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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一 ...

  •   黑沉沉的乌云压顶,绵延无垠,分明还未过午,已是像足了黄昏后,素面的伞在堆满落红的小径尽头出现,一点点靠近,特别的显眼。
      蜚语嫌屋里头闷滞,就坐在一处湖心亭里候汤泡茶,池子里的泽芝正当花期,雨中赏荷最是胜景,合了远处乐鸣歌喧,颇有些闹中取静的意味。
      “蜚语姑娘也好茶道?”
      微微斜着的伞面,还沾了路上擦到的残花,远看只星星点点的红,像随手乱点的胭脂,尚够不成画。雨势疏透,细细密密,撑伞的人沿着九曲桥慢慢踱过来,一路皆是闲雅逸态。
      噙红小酌虽非烟花巷寻芳地,却到底不是简素的修道人该涉足的地方。以丹元子之能为,避过一色俗人自然并非难事,只是次次藏头露尾实非他一贯个性。今日到访,仍不过是寻常蓝布道袍,桃木簪发,格格不入地心安理得。
      蜚语熟练地用沸水淋了壶,开始能体会小丫头们私下里传说的,所谓见了他来,便不由人心生欢喜。她无所谓地思量着,那是一种静态的美平静了心性,无关风月,也许这就是仙家对妖物而言,所存在的难以抗拒的天生吸引力。
      她执壶添水,一套工序慢慢做来,有条不紊,待丹元子走到湖心亭,正好递上一杯,举目含笑道,“听道君此言,似乎乃是同道中人?”
      茶香飘荡开来,丝丝缕缕,入鼻入心。
      “非也。”丹元子收了伞,就着石凳坐下,接了瓷杯低头闻香,怀恋道,“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哦,”也许只是此情此景的适宜,蜚语不想去克制,而是放任了自己兴致勃勃地调侃。“那想来必是一位难以忘怀的故人,才会令道君如此念念。”
      “山人的那位师弟啊,”丹元子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忍笑着下了个评语,“是个相当有趣的人,真的十分之,趣味。”
      “有趣?少有人会以此言评价他人。”蜚语心里揣摩,仍是不得要领,有些迷茫地笑让道,“听道君这般形容,真是令蜚语我,也动了心思想要结交一番呢。”
      “好茶。”丹元子显然无意再继续先前的话题,借此话锋一转,轻巧道,“巧夫人每次邀山人前来都无好事,此次又是想要什么呢?”
      “人心多贪,喜新而厌旧。掷金豪客所求者何?不过四字,奇货可居。想要客似云来自然是要多费些心思。”续过茶水,蜚语以茶代酒殷勤敬道,“不过,今日道君倒是冤枉巧姬了。”
      “哦?”丹元子微微侧首,露出些许兴味道,“难得难得,巧夫人邀约之情盛意拳拳,真不由让山人受宠若惊,惊得想要当下就原路返回。”
      “道君说笑了。”蜚语见他故作惊慌的样子,忍不住以袖掩口,低低笑了起来,“详情蜚语也不便多言,还请道君稍待。巧姬正在绕梁馆宴请一位贵客,到时自有分晓。”
      “欸,”丹元子打趣道,”小姑娘也卖起关子来了。”
      蜚语忙要开口否认,却惊见对面端坐的丹元子神色一冷,心里正纳罕,此时身后猛然传来一声钝响,立时唬得她一跳,来不及回身打探又是一阵哗啦啦的东西落水声,心里忐忑不知何事发生,急急起身循声望去。
      “我家姑娘说了,公子既然是把她当粉头,那咱们就按粉头的规矩办。”二层小楼上,雕花窗下,一个吊梢柳叶眉,丹凤斜飞眼的辣美人甩出一包书画,干脆道,“没有十锭官银,就别进梳笔楼!”
      “阿言,阿言!你听我解释!”一个读书人样貌的男子被人从梳笔楼推了出来,沿途高叫着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说,阿言,阿言!”
      前头已经弄得沸沸扬扬,再加上他这一嚷嚷,附近的人纷纷都停下手中活计过来瞧热闹,蜚语和丹元子也不例外,远远就见梳笔楼内,几个小丫头簇拥了一个鲜丽的美人出来。
      “看来言姐姐是不愿再忍了。”蜚语也是小孩儿心性,兴致盎然地拉了丹元子挤上前去。
      “山人倒不这样以为。”丹元子看了眼那男子,低低自语了一句。“人都榨干了,自然是不留了。”
      只是众人心思都在眼前这出活闹剧上,无人有心理会这种私语。
      “你是听不懂人话?”先前扔书画的辣美人仍旧虎着脸叉腰坐在楼上,飞扬着一对眉眼向楼下道,“姑娘可不能再心软听他花言巧语!”
      云髻花垂,玉步徐移,众星拱月中的美人罩了件竹绿纨素纱,外有木理活纹,内衬淡霞里衣,锦绣袋,药玉佩,苦绿香罗带,紫碧绢双裙,真真是举手投足皆成画,一颦一笑自动人。
      一见正主,先前被人架住的男子突然爆发一股蛮力,几个护卫一时不防,竟被他挣了出来。
      “阿言,阿言,”那男子踉跄地扑过去,满眼希冀地不住解释道,“这次真的只是我失言,全是他们不好,是他们乱嚼舌根,我对你是真心的,绝无半点欺瞒!”
      “我知道。”鲜丽的美人秋波暗转,仍是如过去一般娇声媚语,那男子卑躬屈膝,满口甜言。
      周遭围观者嘈嘈杂杂窃窃私语不断,似乎眼前一切会再如以前一样,不过一场闹剧,到头来也是匆匆收场。
      一男一女凝目相望,男子仍在喋喋不休,他有些得意地想,女人嘛,就是靠哄,现在的讨好只是一时的,很快就会过去,只要能继续享受挥霍眼前女子带给他的锦衣玉食温柔乡,这点委屈又算什么呢。
      “还有吗?”阿言看似羞怯地垂下头,蜜语也罢,谎言也罢,于她而言似乎只是过耳清风,只见她慢慢抚弄把玩手中的钱币,懒淡道,“说完就走吧。”
      男子一怔,阿言从未如此对待过他,他启口还想再说什么挽回,却又一时找不到什么花言巧语可以立时起效,只能张着嘴愣愣地看着。而他自以为已经完全掌控的阿言也只是举目看着他,饶有兴致,对他所说所作只是如在观赏一出大戏,甚至平日里充满脉脉柔情的眼中慢慢涌起厌倦的冷意,如余烬复燃,眨眼席卷她整个表情。
      男子的信心开始一点点崩塌,口中的话呐呐不成语,“阿言……”
      “命不久矣,善自珍重吧。”丹元子的声音很轻,却极有穿透力,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又丝丝入耳,如当头棒喝。“去!”
      呆立的男子蓦然心头一空,回首望去,周遭人声景物逐渐退去,只有一道人眉心血痕在视线中越加清晰,从中如见纷扰前尘再现。
      “我走了。”那男子脸上突然一片木然,再不看阿言,只是就像个牵线木偶一般动作,一步一步重重跨出,离开了噙红小酌。
      围观众人一时被这诡异地气氛震住,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都散去吧,”一旁几个大些的姑娘见此情景,已猜到三分,忙四周顾盼打发了众人离去,“各院各楼该掌灯了。”
      “见笑了,让先生看到这种不雅的场面十分抱歉。”仪态端庄的女子敛衽为礼,浅浅一笑将刚才的尴尬尽数揭过,落落大方之态丝毫看不出半分不妥,“巧姬让我来请先生过去。”
      “损人阳寿,暗修阴元。”丹元子神色凝冰,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低低道,“言姑娘可要多保重啊。”
      听了丹元子的“关心”,那名叫阿言的女子立时脸色一变,眼中阴狠一闪而逝,硬挤出一丝笑容道,“阿言不懂,不过还是多承道长提醒了。”
      “欸,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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