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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十二楼上尽晓妆 ...

  •   “要他来多嘴这档子事!”
      皇帝一醒,听说是恭王进宫便立即传了觐见。谁知恭王煦刚进门,迎头就是一本厚厚的奏折扔了出来,地上奏折更是扔得到处都是,显然皇帝是正在发脾气。他忙侧身让了让,倒是邵祯言忙不迭跪了下来口称有罪。
      “阿煦,你来得正好!”皇帝坐在御座上气地直揉眉心,虽是歇了午觉刚起,头仍是一阵阵抽痛,烦躁地怒道,“你替朕看看他都写了些什么东西!朕不看这闹心的玩意!”
      当朝的皇帝名讳为照,乃是穆宗第九子。而恭王煦则是废妃拔里氏所出,幼失其恃,今上亲自抚育,疼如同胞,即使如今已登大位,待恭王仍一如往年。
      “赐坐。”皇帝心绪烦乱,抬头见恭王小心谨慎地正要谢礼,不耐烦地一挥手,“在朕面前还闹这劳什子虚的!”
      先皇穆宗性情怪诞,对子嗣一概不喜,当今圣上因母妃地位低下,故成年后便混迹行伍难得回京,于礼法大疏。近年虽龙威日隆,私下终是难改。
      恭王煦谢了一句,不敢慢待,强忍身体不适弯腰欲拾起奏折,一旁早有伶俐的先一步捡了呈上。
      “这不是然的笔法。”恭王煦略翻了翻,皱眉疑惑道,“他哪有这样的文采?”
      睿王然虽是太后亲生,乃是名正言顺的嫡子,但先皇却迟迟不愿允其出阁读书。及穆宗一夜暴毙,福王烈和裕王熙谋反,尽督导之责的今上也无暇顾及他,致使睿王于文章诗书之道总是不通。而这份奏折文辞斐然,引经据典,恭王煦知幼弟甚深,一看便知这绝非睿王然的手笔。
      “哼,朕当然知道不是他,他要真敢写出这种东西,朕头一个不会饶了他!糊涂!糊涂!”皇帝越想越气,盛怒之下索性将所有奏折一股脑拂到地下,“请立太子一事什么时候轮到他多事!他以为他身在云贵打仗,朕就奈何不了他?”
      恭王煦也是暗叹一声糊涂,嘴上却是不好辩白过多,斟酌着道,“皇上也是知道他的,太后是他生母,他又耳根软,心更软。”
      “十二啊,”皇帝听了他的话,不见怒气舒散反倒越发郁结,郁郁叫了声恭王的排行,颓然道,“连你也跟九哥生疏了,连句求情的话竟也这般遮掩。”
      “臣弟,臣弟……”恭王煦也是一怔,只是毕竟已是君臣有别,低声道,“臣弟知罪了。”
      “算了算了,朕也知道你想说什么。”皇帝气过了,人也乏了,懒倦道,“连你也这般藏着掖着,也怪不得那些老臣还端着先皇那一朝的积习难改,一个个不敢言事。”转眼又瞥见那些奏折,复又怒道,“只会在朕的家事上掺和!”
      “先皇喜怒无常,后族轮番把持朝政,老臣们都是谨小慎微惯了,也是积重难返。”恭王合上奏折,门口听着响动的太监们见皇上消了气,忙进来收拾残局。
      “哼!不是为了请立太子,就是为了柔然恶女,这两件事他们怎么不谨小慎微了?怎么就不谨言慎行了?”皇帝冷哼一句道,“因为这是名声!朕若一怒把他们下了狱砍了头,那可就了不得了,那就是名臣,那就是诤臣!”他余怒未消,又愤愤然道,“文死谏武死战,要朕说,还是那些大老粗合朕心意!要打仗时怎么都不见他们拿这份气魄出来?”
      “皇上这也说得过了。”恭王煦按着胸,低低咳了声,“太子早晚是要立的。皇上既然没有让皇后亲自抚育,可见心里还是属意嫡长子的。至于柔然恶女,未成气候,竟惹得皇后如此动怒,倒是出人意料。”
      “这些年,乌古论的不满是越来越溢于言表。眼下正巧有了这个名目,朕那个温良端淑的皇后怎肯放过?”皇帝饮了口茶,冷笑道,“至于柔然恶女,那不过是个还不懂藏起獠牙的豺狼,哪家不是等着看好戏?”
      “阿那瑰之女会这般不识体统?”恭王煦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臣弟总有些不安。”
      “无妨,真也好假也好,如今她还翻不出风浪,要与朕谈条件,可不是一个绝色佳人就能令朕动心的。”皇帝眼神瞬间温柔了起来,“世间女子千般好,在朕的心中,都及不上她。弱水三千,只此一瓢饮。”
      “因囚神武皇后,致使乌林达坐大。恣意逼娶拔里氏之女,也是时势无奈,皇上且请舒怀。”恭王煦不由暗叹,想不到这么多年皇上竟还忘怀不了他那个表姐,“说起来,明理要回来了。”
      “嗯,递了折子说什么要回京述职。”皇帝面上一冷,眼中迸出杀机,“他怎么还没死在北疆!”
      “国之良将,求之不易。”恭王煦赶紧跪下,也不顾自身疼痛,“皇上三思。”
      “朕不杀他,现在不会杀他。”仿佛先前的杀意只是错觉,皇帝重又倦懒起来,“朕虽有良将,却都不能为己所用。”似复又想起,挥挥手道,“煦,你也起来,给朕研墨,朕要写封家书给然,嘱他早日凯旋。”
      “是,臣弟遵旨。”恭王煦叩首应了句起身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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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恭王煦和皇帝在御书房闲话,各宫娘娘们却都忙碌着太后的家宴。
      “娘娘,你看这支如何?”女官拿着一支双凤金华胜在大贵妃的发间比着。
      “是不是显得我老了?”大贵妃对着铜镜侧头照了照。
      “娘娘这是说笑了,”女官欠了欠身,又从梳妆匣里换了支金累丝镶石榴玉兔衔草簪。“娘娘才二八年华,怎么会老呢?”
      “这入了宫的日子太慢,只当自己是死的。”大贵妃乌古论氏看了眼,摇了摇头道,“只是家宴,又不是平日里严服大妆的。给我挑支翠的来。”
      “娘娘快别说这不吉利的话,娘娘有皇上看重,才入了宫便封了大贵妃,只在皇后一人之下。何况如今有了喜,娘娘将来享荣宠的日子还长着呢。”女官挑了几支长簪出来,劝慰道,“娘娘,这几支翠都是旧式了,如今显素了,反压不住场,倒是容易让其他几位娘娘不好妆扮,白得罪了人。”
      “哼,皇上封的位分能做什么准?那是看了皇后的面子,那是为了稳住乌古论家的势力。”大贵妃把玩着一匣子珠饰,左右都不满意,“我不过是担着这个虚名,让人白看笑话的。有了喜又如何?皇上的眼中除了嫡长子就是皇七子,哪有把其他皇子放在过眼里?”
      “娘娘还年轻,”女官是从大贵妃还是姑娘起就服侍的,此时压低了声道,“来日方长,将来的路还长着,何苦说丧气话?”
      “是啊,来日方长。”大贵妃徐徐舒了口气,“反正这积秀宫只有我这儿还有一丝人气,东西殿都空着,也不怕什么隔墙有耳。”她转头道,“阿晚,这些话我也只能跟你说说,我和皇后虽然同族到底不是同宗,也指不上什么,肚子里这个也不知是福是祸。皇上年前才封了一批,这眼下可就又要有新人笑了。”
      “娘娘,你也别太忧虑了。”名叫阿晚的女官又取了一匣饰物出来供主子挑选,“那柔然恶女自有皇后节制,太后管教,皇上又是个明君,若真是个祸主的狐媚子,想必有通天的手段,也是落不到好的。”
      “祸主?”大贵妃拿着支金镶玉蝶恋花步摇怔了怔,自嘲道,“这倒是不用担心,我还从未见皇上对谁留过心。庆妃倒是一直圣眷正隆,不过也是因为她姓拔里,借了恭王煦的余荫,连才出生的皇七子也跟着格外得宠。”
      “娘娘既然知道皇上从不曾留心女色,又何必杞人忧天?”女官见主子似乎挺满意那支步摇,便问道,“主子可是觉得合意?”
      “我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皇后与我不亲,这厢恐怕也是和昌妃商量,她们一个有嫡长子,一个有皇三子和皇四女做靠山……”大贵妃幽幽叹了口气,“我虽贵为大贵妃,却不知该去倚靠谁,又有何人可令我心安。”
      “娘娘想多了,昌妃从淳和四年就入宫服侍皇后,又是皇后一手提拔的,自然亲厚。”女官温和地软语道,“娘娘还年轻,在这宫里,最靠得住的,还是自己。”
      大贵妃正要开口作答,却听门外一阵喧哗,不由怒而诧道,“怎么回事?!”
      “奴婢这就去看看。”女官也不敢怠慢,忙福了一礼,急急就挑了门帘出去。
      大贵妃一人对着菱花镜面沉如水,捏着手里的步摇想也不想往外掼了出去。
      不一会儿,那叫阿晚的女官复又挑帘进来,请了罪才道,“娘娘不妨事,只是宫人们没眼色,冲撞了慎选侍。”
      “慎选侍?”大贵妃缓了颜色,略想了想,仍是没什么印象。大贵妃年纪轻,入宫年头也短,自有了身孕更加懒怠动弹,对于只比宫人高一级的选侍从未费过心,此时听女官提了还是一头雾水。
      “娘娘该有印象的,这位慎选侍乃是皇六子的亲娘。”女官见先前的步摇不知去向,也多半猜到主子发了脾气,忙又挑出一支镏金点翠步摇替上。
      “是她?”一提皇六子,大贵妃记忆立时活络了起来,“是不是那个原先在敬妃宫里做粗活的杂侍女?”
      “可不就是她。”女官拍着手点头道,“也难怪娘娘想不起来,皇六子一向交付敬妃娘娘抚养,从不透露他的身世,也是他这位亲娘太不体面了。”
      垠朝等级森严,后宫三六九等一望便知。由祖宗圈定的后族,如今大都也是权贵之女,三年一次大挑,召选入宫便封以位分。而庶族出身的普通官宦人家之女则一年一选,充填宫女之责。杂侍女比普通宫人更低一等,原本该是各王府进些有技艺的女婢供各宫妃嫔作使唤用,只是后族权重,使得此条从未执行。采买太监大都随便找些家贫无计的女子入宫应付了事,渐渐这些女子的职责也变成从事各种粗重活计。再次一等就是殿守宫奴,多是罪臣之女,终身都无望放出,整日被圈着操持贱役。
      “她好像是西殿的人,怎么跑我这里来了?”大贵妃扶了扶发间的步摇,仍是觉得太重了些,示意取下,“还是觉得太沉,你别尽捡那些。”
      积秀宫位于南内中轴,目前只有正殿若水殿住了一宫主位的大贵妃,东西两殿都尚未安排妃嫔入住。而慎选侍虽然诞下皇子有功,却仍因为身份低微,连偏殿都没有资格居住,只是在位于西殿西侧的永安宫东殿随便找了间东偏厢给她住下。
      “西殿西侧一向形同冷宫,永安宫也没有个主位。正殿深云殿住的是那个病秧子豫嫔,东殿醉红殿无人,西殿淡菊殿住的是两个连名字都没人记得的废人。”女官托出一个银鎏金点翠钿花和一支玉镂雕丹凤纹簪供大贵妃挑选,“也许这慎选侍是想巴结娘娘,好有出头之日,或是替自己儿子争点前程。”
      大贵妃点了点头,最终选定了凤纹簪,“若要怜恤或是替儿子争前程,也该巴结敬妃,她的亲儿子就在人家眼前。或是庆妃,她现在可是宠冠六宫。她们两个不都是西殿的嘛,近水楼台先得月。”
      敬妃是西殿中轴上景福宫的主位,居于正殿浓杏殿,膝下除了皇长子,还有代为抚育的皇六子。而庆妃则是西殿东侧含章宫的主位,正殿未央殿里也养着最近最得皇上欢心的皇七子。
      “这就不知道了,这位慎选侍舍近求远来若水殿请安,除了巴结还能有什么事?”女官也百思不得其解,“她那点底子,就是想冲撞娘娘,恐怕也没拿得出手的物件吧。”
      “瞎猜也没用,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大贵妃梳妆整齐,又招了两个女官进来扶住,才慢慢往外走。
      “娘娘,那个就是慎选侍。”女官在大贵妃耳边轻轻提点了一句。
      “臣妾见过娘娘。”那慎选侍见大贵妃出来,忙不迭伏下身行了大礼。
      “嗯,”大贵妃可有可无应了声,抬眼只见来人裹了件不合身的半旧浅紫绢地蓝蝶纹夹炮,细节处甚至还有破损,老式规矩的发髻上简单别了支素银寿字小花簪。她心里不由暗叹,怪不得人人都对这位选侍不上心,自己宫里随便一个宫人都比这位选侍穿得体面。如此一同情,声调也柔了起来,“慎选侍远到,我是有了身孕的人,怠慢了。”
      “是臣妾来得不是时候,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慎选侍诚惶诚恐,又是急急叩了首,全然一副还是做杂侍女时的规矩。
      一旁的宫人见了她这样,都低低笑出了声。
      “不知慎选侍所来何事?”大贵妃对于眼前人已经完全失了兴致,她站得疲累,语气也冷了下来。
      另有机灵的女官早已支使了宫人搬来凳子给主子歇腿。
      “是皇后请大贵妃过去,臣妾正好在场,便自告奋勇来跑这次腿。”慎选侍也看出大贵妃的不快,谨小慎微地答着。
      “知道了。”大贵妃坐在一张圆凳上,低头摸着自己的肚子,“慎选侍真是热心肠。”
      “臣妾,臣妾,不,是娘娘谬赞了。”慎选侍也觉出气氛不对,趴着身子又是一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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