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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二 ...

  •   阿言领了丹元子却并不是往里走,而是出门雇轿子。
      绕梁馆并不像一画斋和梳笔楼是在噙红小酌内自成封闭院落,而是利用了槐镇的天然河道。巧姬在临水岸边花了大钱买了地又建了几座水榭权充雅座,每日自有一艘画舫泊在河心,或戏文唱曲或丝竹吹弹,日日变着花样。而来的客人大都也不是为了单纯凑个雅趣,而是看中了在此地宴客,视野开阔,反而可以谈些私密事。
      “他是个矫帽轻衫小小郎,我是个绣帔香车楚楚娘,恰才貌正相当……”
      今日登台的是从京里请来的名角,隔水身段看不真切,只隐约见着袅娜窈窕恰如雾里花,咿咿呀呀演着才子佳人儿女情事,开场一阕赏花时唱的自怜自艾,好不动人心弦。可惜楼上的贵客都不是诚心来听戏的,大都是各有各的心思,实有对牛弹琴的意思。
      “……无缘配合,有分煎熬。情默默难解自无聊,病恹恹则怕娘知道。窥之远天宽地窄,染之重梦断魂劳……”
      夜风有些凉,水榭四面的大窗皆敞开,吹得纱幔飞扬,正旦唱到混江龙时,阿言才冷着脸带人进来,随即便告少陪。
      “道者与阿言之间这是……”巧姬见气氛尴尬,左右打量又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开口圆场,“若是阿言有得罪之处,还请道者海涵。”
      “没什么。”丹元子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意兴阑珊地说道,“巧夫人这般拘谨,倒让山人惶恐了。”
      “道君可是贵客,我们自然是十二万分的殷勤,哪里敢有怠慢。”坐在一个竹簟上的蜚语已经褪了浓妆,雕饰去尽后只简单梳了个发鬏,穿着一身素服,却偏偏露出内里一幅镂金红袖,皓腕上戴的细银镯互相撞击,发出清脆响声。
      绕梁馆无主,巧姬之前已经派人去叫了蜚语过来帮忙,她紧赶慢赶倒是比丹元子和阿言先到一步。屋内的香味漫然,她将一双保养得法的手搁在灰面上试香,见香烟太烈,一旁早有机灵的小丫头捧了云母片制的隔火并一些梧桐子大小的香丸过来。
      “巧夫人今日邀山人前来所为何事?”丹元子眼神漫不经心地掠过对面坐着的贵客,巧妙地隐藏起语气中的不耐与寒意笑道,“原来巧夫人口中相托的贵人也是乾闼婆尊者。”
      “道者与尊者是旧交?可真是有缘啊。”巧姬一边说这话,一边使了个眼色让小丫头们去唤了献艺者上来。她也知道画舫里的戏码毕竟只是个彩头,图个声势上的热闹而已,所以又在各个水榭附近备下其他才艺出众的优伶候着,随时可供贵客们助兴差遣。
      “几面之缘而已。”丹元子口气轻飘得近乎敷衍,他似乎对新进门的歌女更感兴趣,眼角余光都不曾给予他口中的贵人一丝注意。
      “八窗开水月交光,诗酒坛台,莺燕排场。”由个中年妇人领进来的那个女子还十分年少,从螺钿琵琶背后探出半张尚未完全长开的俏脸,眉心摁了个朱砂记,更显一团孩气,分外稚弱。她选了首应景的《湖山堂》,左手向外方一拨,带起空弦散音,先前看着怕生,一旦专心开唱倒是老练娴熟。“歌扇摇风,梨云飘雪,粉黛生香。红袖台已更旧邦,白头民犹说新堂。花妒幽芳,人换宫妆。惟有湖山,不管兴亡。”
      “今日相邀,”巧姬见气氛又再度融洽起来,拿出绢帕拭了拭嘴角,慎重地开口道,“乃是因为道者相托之事已有眉目了。”
      叮——
      酒过三巡,丹元子不知是有了醉意还是困倦,斜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整个人从皮骨里透出一股懒怠,他握在手里的筷子一滑,敲打在瓷盘上,发出一声脆响。
      “道者?”见他毫无反应,巧姬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明明先前是对方不惜自损元寿成全了上一桩买卖以求个消息,如今又一副无兴趣的样子,一时巧姬也摸不清这位修道人又是在盘算什么主意。她从袖中抽出一张折叠起来的薄纸推了过去,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按在上面,轻声道,“你要找的人就在此处,只是……”
      “山人知道了。”微微睁开眼,丹元子的眼神却如同凝结了一层冰霜,“原来是在黄姑镇。”
      “你知道?”巧姬一惊,腾地站了起来,旋即醒悟自己失态了,忙又坐了下来,笑着试探道,“道者这是在寻妾身开心吗?既然已经知道,为何又要妾身奔波这一场?”
      “非也。”丹元子深吸一口气,坐直了回眸道,“山人只是看了纸上的字而已。”
      “你下去吧。”坐在尊位的亁闼婆终于开口,他面上的不耐烦已经溢于言表,他一指唱曲的小姑娘,挥手道,“都下去。”
      “可是尊者!”巧姬刚开口叫了一句,想想又不对,这场面分明是两人想要私下独处,便不再多言,无奈福了一礼道,“那妾身先行告退了。”说罢,便领着众人退了出去。
      “事权从急,我知道没有事先知会,你这次必定不满意,可惜你想要的东西在我手上,意气之争于事无补。”开口的亁闼婆容貌出奇秀致,甚至带着一丝女气,只是唇薄颚尖,在相面术上是十足的薄情相,他皱起眉冷冷道,“从你进门我就不开口,足够知情知趣的了,面子里子都作足给你,不要再得寸进尺!”
      “此话可真是巧舌如簧颠倒黑白,山人答应的事情早已完成,要说面子里子,应是山人做足予你,尊者所答应的东西却始终不见踪影。”丹元子捡了块玫瑰糕细细品,须臾才意味深长看了亁闼婆一眼道,“至于态度差了些嘛,只是因为山人讨厌尊者的手段太过下作罢了。有些话放到明面上可就太削面子,比如,阿布沙罗斯⑴如今在哪里?”
      亁闼婆面上如常,只是狠狠横了丹元子一眼,谨慎地一字一句笑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意思嘛,”丹元子仰头一饮而尽,长叹一声道,“就是尊者实在不聪明。”
      “哦?”亁闼婆挑了一下眉,重又云淡风轻道,“此话何解呢?”
      “山人说过,对你们佛家之事并无兴趣。”丹元子拾起先前掉在桌上的筷子有意无意敲击着碗碟,“只是尊者不惜下如此重的本钱让山人助迦陵频伽入魔,为何呢?尊者对全部来龙去脉心知肚明,同样背叛过尊者的迦陵频伽与紧那罗,一保一毁,另眼相待的作法实在启人疑窦。”
      “也许,我只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亁闼婆并未被丹元子三言两语打动,冷笑反驳道,“他们毕竟都跟随我一场,迦陵频伽选择入魔之路,我顺水推舟,也合情合理。”
      “山人也曾与佛家有交情。”丹元子见亁闼婆仍是言语回避,不耐烦地直接点明道,“是谁要为此段因果负责?是尊者的妻子阿布沙罗斯。她之怨妒使其以言语撩拨,才有了迦陵频伽的历劫终至入魔。只是,若非尊者做出了某种姿态,这种事又怎会发生呢?”
      亁闼婆的脸色终于变了,“你想说什么?”
      “山人什么意思都没有。”丹元子惬意地再度坐没坐相地靠回椅背,敲着碗碟笑道,“我只要那件东西,尊者既然已经答应,就不要企图抵赖了,不然适才的猜测就会变成事实,尊者与尊者背后的人就会很麻烦,很麻烦。”
      亁闼婆神情冷若冰霜,瞳孔骤然紧缩,厉声道,“你威胁我?”
      “没错。”丹元子毫不掩饰他的意图,饶有兴趣地问道,“那尊者要如何应对呢?”

      ⑴阿布沙罗斯:印度婆罗门教女神,亁闼婆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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