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戒》丛文李

2、一.2

　　“现在你有什么想法？”

　　还是那条路，又是吴远弗最先打破二人间的寂静。

　　程锦缓缓转头，目光极快掠过对面人的鼻梁落到街上快速向后滑行的树苗。

　　“人贩子吗？”也不一定。

　　想起死者嘴里的咬球还有身上的塑料轧带，程锦低声补充，“有特殊癖好。”

　　吴远弗皮笑一下，看了眼电子上的天气指数，又瞄了眼穿着单薄的程锦。

　　橙色卫衣上先前的水渍已经褪去，但在细密小雨里站了这么久，衣服应该还潮着。

　　被下令关照新同志的吴远弗轻咳一声，不太熟练的关心道：“你今天住哪儿？”

　　意料之外，程锦没应反问，“吴队今天不回宿舍吗？”

　　吴远弗无奈勾唇，拉着长音道：“今天加班啊，小孩儿。”

　　拉长声音的吴队长讲话像在……撒娇。

　　程锦目光猛然收缩，耳垂有些发热。

　　“告诉我你的地址，我先送你过去，明天再安排你的宿舍——”

　　“不用！”

　　闻言，吴远弗没再开口，只是挑眉同程锦在后视镜对视一眼。

　　被叫小孩的程锦微垂着头，毛刺一样的长寸有几根更长的发丝，同主人一样耷拉下来。

　　“我和，吴队您一起吧，我对昆城不是很熟悉了……”

　　猝然想起局里某些传言，吴远弗眯了眯眼，隔了一会，才无声点头，后又想起他看不到，开口应道：“行，那就，先熟悉熟悉工作岗位。”

　　车行后半路，两人没在说话。

　　思绪纷飞之际，吴远弗想起这孩子是立了三等功才被调来的市局。

　　昆城下设某区县展开抓捕行动时，程锦误打误撞抓住一名通缉毒贩，正是这样一个机会，让程锦一跃龙门到了市局。

　　吴远弗定定想出神，指尖无意识敲击方向盘。

　　他的想法虽然狭隘，可又再正常不过。

　　有如程锦这样的军警优秀毕业生既然选择了接受这样的教育，并且成绩斐然，一定会有奔赴一线打击罪恶的冲劲和热爱。

　　甘之如饴的在区县做片警吗？

　　吴远弗并不信。

　　迈上长阶，走进昆城市公安总局门厅。

　　大厅接待处两名女接线员一左一右接听着电话，字里行间都与老城区别墅幼童案有关。

　　左拐，刑侦支队挂在走廊尽头。

　　程锦跟着吴远弗，垂在身侧的指尖颤了下，他有些僵硬地抬手拨了拨头发，状似好奇地跟着身边经过的警察回头，瞧见了走廊另一头的法医办公室和解剖室。

　　刑事侦查科玻璃门大敞着，正中间是一条两人宽的过道，过道将内部划分为两个区域，左半部分的人程锦在现场见过几个。

　　临近过道尽头，左边来人跟上吴远弗报告情况，程锦放慢脚步落后几步。

　　拿着钳子撬开电箱铁皮的大块头递上一张个人信息。

　　“户主叫林凯，27岁，昆城大学在读研究生，我现在去找他。”

　　吴远弗颔首接过周旭递来的纸，方才现场见到的女警坐着椅子滑行到他们身边，腿上搁着电脑。

　　“吴队，死者不在昆城市区失踪儿童名单里。”

　　女警说着抬头，看见吴远弗身后的程锦，点头示意后再次滑回去投入工作。

　　吴远弗看着手里的户主信息，冲女警斜对面的黑框眼镜问，“张永安，老城区监控呢？”

　　被叫张永安那个黑框眼镜娃娃脸将电脑翻转，配合荧幕上闪动的照片快速说着。

　　“根据蓝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也就是这个月11-13号，我调了距离案发地最近的监控探头，在11号和12号分别有两名嫌疑人出入这栋别墅，12号之后再没回来过。”

　　屏幕上最后出现两张模糊人影，张永安推了推眼镜，“这是两名嫌疑人照片，距离有点远，我试着修复比对。”

　　程锦环视整个大厅，脑中飞速记下各个人员和其相对应的工作范围，甚至时而给人贴上个标签。

　　比如这个娃娃脸，在电脑收回时，十分善意地冲程锦笑着眨眨眼。

　　而程锦在张永安头上标了一串——傻白甜的技术流（极可能多愁善感）。

　　“方雯，检索范围扩大到附近地级市，邻省的也算上。张永安，你看这两个嫌疑人什么时候来的。”

　　吴远弗说完转身就走，前脚刚拐进过道边上的小长廊，突然就顿住身子，回头问：“电箱里的孩子查了吗？谁跟着？”

　　“罗斌。”张永安头也不抬。

　　得到准确信息，吴远弗带着身后的小孩儿进了队长办公室。

　　*

　　晚九点，程锦刚填好入职信息表，房门就被敲响。

　　“吴队，林凯到了。”

　　周旭是个大块头，看长相也是生猛威武那一挂，侧身开门时携着一股风，压着眉头说话，像是带着愁和怨。

　　感受到程锦投来的若有似无的打探，周旭直愣愣回怼视线，而后面无表情冲人点头示好。

　　程锦将入职表规规矩矩搁在桌上，垂眼时嘴角轻抿，默默给周旭挂上几个大字——耿直敏锐的武力担当。

　　吴远弗离开时让程锦自行转转。

　　虽然周旭嘴上没说什么，可门一关，周旭微蹙着眉头回身的那一眼，自然逃不过程锦的眼睛。

　　但，既然吴远弗开了口，他为什么要客气。

　　接待室门缝半开。

　　程锦微微侧身，光明正大地站在门口。

　　室内坐着一个夹克里面套睡衣的男人，头发凌乱炸毛，眼瞎乌青。

　　深更半夜被叫来警局，脸上却没有半点慌张。

　　——这就是户主林凯。

　　“联系方式写下来，哪儿的酒吧？是经人介绍的租客吗？”

　　周旭将笔记本和笔放到桌面推到林凯手底下。

　　“嗯，是好久不见的酒吧经理，暑假我常去那酒吧玩，就认识了。”

　　林凯照着手机写完就把本和笔推回给了周旭，然后双手交握放在两腿中间，眼神有些飘忽，似乎才开始紧张。

　　周旭将本上的联系方式拍下，在吴远弗点头后起身离开办公室。

　　“你怎么在这……”

　　门外刻意压低声音的交谈将屋内两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

　　不多时，林凯对面坐着的，就变成了吴远弗和程锦。

　　“房子先前是位老人住？”程锦得到吴远弗的首肯开始发问。

　　林凯点点头，“我姥爷。”

　　“怎么舍得把充满回忆的房子租出去？”吴远弗淡笑着问完，收起手，整个人靠在椅子上。

　　林凯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眉眼松懈，无奈摇头解释。

　　“我被忽悠了！那天晚上我在酒吧喝的迷迷糊糊，有个人坐我旁边，不知道怎么就说到他妈想找个好环境养老，老早就看上老城区的别墅了，可惜没人转手。”

　　说到这儿，林凯有些悔恨地偏头轻啧，“然后我就说我那有，但我不卖，可以租。”

　　“口头协议？”程锦追问。

　　林凯摇头，瞪着眼说：“他当晚就给我转账了。第二天解释说怕我反悔！可我是真后悔，不光因为我就没打算租，还因为租的比市场价便宜。我后来给他退他也不要，没法子，就当卖个面子租他吧。”

　　“什么时候租出去的？”吴远弗轻声道。

　　“前几个月吧，我看看转账记录，”林凯皱着眉拨弄两下手机，“七月16号。”

　　记下回答，程锦继续开口，“这个月11号到13号你在哪？”

　　吴远弗侧头看了几眼程锦，垂眸再抬头，视线看向林凯。

　　“上个星期？我都在宿舍，没事儿我也不出去，饭都是让他们给我带回来的……”

　　接待人员送林凯离开的时候，程锦和吴远弗站在一楼走廊，目送远去的林凯。

　　程锦跟在吴远弗身后，像条摇摇晃晃的大尾巴。

　　吴远弗突然停住脚步，程锦没来及刹车。

　　程锦双手扶上前人肩膀，差点贴上吴远弗后背，呼吸之间都是从吴队长身上飘来的清爽味道。

　　——清香中带着丝丝缕缕的甜，像橙子，也像青柠。

　　在程锦呆住的几秒，吴远弗转身和程锦拉开距离，将人搭在自己肩膀的双拨下去，盯着双目微垂的小孩。

　　“你觉得，林凯有问题吗？”

　　“在没有确定谁是嫌疑人的时候，谁都有可能是嫌疑人。”

　　程锦边回答边抬头，吴远弗满意点头。

　　*

　　五十分钟后。

　　酒吧经理名方伟，跟在周旭身后进了刑侦大厅。

　　甫一进门，周旭就看见在张永安边上查阅录像带的程锦，还有在方雯身边帮忙检索的吴队。

　　“吴队，方伟来了。”

　　周旭身后那人一身棕色西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步履从容地走上前，顺着周旭视线看向吴远弗。

　　方伟站在体型高大的周旭身后，整个人都有些弱不禁风，瘦高的身形加上那斯文的气质像个搞艺术的人才。

　　“吴队长。”

　　两人隔着不远点过头，吴远弗侧身让路。

　　“只是做个笔录，方先生请吧。”

　　在吴远弗示意下，周旭带着方伟进了一间审讯室，门关好，吴远弗回身将程锦叫过来。

　　“你和周旭一起。”

　　“嗯，嗯？”程锦点头复再抬头。

　　然后，走廊里就没有人了。

　　无法。

　　程锦进去的时候，周旭已经开始了。

　　“方伟，这个月11-13号你在哪儿？做什么？说详细点儿。”

　　“这个月11号，我有点记不太清，不过每天晚上我都在酒吧里，白天基本上都在家里睡觉。”

　　方伟坐得很直，几乎立刻就能接上周旭的问话，不带片刻犹豫。

　　“有人能证明你确实在家吗？期间没去过别的地方？”程锦微微蹙眉问他。

　　“我妈，我妈和我住一起。这几天我白天都在家里睡觉，晚上得上班。”

　　方伟侧目想了一下，双手在桌板上摊开，掌心向上说道，“不过13号白天有个约，在卓越酒店，这些你们都可以查监控的。”

　　“那再说说你和林凯。”周旭仰头睨着方伟。

　　“林凯。我认识，我从他那租了个房子。”

　　“哪儿的房子？”

　　“老城区的别墅。”方伟说着，伸手将眼镜摘了下来，吹了吹眼镜上的浮尘，重新戴好后左右看着两人继续，“不过不是很好。”

　　方伟停顿了片刻，左腿搭在右腿上，又把手搭在膝上，垂眸解释，“可能风水不太好，才住了没一个月，就大事小事不断。要么酒吧被举报了，要么酒吧有人打架了，就连平地儿都能摔跤。”

　　方伟直直地对上程锦的眸子勾唇，“您说这地儿是不是邪乎。”

　　吴远弗没在审讯室，站在观察室里，他一错不错地捕捉方伟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真是坦然无比啊……

　　直到方伟说完这句话后，他抬手按住手底一个按键，看着里头的人开口：“周旭。”

作者有话说

　　嘿～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