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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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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0月中旬的一天。
阴霾天,半空漂泊着丝丝潮润的雨滴。
整座城如同被掺了水的淡墨笼罩,降了明度的建筑物如墨画里的远山,层层渐隐直至消失。
高耸入云的白楼正中,挂着一枚威严肃穆的警徽,门厅空无一人,顺着绵延而下的台阶看去,一抹跳脱颜色格外亮眼。
穿着橙色卫衣的青年双手插于前兜,金鸡独立在第一层台阶之上,脚尖一动。
——咕噜噜噜噜……
日光渐无,程锦在市局门前站了许久,那颗滚过来滚过去的石子都落上了灰。
终于——
稳健脚步声从高高的门厅处传来。
楼内灯光在那人出来时亮起,背光而来的模糊身形笔挺有型。
夏季常服的袖子整整齐齐卷到小臂,腕间一只金属表格外禁欲。
端着保温杯的指尖干净圆润,指肚压在透明杯壁上泛着薄红。
程锦的目光跟着杯口雾气升腾到男人白皙的颈间。
视线相对的那瞬间吴远弗喉结滚动一下。
看样子今天是清闲,吴队长特意戴了金属镜框。
有棱有角的东西架在男人鼻梁上,倒是没把眉眼遮挡,反倒添了一丝成熟的韵味和一种莫名的亲切。
“小孩儿,逛游半天了,还不进来。”
吴远弗喝了口热水,瞬间将体外的潮湿寒气逼退,他与程锦互相打量了一番过后,才冲底下人问话。
“我是程锦。”
“头儿!!”
程锦只报上名字就闭了嘴,同吴远弗一齐朝门厅里制造慌乱脚步声的男警员看去。
那人娃娃脸,带着副黑框眼镜。
“吴队,接个案子。”那警员说完,吴远弗颔首转身,十分利落地丢下程锦。
目送吴远弗离开,程锦同那娃娃脸对上视线,礼貌的冲人微笑点头,他垂眸撤步下了台阶。
蛰伏的警车睁开双眼,大楼里鱼贯而出的警察飞速上车,接连在程锦身边疾驰而过。
——嘀嘀!
银灰色揽胜的副驾降下车窗,吴远弗冲程锦说了句,“上车。”
程锦眉头微跳,抿唇上车,规规矩矩坐在副驾,眼神却毫不客气将车内扫视一遍。
车上也就一个原本该是个挂件的摆件,是个玉葫芦,编制手艺极为粗糙,结与结大小不一,间隙时疏时密。
与手工艺品沾不上边,程锦想。
没等他腹诽完,旁边就砸来了问题,“不是明天报道,怎么今天就来了?”
“……咳,我想来收拾宿舍,顺便熟悉一下环境。”
程锦侧头看向吴远弗回答问题时才发现,吴远弗面中那个镜框摘了下去。
倒是比戴眼镜时看着要显小。
吴队长聚精会神,程锦打量的目光虽然放肆,却也在一个回合后懂得分寸,落下视线道:“出了什么事?”
车子到了直行路,程锦感受到身侧注视,转头就迎上吴远弗那道审视中带着探究的目光。
程锦敛眉,注意着方向盘上的双手,视线描摹间不忘低声询问,“我可以知道吗?”
吴远弗跟着前车拐了弯,闻言眉头微蹙,瞥了眼后视镜,见程锦的注意放在外头,缓停下汽车。
“到了。”
昆城市老城区,并不年久失修,前些年经翻新修缮后是颐养天年的好地方,价格贵得离谱。
来的一路,程锦注意到周围多数是品种名贵的花卉,三十几年的香木树参天遮荫,两侧树冠将街路都遮盖了个全乎,哪怕是炎热的夏季,行车到这边路上都会觉得凉快不少。
或许雨不是停了,是让树挡了,因为空气中的湿度仍旧饱和。
长达几十米的小街一侧停满了警车,独栋别墅区,邻居避嫌不出门,看热闹也就在自家三楼。
老旧铁门外早就拉起警戒,陆陆续续的警员弯腰从警戒下进入院子。
两道栅栏铁门紧紧依偎在满是爬山虎的院墙上。
院里通铺了地砖,靠左有一棵和街道的树年龄差不多的香木,快要把整个院子都遮盖在它的身下。
香木是昆城独具特色的树,人们通常都将它用作烧香。
即便不是做香,它远远的立在那儿,人们也能提取到独属于它的香气。
但在这里。
潮湿憋闷的土壤气味伴着一股发酵的恶臭,混合着香木的味道,属实让人难以接受。
吴远弗下车时拿的几个口罩,此时就派上了用场。
层层叠叠戴好两个口罩,就见程锦跟在他身边,贴着院墙站着。
程锦垂头屏息,视线一闪而过,他看见一个铁笼子。
那样大小的笼子,应该是个身量极为娇小的成人,或者孩子。
才想到这,一只修长的手掌就伸到他面前来。
吴远弗拿着两个口罩再次出现在程锦的面前,他猝然抬头对上吴队长的眼睛。
今天天气不好,吴队长的眼瞳颜色也不深,直而密的睫毛微微向下垂着。
怪不得亲近。
程锦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戴上口罩,“谢谢吴队。”
吴远弗眸子微弯没再说话,歪头示意程锦跟着一同进去。
院内。
三五成群的刑警木着脸围绕狗笼站着,人圈里蹲着几位法医。
外头躬身站着的几人不停低声同法医交谈。
四周围还有各个科室的警察,姿势各异的搜查罪犯遗留下的蛛丝马迹。
跟着吴远弗不断凑近,程锦也渐渐看清现场情况。
死者是一名幼童。
尸体呈蜷缩状倒在狗笼,嘴里衔着咬球,双手绑于背后,手脚都被塑料扎带禁锢着,刻下深深痕迹。
狗笼的铁门,来时就是打开的,尸体头部朝向出口,腐败的肉身除了污绿色斑块,也清晰可见生前留下的伤痕。
吴远弗在观察死者尸体的同时,一名女法医也在他身边汇报情况。
“死者未成年男性,身体局部呈现腐败绿斑、腐败静脉网。”
“腐败气体产生,胸腹腔压力增高,血液受压流向外表,充积在皮下静脉,通过血管壁染红周围组织,在皮肤上呈现出绿色的网状条纹。”
女法医停下,吴远弗上前蹲下,摸索着说道:“脑后有伤,出现颜色改变,伤口处呈暗黑色,摸起来稍微发硬,已发生皮革样改变。”
“是,”法医点头肯定后说:“照目前来看,死者死亡时间大概在3至5天,具体致死原因尚不明确。”
“麻烦蓝法医。”
尸僵已形成,裹尸袋拉上时,程锦只能看到幼童侧脸。
那位蓝法医将尾端余出的袋子往上折起一半,待固定好才交给身侧警察接手。
树下。
勘探现场环境的女警将一团黑色丝织状物放到物证袋,随后拎着袋子快步来到吴远弗面前。
“吴队,碳纤维编织布,是之前盖狗笼的,笼子四角勾下一点,和它一样。”
听着女警的话,程锦和吴远弗一同望向树下那块编织布。
“来的时候,这布就那儿?”吴远弗问。
“嗯,调解纠纷的巡警进门什么也没动。”
女警转身,环顾四周复述刚才进门的场景。
“狗笼的门半开,死者头部在狗笼出口,院子里很干净,只有树下一团黑布,别墅门上着锁。”
“尸体没有挪动痕迹,所以我们推测,这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吴远弗偏头看向四处观察的程锦,语气十分温和地开口,“有没有什么想法?”
“暂时……还没有。”程锦慢吞吞回。
“进屋看看。”
别墅的门并无撬动痕迹,正门打开,痕检开始收集指纹。
程锦抬头看了眼房门上方短小的遮阳棚,脚步放缓,看到右门把手上采到半枚指纹后,才匀速跟上吴远弗。
乍一进屋,并不是年代久远的潮霉气,而是一股骚|臭。
客厅里的昂贵沙发上,半瓶啤酒倒在上面。
茶几上堆着快餐垃圾,酒瓶散乱一地,各种膨化食品的零食袋从垃圾桶溢出来。
而真正吸引他们注意的是,电视背景墙后的客卧。
各式各样的绳子随手堆在床边地上,沾有少量血迹的绳子在门后藏着,床上还有不少婴儿奶嘴,玩具,头绳,鞋子……
这里发现的种种,预示着,这间屋子曾关押过很多孩子。
他们年龄不一,大小不定。
——咚咚咚!
半拉的窗帘后面是一扇落地窗,窗外只能看见浓郁翠绿的爬山虎和少许窜出半人高的杂草。
程锦正观察后院环境,吴远弗就上前拉开了窗帘。
落地窗外,那个黑框眼镜娃娃脸扒着窗子看见了人影。
他收回手,指着外头一角,目光游离,好似根本看不见屋内人,但语气却十分激动。
“吴队!这还有个孩子!!”
院后一个隐秘角落,电箱已被暴力打开,他们到这里的时候,男孩刚好被人拉出来。
电箱门还锁着,程锦扫了眼一个大块头手里的钳子,又看了眼电箱侧边掀起的铁皮,心下认可。
目送男孩离开,一行人自然也看见电箱内散落的零食包装袋和瓶装水。
水瓶彻底干涸,零食袋也干净的反光。
吴远弗绕着电箱走了一圈,俯身盯着掀开的铁皮瞧了瞧,起身时捡起地上两颗螺丝。
这两颗螺丝是扯铁皮时崩出来的。
电箱上少了一颗螺丝。
少了那颗螺丝的小口,刚好可以容纳一个小孩子钻进去,而不发出太大声音。
从外向内看,漆黑的落地窗上只有吴远弗和程锦两道人影。
男孩怎么知道这里可以藏人?
他又怎么确定,罪犯一定不会找到他。
又或者,不是非要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