫔之事为他人作嫁,还枉担了个驭下不严,致使后宫不睦的罪名,早已对皇后满腹怨气,此时不待皇后发作,就抢先出声道,“我们谈了这些光景,怕是要误了家宴时辰,不如现下起身吧。”
      皇后温柔的笑容隐隐森然,颔首道,“是我糊涂了,那便起身吧。”
      众嫔妃也是识趣的,见此情状,便纷纷附和,各自略整仪容,相携往皇太后所居的慈隆宫而去。
      说是家宴,该有的规矩却是不废,只是平日里觐见太后都需按品严服大妆的嫔妃们去繁就简改着常服,以合太后以家事为名摆宴排解的一番心意。
      当今太后是先皇穆宗的第二任皇后,今上虽非太后所出,却是因这位太后一纸懿旨才有正统之名,故而一向尊重太后,侍之如母。
      皇帝进门时,宴席刚开。他心知太后这是有意为他周旋柔然女违制入宫一事,自然不会驳太后面子。
      一场宴席下来,倒是和乐融融,虽然席间敬妃等人也有委婉规劝之语,但有了皇后先行的铺垫,各宫主位也不想做这个恶人,都心中有数,此事已成定局,多言无益,如今不过都是些场面话,以在皇帝面前搏个敢言的贤名。
      宴毕众嫔妃已看出今晚皇帝必然宿在皇后处,纷纷不作念想,各自回转。
      “娘娘?”含章宫的女官见庆妃突然站定在慈隆宫门口,忙止步悄声疑问。
      “没什么。”庆妃抬头看着冷冷泛着光的琉璃瓦,天际黑云压顶,鸟兽窜逃,不由叹了口气,“后宫争宠,不过牵连一己性命,朝堂之争才是真正见血的地方。”她举步踏上台阶,回身望着被黑暗吞噬的重重宫阙,“又一个女子要来这不见天日地方挣扎了。”
      皇帝走进皇后寝宫,略有些惊讶,
      皇后今日一反往日雍容端肃,娥眉淡扫,一身简雅素净的暗纹长裙,行动间似有光线流动,细看却是独具匠心地以银丝织了整幅的《千里江山图》,发间饰物一应全无,只簪了一支红珊瑚步摇,坐在床边柔顺作小女儿低伏状,倒显出少见的俏丽娇娜。
      见到眼前似乎突然年轻了许多的皇后,皇帝的心瞬间软了,虽然他与皇后未曾有过男女之间那种萌动,却是结发于患难,相伴于晨昏,一起走过了最艰难的岁月,别有一番情怀在彼此心里。
      当时先皇突然暴毙,福王、烈王为争大位各举旗帜,处处是燎原战火,战况始终胶着拉锯。他的皇后一身戎装,带着血的味道站在他的营帐内,为他带来了乌古论家族及其附属势力的支持,从此扭转了战局。
      他们的结合,代表着皇帝与高门贵阀之间的协议,却也不可否认的浸透了那段岁月的感情。
      “是朕对不起你,”皇帝放软了声调将皇后搂在怀里,“只是柔然也是朕的子民,朕需要给他们一个心安。”
      “前些日子是臣妾不懂事,”皇后柔顺地靠在皇帝怀里,情真意切道,“是臣妾为胞弟之死失态了,一时忘记了臣妾不止是一个姐姐,一个妻子,更是一位皇后。”她抬起头,认真地问,“皇上能原谅臣妾吗?”
      “痛失胞弟,怒火攻心之下大失常态,人之常情。”皇帝安抚道,“朕又怎么会怪你呢?”
      明月空照的夜晚,各怀心事的两人同床异梦,皇后辗转反侧,她心里清楚,这只是短时间的裂缝弥合,矛盾的根源依然存在,以后的日子冲突只会越来越多,她又有多少筹码可以挽回皇帝渐渐远去的心呢?
      庆妃,拔里;柔然,郁久闾,皇后心里反复衡量着这两个名字,她又盘算起可用之人,大贵妃、昌妃,各有心机,豫嫔、晋媛,不堪大用,敬妃已生嫌隙……
      皇后抚摸着身下的丝被,为了家族的今天,她舍弃了爱人,舍弃了一切,如今只有儿子了,绝不会让任何人阻碍了嫡长子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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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宁殿上,满朝文武、王公大臣都屏息等待着皇帝的决定,五年间阿那瑰可汗妄顾他与穆宗订立的婚约,藐视□□威仪,先后将女儿忽兰许配三家,利用了草原上的抢婚习俗,为了争夺这位绝代佳人,柔然未损一兵一卒,领土扩大了三倍之多,就是在那女人嘴角浅浅一弯间,四个强横的部族如此简单地烟消云散了。
      谁都无法忘记,不久前四族残部万里求援,那凄厉的声音言犹在耳:此女妖媚天成,无论聘于何人,构衅已兴,毁国可及,留不得!大臣们难掩担忧地一致看向御阶下首位站立着的恭王煦——他是皇帝硕果仅存的两个兄弟之一。
      恭王煦无声地长吐了一口气,刚有一丝松开的眉又缓缓皱紧了起来,他抿紧了嘴唇,看了看宝座上的兄长,欲言又止,最终没有站出来。
      墁地金砖墨黑如镜,殿上一双红靴俏丽丽地站在夕照晃动处。风微微撩起那异族的红裙,露出如玉的无瑕小腿,白皙的无瑕肌肤蒙着莹莹的光,紧实修长的腿在薄凉的秋风中一颤,不盈一握的腰枝如弱柳扶风。
      皇帝端坐在象征皇权的宝座上,隐在暗影里的低垂眉目上看不出喜怒,御案挡住了繁复的八宝丽水,明黄缂丝彩绣金龙纹夹龙袍上隐约可见五爪团龙锐利的眼神。
      “小女忽兰,带来我柔然最诚挚的歉意,真心前来实践十五年前的约定。”呖呖婉转的声音在空旷的清宁殿上响起,应和着绣在衣裙上银铃清脆的歌声。小巧的帽檐垂下小指甲盖大小的珍珠,粒粒浑圆,似有一层珠光映衬着那张细雨中白梨花般清丽的脸庞。“柔然愿永世臣服于皇帝陛下。”
      皇帝不置可否地微眯着眼打量眼前仿佛还带着青草味的野性美人,那澄澈的双眸眼波流转,毫不畏惧的东张西望,乍看是如此天真不解世事。
      皇帝淡淡扫视了一下神色各异的臣子,不自觉地用食指去轻敲桌面,这是他无法决断时的习惯。柔然公主的册文静静摆在面前,上面写着:咨尔柔然郁久闾氏,秀统名门,资质闲丽,性爽直而明辨。
      册文独缺位分。
      良久,皇帝提起笔,终于添上了最后一句:册为端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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