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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1.
      我是倒栽葱姿势落地的。
      没把脑袋摔开花完全得益于做了肉垫的墨倾池——也就意味着,他伤得更严重了。
      之前被君子风卷到半空自由落体运动时,本该力竭的他却把我抓得很紧,导致落地时他成了我的肉垫。
      这么高的距离,冲击力可想而知。
      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从没见过墨倾池这副惨样,比上次与入魔的邃无端决斗还要惨。
      勉强帮他压制住内伤过后,我给他翻身,两只手都在颤抖,生怕一不小心把他内脏颠破直接身亡;然后又哆哆嗦嗦把他衣服扒掉查看背上伤势。
      看见那血肉模糊几可见骨的一片我差点忍不住哭起来,模糊着双眼给他洒了一整瓶外用药粉。
      给他处理之后我才注意到自己也流了不少的血,风僧那一剑没有留情,好在当时角度不巧没戳到要害。
      我撕下衣衫把伤处紧紧栓起来,背着墨倾池往水流处走。
      这地方密林遮天蔽日,以我现在体能没法攀上去,只能寄希望于顺水前行,看能否走出这片山。
      入夜的深山让人毛骨悚然,时有野兽在暗中窥伺。
      好在我小时候在鬼山见惯了这种阵势,背着墨倾池稳稳前行,路上甚至还顺手打了一头狼,往墨倾池嘴里灌了一回滚热狼血——事到如今也没别的法子,能给他吊着命就不错了。
      许是狼血起了作用,墨倾池短暂恢复了意识。
      “你……伤势……如何……”
      “死不了。”
      “未料你……给吾之物竟……真将你引来……”
      “少说话节省体力。”
      “将吾放下,去……求援……”
      “放你在此等死吗?生命诚可贵,要惜命啊。”察觉他状态有异,我又将他放下,试了试体温,果然已经发起高热,我见他意识模糊,心中焦急,索性对着他的脸又拍又掐:“墨倾池,不能睡!”
      “……惜。”
      他的声音微弱得快要听不见,我凑近了才听懂他的意思是“死不足惜”,无奈地把他抱着往他体内输内力:“你不要放弃治疗,省得我和二爷为你白白伤心。”
      墨倾池缓过一口气,勉强睁眼,瞳孔有些失焦:“又何足惜……”
      考虑到他的状况,我此刻不敢再随意挪动,只得继续坐在地上把他抱着,听他如此消极的话语,难免生气:“圣司,你连对自己的生死都不在意,我会合理怀疑你是不是抑郁症。”
      “哈……”墨倾池早已动弹不得,也没精力与我掰扯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头靠着我有气无力道:“自本心失纯,逐渐便将一切看得淡了。”
      “你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我心里直打鼓,看他这样总觉得很像抑郁症。
      “不记得……重要吗?”
      “心不纯又不是心死,一边跟应无骞同流合污一边又嫌弃自己本心失纯,你非得这么拧巴吗?”听他说这个话题,我忍不住又翻起旧账:“当初跟我和二爷坦白,难道我们还能把你打出去?”
      “这……算你真正想法?”
      “你嫌弃你自己,我和二爷也没嫌弃你,记恨一下你还如鲠在喉……”我察觉墨倾池的体温在急速下降,顿时感觉不祥,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你真的太拧巴了。”
      生命流失,墨倾池却愈发平静:“当初见你与沧溟之墓,吾便知晓自己……已然后悔。”
      “然后就自暴自弃去杀一页书?以你的脑子还想不出我们可能是诈死啊?”我又试着给他灌入内力,却收效甚微。
      他抬起一只手伸到我眼前,似乎是想给我拭泪,却又忽然收紧手指将手垂下:“你当时……为何会哭?”
      “什么?”
      “破无端山壁剑阵之时……为何要哭?决定坦白后,吾设想过你各种反应,唯独……没想过……”
      我没想到他居然在纠结这件事,忆起往事,摇头自嘲道:“心里难受不能哭吗?从小追着你喊仙男把你当灯塔当目标,突然发现你不是仙男,难受一下怎么了?”
      墨倾池一时怔住。
      小时候暗恋过的男神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并且有意无意纵容别人差点弄死自己,换谁不难受?就算长大后早没了那种青涩的情感,当时的心塞也是真的差点塞到心血管堵塞。
      我抹了把眼泪看着他:“不然呢?”
      “呃……”
      墨倾池口里又涌出鲜血,我赶紧运转内元为他稳住内伤。
      此时夜幕突然变得异常低黑,眼前如真似幻,群山密林尽皆消失,雄伟神殿之上,两道人影对坐而弈,其中一名斜倚王座,好整以暇:“又见面了。”

      2.
      “我拒绝。”
      如果手上有红笔,我已经直接对着八岐邪神画叉。
      “这么果断,墨倾池性命垂危,你不打算救?”
      “跟你交易准没好事。”我抱紧墨倾池戒备地看着八岐:“你们这帮神明在我心里信用值是负无穷……你懂负无穷吗,就是完全没下限的意思。”
      “是吗,真令人伤感。”
      “你与你之选者的恩怨,却牵连到吾。”另一名神祗把玩着棋子,隐藏在兜帽下的双眼似乎正看向我:“诸神性情有异,你之概括过于偏颇。”
      “你透露怀念之意。”八岐饶有兴致偏过头看着他对面的神祗:“他们两人令你想起故人吗?那不若,你与她交易?”
      “别有用心的提议。”
      我实在不想听两个无聊神明闲聊,拔下头上仅有的发簪往墨倾池身上看,试图弄清楚往哪里下手。
      “他仅有一线生机,”兜帽神提醒道:“而吾与八岐,皆可让他完好如初。”
      “不跟你们交易,这辈子都不会跟你们交易。”我说着,将发簪刺入墨倾池胸口死穴。
      “……假死焕生之法?”被拒绝的两个神倒也没什么异色:“你确定他能撑到你求得援助?”
      我努力勾起唇角,露出生硬的微笑:“再见,最好再也别见。”
      靠着意志力强行摆脱神力创造的意识空间,我一骨碌爬起来将外套搓成两条长绳,把墨倾池绑在后背,毫不犹豫舍弃了较为平稳的河边兽道,用内力劈开密林乱藤,往一侧陡崖攀爬而上。
      陡崖虽险峻,但能快些,墨倾池的情况不能再拖。
      就在我爬到距离崖边几步之遥时,一名白衣男子出现在崖顶,居高俯视,明明笑着目光却一片冷漠:“真是顽强。”
      我惊得瞳孔一缩,然而两手攀在峭壁上完全来不及抵抗,便被那白衣男人一掌轰下。
      ……
      当我醒来,全身无一处不疼,身下的冰冷提醒我,我正躺在地上。
      “醒了?”
      我勉强抬了抬身体,好在还能动,扭过脑袋却见一名紫袍魔人背对着我,连转身都吝奉,开口便是逐客:“醒了就离开。”
      “大哥哥,你让姐姐再休息一下嘛……”
      一旁的小男孩见我行动困难,赶紧上来帮忙,我这才勉强站了起来:“是你救了我?”
      魔人不答,小男孩代为解释:“大姐姐,你从双途川上游漂下来,是荧惑哥哥把你救上岸的。”
      “多谢……”我缓了一口气:“请问,你们是否看到跟我一起的那个人,他伤得很重……”
      “未曾见。”魔人有些不耐烦:“离开。”
      我心下一凉,感觉不妙。
      但对方显然不愿意多交谈,我便在小男孩搀扶下离开他的居处,一路上听他絮絮叨叨说起此地叫阴阳双途川,前段时间被魔气袭扰,水流几乎干涸,最近得到经纬龙渊帮助,总算恢复了地脉和水流……
      “你说,此地有经纬龙渊之人?”
      “是,他们拿着奇奇怪怪的机器在双途川清理魔气,现在大家的生活都正常了……姐姐,你认识经纬龙渊的人?”
      “麻烦你带我去找他们。”
      在他帮助之下,我很快与经纬龙渊门人见面,他们见到我都是一副谢天谢地的样子。
      “禾苗姑娘,这段时日二爷四处寻你,都快疯了!”
      “你怎么伤成这样啊!”
      我强打精神摆手:“别问,赶紧四处找找,圣司与我一同受袭,命在旦夕。”
      “好!”
      众人赶紧四散去寻墨倾池,我则在原地调息。
      小男孩抓着脑袋好奇地在我身边打转,待我调息完毕之后才开口问:“大姐姐,经纬龙渊的人怎么都听你的?你是什么人啊?”
      “叫我禾苗就行。”
      “禾苗?”男孩歪着脑袋想了想:“啊,你,你难道是那个禾苗姐姐?!”
      “你听过我名字?”
      “大人们都在传你的名字,说经纬龙渊四处帮助百姓都是因为你!”
      “不全是,我们发明的东西很多也是百姓想出来的主意。”我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要是多动脑子,也许今后也可以有很好的主意、很好的发明。”
      “真的吗?嘿嘿……”他有些羞涩的笑了笑,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姐姐,其实双途川还有一条支流,你要找的人说不定在另一边。”
      “好,你带我去。”
      他把我带往上游另一个方向,一座简朴的茅屋之前。
      “奇怪,昨天看见他从镇上路过,怎么关着门?”小男孩上去敲门:“元佛子哥哥,你在不在?”
      门应声而开,一名佛者出现在我面前:“我在,何事?”
      “这位姐姐……啊,她是禾苗姐姐,她在找人,你有看见什么人吗?”
      “禾苗……你是罪佛提起的那位禾苗姑娘……”佛者不多言,将我引入屋内:“他是否你要找的人?”
      我看见躺着人事不省却生机犹存的墨倾池,心里大石落地:“感谢大师援救。”
      “吾见他胸前死穴被一枚发簪所封,尚有一线生机,便以天佛七元相为他医治内伤。只是他之伤势依然严重。”
      “能将他性命保住,已是感激不及。”我听他所言“天佛七元相”有些耳熟,不禁探问:“大师是灵云寺之人?”
      “是。吾名元佛子。”
      我定了定神,决定告知他风僧之事:“不瞒大师,先前我与圣司遭人追杀,奔逃之间偶遇灵云寺风僧大师,却被他出手袭击。大师可知晓他发生何事?”
      “什么?”元佛子一惊:“怎有可能?”
      我思忖着试图还原事情始末:“也许根本不是偶遇,我见到一座巨塔,发出的音乐可控制人的心神,说不定风僧大师也被控制了。”
      元佛子闻言更惊:“此事吾必要尽快知会罪佛,不知姑娘可否与吾一同前往断罪岩?”
      “可以,但是我得先把圣司安置妥当。”
      我嘱咐经纬龙渊之人将圣司带回,并再三要求他们不可走漏风声,这才与元佛子赶往断罪岩,向罪佛详说经过,当他听到我提起那个将我再次打落断崖的白衣男子时,嘴里一个人名脱口而出:“问奈何!”
      “问奈何?”我怔了怔:“他就是最近武林道上搅风搅雨的问奈何?”
      “没错。”罪佛掌握的情况显然比我全面,详细讲述了问奈何近期所作所为:“而你所见巨塔,应是往生无相塔,他通过此塔释放神儒玄章,已使儒门损失惨重。但吾未料到,竟连风僧也早被他控制。”
      “神儒玄章……就是那首控制人心的音乐?”我疑惑的自言自语:“但我当时没什么感觉……”
      “嗯?”罪佛将我从头到尾仔细打量了一番,看出些许端倪:“姑娘身负众生愿力,已达六感不惑之境界,故而得以幸免。”
      就在我们谈话间,风僧健步如飞的回到断罪岩,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抬手与我打招呼:“哟,禾苗姑娘,你又来了。”
      我还没想好怎么回话,罪佛二话不说给他上了佛言枷锁。
      ……果然是高僧,动手干脆利落。
      “罪佛……如此对吾,必有原因,吾可以问发生何事吗?”
      “你已被往生无相塔控制,先前曾截杀禾苗姑娘与儒门圣司。”
      “什么?!”
      我突然想起那日大战,那个名为“心魔”的邪人曾说了一句“不能为主人所用只好消灭”,不由得怀疑那个问奈何也在针对我,便向罪佛追问他的事,又听了一耳朵八卦。
      换马甲流窜三教,混到第二名就走人,再次出现已经成了搞事精。
      还有,《神儒玄章》本是儒门之物。
      “所以,德风古道也有问题?”
      “之前听玉主事提及,乃是昊正五道早已身亡的玉儒被邪魔占据躯体与问奈何合谋。在玉主事擘画之下,凤儒、云忘归已将之查明并诛杀。但如今看来,事情恐怕并不单纯。”
      我不禁想到,德风古道如今伤的伤,残的残,门内有鬼,岂不是很危险?
      “我打算去一趟德风古道,不知罪佛是否方便同行?”
      罪佛显然也跟我想到了一起,交代元佛子看住白云剑之后便与我一同赶往德风古道。

      3.
      我们赶到德风古道之时,见各处入口皆已被术法封锁,还能嗅到内部传来的淡淡血腥味。
      “不好!”罪佛当机立断,运出佛门圣招,一把巨大的金剑出现,带着庞大佛威直刺拦路结界,我见状也拿出双锤配合,很快破了结界。
      结界之内,德风古道众儒生正在自相残杀,一部分显然已经失去个人意识,还有一部分努力抵抗着响彻四面的神儒玄章,还要自我防卫。
      玉离经和云忘归等人正在阻止门人全面相残的局面,见我们到来急呼:“禾苗姑娘,罪佛……!”
      罪佛二话不说上去帮忙分开打得不可开交的两波儒生,我瞥了一眼悬挂在淬心殿中央的喇叭,立刻明白对方必定是借助它播放神儒玄章……叹希奇的顾虑果然非虚!
      于是我对玉离经等人喊了一声:“对着喇叭底座下方两寸发招,先停止播放!”
      云忘归闻言立刻按我指示发出一道剑气,喇叭声响停止,然而德风古道地界之内仍可闻雅乐鸣奏。
      云忘归咬牙切齿:“可恶,往生无相塔!”
      我看向音乐传来的方向,是在昊正五道,便掷出双锤,借势快速而去。
      “皇儒尊驾,你之功体如今剩余不到四成,无相塔之计,你阻止不了了。”
      我冲到现场时,便见到夏掌门和问奈何对皇儒尊驾形成两面夹击,皇儒伤势不轻,却仍试图发招阻止无相塔:“你以为这些年来吾只是在昊正五道养老吗?皇天之行……”
      “休想!”未待皇儒招出,夏掌门和问奈何已挥舞刀剑发动齐攻。
      “尊驾!”
      我将双锤掷向夏承凛、问奈何,防止皇儒被他们夹攻。
      “你们两个,闹够了没有!!!”皇儒身形一晃,仍强撑着打算再战,夏承凛却低笑一声:“蔺天刑,你可能不知道,就算你能停止无相塔,吾仍有后手。”
      言罢,他拿出一个开关,问奈何则挥刀拦住我。
      神儒玄章再次通过喇叭传出,与无相塔两方奏放,力量更强。
      我往后退开避过问奈何的攻击,也掏出一个开关:“不好意思夏掌门,出于安全考虑,我们这边也是有后手的。”
      开关按下,淬心殿上那只喇叭防卫程序启动,运行中的储元珠爆裂,储备电源接续,直接连上经纬龙渊讯号。
      “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各位乡亲,欢迎收听《阿炳的养殖课堂》,上节课我们讲了母猪的产后护理,今天再来聊聊非洲猪瘟的症状和预防……”
      “教育是每个人的权利,请家有适龄儿童的乡亲在规定时间内办理入学手续,办理时间和地点如下……”
      “正道宗派不会以任何名义要求信众无限打钱、祭天献命、食用有毒有害食品,请广大父老乡亲擦亮双眼,科学信教,自觉抵制邪恶教派……”
      音色洪亮、内容丰富的大喇叭瞬间盖过往生无相塔发出的雅乐,剑拔弩张的皇儒、问奈何、夏承凛三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儒门先圣所传、曾引起无数争议的《神儒玄章》……
      被这嘈杂的喇叭声打断了。
      ……就,心情挺复杂。
      就好像是,下里巴人超越了阳春白雪,路边野花艳压了阆苑仙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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